仿佛人与人的擦肩而过, 简单又平常, 世上每一秒都在发生。
如果一开始, 她没有在那个巧合的时间点乘坐绿线, 没有在湖边遇到他, 没有为他拍照, 只是短暂交汇一瞬,不必知晓彼此的名字, 结果会是怎样。
盛栀夏大脑放空,回过神时人已经坐到飘窗边沿。
心底情绪泛起波澜,荡起的却是对方那叶小舟。
她安静许久,浅淡笑了下,仿佛寒暄:“陆哲淮,你认真过吗?”
二人隔着半远不近的距离,看得清彼此眼中的细微变动。
陆哲淮在沉默中意识到此刻的不同之处,或许,这是他第一次需要静下心来揣摩别人,也是她第一次看他看得如此沉凝。
从前燃着火苗的天真眼眸熄了一丝光焰,逐渐浮起冰山,染上浓雾。
她像进行一个漫无边际的聊天,头微微歪向一侧,带着探究意味,温然看着他。
“计算机工程,是你真的喜欢,还是你随随便便就能做好,所以没有考虑就选了它?”
“怎么突然问这个。” 陆哲淮声线温和,但也没什么情绪。
这时候的他像杯白开水,平和淡然,仿佛什么话都说不进他心里。
盛栀夏一直好奇,如果他真的因为某个人、某件事而彻底失控,会是什么结果。
“无论对待什么,你都是一副不上心、偶尔又很配合很在乎的样子,本质就是无所谓,那别人呢――”盛栀夏自己都不知道,所谓“别人”是否只是她,“万一那个过程里别人已经上心了,误会你有认真的成分,你要怎么办?你可以随时脱身,但别人――”
“认真过。”陆哲淮打断她,沉沉将她望着,“以后也会认真。”
他口中的认真仿佛一串代码,轻轻敲几下便形成。
盛栀夏没有回答,从飘窗边沿起身,意味深长道:“以后那么远,你可千万别保证。”
说完作势要走。
离门口还差几步时,那位高烧病人下了床,不慌不忙地追上来。
陆哲淮想从背后抱她,但此情此景,那更像属于情人的暧昧姿势,于彼此而言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最后他没有抱她,只是及时牵住她的手,轻声哄着:“回波士顿陪你看烟花,在岸边最高的地方,好不好?”
盛栀夏停下脚步,但并没有回头。他掌心温度越来越烫,扣在她腕上,一圈散不尽的热意:“又不是重大节日,哪来的烟花。”
“不是想看么,就当给你单独过个节,只要你高兴。”他呼吸很烫,低头说话时气息落在她发顶。
最初,陆哲淮哄人的方式无外乎这几种――
糖果、贵重礼物、有名的餐厅、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承诺中的烟花。
不过后来,他开始涉足一些从前并无兴趣的领域,陪她做些琐碎却温馨的小事,给她耐心与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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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哲淮隔天退烧,阿嬷中午过来串串门送点切好的水果,知道他是盛栀夏的朋友,便热情地邀他一起到家里吃饭。
盛栀夏本想旁敲侧击说猫崽的事,没想到阿嬷早就知道了,因为黎琛一哭就藏不住事,含糊哽咽地全都交代了,还求了阿嬷好久。
老人家见不得小孩哭,觉得烦了也只是轻轻打他几下,总归还是心疼。
最终猫咪留下了,阿嬷勉强同意将它们养在旅馆前台,就像别人说的,给店里当“招财活宝”了。
“你说给它们取什么名字好?”盛栀夏搬个小凳子坐在猫窝前,胳膊肘怼怼陆哲淮,没成想怼到他小腿。
发现他一直站着,她将眼前的空凳子拉过来:“怎么不坐,这样跟你说话我脖子很疼。”
陆哲淮看了眼脚边的凳子,那小凳腿估计只有二十公分。
“这么矮,你觉得我怎么坐?”他开玩笑地问。
盛栀夏觉得稀罕:“还能怎么坐,你看看我怎么坐的?”
到陆哲淮真正坐下的时候,她才明白有些人还真不适合坐矮凳,过于局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虐待那两条长腿似的。
有只猫崽已经可以睁眼,它在窝边蹒跚迈步,想从边沿溜出来,笨悠悠地,差点要摔,被陆哲淮及时拿手托住,放了回去。
猫崽太小了,还不如他一只手大,盛栀夏下意识盯着他手看,片刻,被他轻轻叩了叩脑门。
她佯装生气:“干什么?”
陆哲淮轻笑着:“这么爱发呆,不如叫它们大呆二呆,顺下去。”
盛栀夏琢磨着,好像也还行。
于是她低头,将四只猫咪逐一抱起来,看谁的头顶有撮毛,谁的鼻子更圆,诸如此类,方便分出个一二三四。
“诶,你过来看!”她怕吓着小猫崽,声音压低,但满含惊喜,“它脖子下面有团灰毛,是兔子形状。”
陆哲淮不习惯坐这么矮的凳子,俯身也比平时慢了些。
盛栀夏以为他没听见,刚想转头再说一次,视线中闯进他微微翕动的眼睫。
下一秒,目光相撞,又缓缓相融。
这里是被柜台挡住的角落,正午阳光从旅馆门口开始,往室内洒下一大片,落到这一隅便暗了几分。
后面休闲区的嘈杂声似有若无,仿佛隔在玻璃之外。
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声一清二楚,连温度都能感知。
陆哲淮一时凝神,整个人坠入她眸中,陷进那片晶莹与纯粹。
这是第一次,他莫名失语,不止五秒。
太近了,她第一次和他有这么近的距离,看见他眼底有如此清晰的倒影,满眼都是她。
他的衬衫纽扣不知何时被他解开两颗,隐约可见锁骨前端的凸起。
周围几寸肌肤盛满淡淡暖光,混着似有若无的木质香,像海潮一样轻轻荡着,无声无息漫过心底,沾湿一层棱角分明的理性。
――“陆哲淮。”
――“嗯。”
――“最近运气不好,我一直没有拍到蓝眼泪。”
――“然后呢?”
――“然后,我想换个焦段,拍别的东西。”
此时彼此都不知道,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月光缠绕下,她那隐隐泛红且湿漉漉的眼角,被他以柔情吻过无数次。
而他那双眼睛,也经常出现在她取景框里,印下无数个模糊摇晃的瞬间。
第20章
之后几天, 岛上彻底见晴。
路上那些断枝残叶被各家各户协助着清理干净,大小店铺恢复营业,喜欢在榕树底下斗象棋的老人们也将小桌小凳搬回去, 聚在一起时吵时笑。
这片还有个儿童乐园, 小孩们在沙堆里砌城堡, 过家家, 到了傍晚时常听见大人呼唤:“赶咩遁厝!呷饭啦!”
岛上的夏季少不了阳光海浪,人与人之间也由此酝酿一份安逸。
盛栀夏终于有机会拉着陆哲淮出门, 一起逛早市, 逛码头花样繁多的小摊,在烟火气里漫步。
偶尔有小孩子疯跑而过, 陆哲淮会及时将她拉过来, 把她护在身侧。
她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慢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二人兜了好几圈, 最后在码头小摊买些本地水果。
陆哲淮站在摊位前,一手拎着在早市买的甜点杂货, 另一手在果子堆里挑着盛栀夏喜欢吃的。
那些梅子色的莲雾在他修长手指之间兜兜转转, 盛栀夏侧头看他一眼, 忽然觉得他这个样子挺接地气――
手上拎着满当当的塑料袋,不再穿冷淡的白衬衣和西装裤, 而是换了件淡蓝色的短袖衬衫和浅色休闲裤, 清爽柔和, 像晨时海风。
摊主很热情, 跟盛栀夏聊了会儿天, 还特意给他们多塞一袋果子, 没有另外算钱。
离开摊位,陆哲淮手上又多了几大袋水果。
“怎么还有两个菠萝, 老板装错了?”他不明所以。
盛栀夏偏头笑了下,心想终于逮到他不会的东西了。
他听不懂闽语,自然不知道老板跟她聊了什么,于是她大致翻译一些:“阿姨说你长得好看,招小姑娘喜欢。”
陆哲淮顿了几秒,轻易揪出话外重点:“所以呢,这跟菠萝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她懒洋洋道,“帅哥赏心悦目,老板看在颜值份上多送的呗。”
陆哲淮听出她避重就轻,缓下声线戳她心思:“是么?我怎么记得,老板一开始想塞的是芒果,最后才莫名其妙换成菠萝。你跟老板说什么了?”
盛栀夏转头看着远处灯塔,双手背在身后,掩着心虚模糊道:“我说,你未来女朋友有个性,很挑,不喜欢吃芒果,只喜欢吃菠萝。”
海浪声顺着轻风,遥遥落至耳畔。
二人并排走在沿海而建的石砌栈道上,身旁偶尔有小电驴经过。栈道内侧栽满榕树,树叶间投下无数光斑。
陆哲淮安静片刻,一本正经地问:“你说什么?”
盛栀夏以为他真没听清,一瞬间不知自己是失落还是庆幸,只好加快脚步,保持一份倨傲:“没听清就算了。”
“听清了。”他忽然说,下一秒手臂一伸将她揽到怀里。
她向后踉跄几步撞到他身上,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与一辆小电驴擦肩而过。
陆哲淮放开她,顺手将她往边上拎,自然而然地让她回到里侧:“走路不看路,这么有个性?”
她放慢脚步轻咳一声,指节碰了碰鼻尖,坦然道:“有个性是好事,你习惯就好。”
陆哲淮不知想到什么,沉出一丝慵懒笑意:“的确该习惯,不然以后适应不了。”
她一时不解其意:“以后?”
“不是你说的?”他垂眸将她望着,像未经思考就随意说出口的话,也不怕人当真,“万一我未来女朋友很有个性,岂不是得提前适应着。”
盛栀夏被他看得愣神,半晌才主动错开视线,淡然“哦”了一声。
...
最近是休渔期,一天下午陆哲淮陪着盛栀夏登上一只小渔船,拍摄日落。
船主是位幽默老大爷,还是阿嬷的朋友,很疼小琛,经常往家里送干货和新鲜的鱼虾。
大爷知道他们是从外地来的,还是阿嬷孙女的朋友,坚持要给他们做顿饭吃。
渔船有小厨房,大爷说来者是客,不让盛栀夏帮忙。其实她知道自己厨艺一般,所以也没执意往里凑,最后乖乖待在甲板调相机。
不过陆哲淮倒是被大爷叫去厨房了。
鱼虾类都由大爷处理,陆哲淮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处理一碗凉拌海蜇。
大爷把龙虾放入蒸锅,回头看他一眼,感叹道:“达啵囝唔福啦!”
“嗯?”陆哲淮看过去。
大爷差点忘了他听不懂方言,乐呵呵换成普通话:“我说你有福气呀,阿妹这么漂亮!”
陆哲淮反应过来,收回目光轻笑一下,没说什么。
“怎么追到人家的?”大爷问。
陆哲淮低垂视线,手里动作有条不紊,继续按大爷教的做法调制酱料。
“大爷,她不是我女朋友,我把她当妹妹看。”他温和道。
“哎哟,是不是女朋友,将来一句话的事啦。”大爷老神在在地挥挥手,回头掀开蒸锅盖子看一眼,一股海鲜的清甜随着雾气飘散出来,大爷观察几秒,合上盖子悠悠道,“不能让人家小姑娘等你的喔,要懂得珍惜呀。”
这时盛栀夏正好捧着相机进来,不经意间与陆哲淮对上视线。
几秒钟的沉默里,竟泛起一丝微妙。
她疑惑:“你俩刚刚聊什么呢?”
陆哲淮别开眼,有些欲盖弥彰:“没什么。”
“啊!”大爷突然插一句,“我讲阿弟喜欢吃皮皮虾,等下你们给他装一碗带回去,剥好的喔!”
“......噢。”盛栀夏眨眨眼,看着案板上一碗青虾在水中甩尾,愣是没找到皮皮虾在哪。
...
不到半小时,大爷将饭菜一一端出来,催盛栀夏吃饭。
余晖洒满海面,她又多拍几张照,满意了才放下相机走向小饭桌。
大爷吃饭时有听相声的习惯,但是老式收音机有点不听使唤,他让他们先吃,自己在一旁捣鼓。
陆哲淮还想着过去帮忙,一个电话打进来。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不急不缓地接通。
那边声音挺杂,盛栀夏听见有女生哭的声音。
陆哲淮耐着性子,声线沉下来――
“你先别哭,把话说清楚。”
...
“知道了。”
盛栀夏心不在焉,垂眸给自己剥虾,可剥了半天虾尾还在。
陆哲淮终于挂了电话,神情微沉地在她身边落座。
他看她一眼,戴上一次性手套,沉默但也耐心,将剥好的虾仁放她碗里。
远处渔灯逐渐亮起,大爷养的狸花猫睡醒了,伸个懒腰凑到她脚边,支着猫耳呆呆望着她。
她低头看猫,以置身事外的口吻问他:“你要走了?”
“嗯。”陆哲淮久违地没有避而不答,说要回京一趟,家里老人生病了。
她心情沉下来,不知是因为老人家生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严重么?”她问。
“还不清楚,人在手术室。”陆哲淮似乎今晚就要赶回去,但此刻依旧专心为她剥虾,好像需要他完成的事情只有这一件。
狸花猫迈着小爪子,钻进桌底探了探,没发现吃的,竖着尾巴离开了。
盛栀夏收回目光,听见陆哲淮说:“要是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她拿起筷子,索然无味地夹起一口米饭:“嗯。”
...
彼此沉默着吃完一顿饭,陆哲淮先是帮大爷修好收音机,最后才回到旅馆收拾行李。
“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盛栀夏坐在飘窗边沿,看他拉上行李箱。
“嗯。”陆哲淮淡淡抬眼,“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就问问。”
接近凌晨,陆哲淮准备离岛。
怕她一个人不安全,他没有让她跟着去码头。
于是她待在房间里,目光顺着飘窗玻璃往下落,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于夜色。
...
前段时间陆哲淮总给黎琛读故事,现在他走了,黎琛有点失落,盛栀夏为了安慰他,给他买了一盒巧克力。
小孩子终究很好哄,摸到甜滋滋的礼物,混浊眼球里泛起清澈喜悦。
他小心翼翼攥着几颗巧克力,扯扯盛栀夏的衣角:“小夏姐姐,大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盛栀夏蹲下来摸摸他脑袋:“大哥哥有事情要忙,以后再来,好不好?”
小琛乖乖点头,低声说:“姐姐,那你以后记得带他来,我还要听他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