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楼晟不乐意了,“那你就不能开快点儿?”
“自己要来接人,骗我说拍卖行出事拉着我一起来。”陆哲淮转头看过去,漆黑眼眸散发一丝压迫感,“给个解释。”
“唉,大家都是朋友,破冰行动懂不懂?”楼晟理直气壮,“总不能一辈子僵着吧,这谁受得了。”
陆哲淮不耐烦地收回视线:“我无所谓。”
楼晟扯了扯嘴角:“算了算了,大不了一会儿你先走呗。”
陆哲淮看着窗外,忽然,他在来往人群中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盛栀夏在宠物医院待到了下午,中途有只阿拉斯加过来打针,脾气暴胆子又小,主人和医生都按不住它。
最后盛栀夏过去安抚了几下,阿拉斯加忽然不闹了,只是打针的时候嗷嗷叫,震耳欲聋。
医生觉得新奇,问她是不是也干过这行。
她说不是,只是之前安抚过小犀牛和小豹,方法差不多。
医生呆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倒吸一口气。
后来又来几只不好控制的大型犬,她尽量帮忙安抚,太阳快落山了才离开医院。
附近有家大型超市,她想了想,又进去采购了一些吃的用的,拎着两大袋出来,准备回家。
其实也不是很重,就是袋把勒得手疼,每走一段就要停下来缓一缓。
陆哲淮确定是她,在红灯转绿的前十秒,他果断开门下车,沿着斑马线快步往街对面走。
楼晟懵了,在车里喊:“哎我去!有你这样的吗?!”
但是陆哲淮已经过了马路。
楼晟暗骂,行吧,追去吧,追到手算你牛。
盛栀夏站在路边缓完了,重新拎起购物袋,往地铁口的方向走。
――“盛栀夏!”
身后有人叫她,熟悉的声音。
她回过头,一时哑然,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她身上装了定位追踪器。
陆哲淮小跑着走近,她最后看他一眼,毅然决然转身加快脚步。
“夏夏。”陆哲淮很快追上来,恢复从容不迫的步伐,往前走几步挡在她面前,柔声说,“去哪儿,我陪你。”
盛栀夏耷着眼看他:“......还能去哪,回家。”
“我送你回去。”陆哲淮似乎生怕她拒绝,先发制人地夺走她手里两个袋子,问她,“你没开车?”
她伸手去抢:“头疼,不想开。”
陆哲淮顺势将购物袋拎到身后,不让她碰:“那我陪你坐地铁回去。”
“......”她心烦,“不要,你还给我。”
陆哲淮以退为进:“夏夏,如果我还给你,你就让我陪你回家。”
盛栀夏情绪不佳地看着他,又听见他说――
“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
...
正是傍晚回家的点,地铁上人挤人,一个座位都没有。
虽说今天是周六,可事实上有很多人没有双休,在工位上一坐就是七天,甚至日夜连贯,还没有加班费。
进了车厢,盛栀夏在拥挤中找到一个小空间,抬头找寻,发现头顶连个能抓的把手都没了。
陆哲淮紧跟着上车,站在她身旁,轻易抓住最顶上的金属横杆。
两个购物袋挂在他曲着的手臂上,随着车厢运动而轻微摇晃。
盛栀夏因着惯性,方才那一下有点站不稳,而陆哲淮一手将她抱过来,让她待在他怀里。
她一时恍惚,鼻尖充斥着属于他的沉稳气息。
陆哲淮垂眸看她,手臂护在她腰侧,温声说:“靠着我就好。”
第60章
地铁一站又一站地停, 他怀里的温度在她心口附近悄然蔓延。
像最初的幻觉,但时间长了,又有些微烫的实感, 和从前并不一样。
出了地铁口, 毛茸茸的余晖洒落下来, 照在二人肩头。
其实有点晒, 陆哲淮刻意站在阳光照来的位置,替她挡着。
时不时有人路过, 低声感慨一句“他们很登对”, 盛栀夏都当过耳风,唯有陆哲淮在意。
中途有人打他电话, 在听筒里叫他“陆先生”, 说拍卖行有点事情要他处理。
盛栀夏以为他半路要走了,而他回复对方, 他有更重要的事。
两人隔着半臂距离一路步行,到达公寓大门前, 盛栀夏二话不说拿过他手里的东西, 自顾自地转身。
“夏夏。”陆哲淮温声叫住她。
盛栀夏应声止步, 但没有回头。
陆哲淮没有再往前,风吹动衣摆, 眼底倒映她沐在余晖中的身影。
在暖融融的夕阳里, 盛栀夏听见他说――
“我知道你以前回头的时候, 经常看不到我, 但现在, 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后。我只希望你出了事不要自己扛着, 至少能告诉我一声,别总憋在心里。”
“反正时间还很长, 我耗得下去,就这么一直等你。”
“等你不那么讨厌我。”
-
天色已晚。
楼晟开陆哲淮的车到机场接人,孟予沁远远看着还以为是陆哲淮,脚步开始迟疑,隔着好几米,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直到楼晟从车窗里探出个头:“是我啊沁沁!”
孟予沁看见他,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松了松,提步往前。
暮色沉沉,楼晟开着车,一路找话题,但孟予沁话很少,只是时不时应两下。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楼晟看了眼后视镜,关心后座里的人,“唉,你说你今年就放一周的假,过年了还得回大使馆待着,把我给吓的。”
“这有什么,习惯了。”孟予沁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应完又不作声了。
车里气氛僵硬,楼晟也不想逃避话题了,直白道:“那什么,一会儿哲淮也跟我们一起吃饭。”
孟予沁早就猜到了,平和道:“吃就吃呗。”
“那你――”楼晟欲言又止。
孟予沁望着窗外霓虹,说:“我已经不恨他了。”
...
两人提前到达餐厅,包厢沉静雅致。
楼晟叫服务生上菜,中途手机响,他看一眼,小跑着到走廊接通,礼貌问候:“伯母晚上好啊。”
“小晟呀。”秦芸在听筒里问,“哲淮最近怎么样?”
“啊......还行。”楼晟习惯性地保持中间人的觉悟,轻松道,“一切正常,您放心吧。”
“那就好。”秦芸顿了顿,迟缓地说,“那......你帮忙跟他说一声,过年还是回家一趟吧。都四年了,他一直没回去过。”
楼晟也为难,不敢保证什么,只好安慰道:“伯母,我尽量吧。”
...
孟予沁坐在餐桌前,漫无目的地,看着服务员将一盘又一盘精致菜肴端上来。
楼晟将手机揣回兜里,走进包厢,一抬眼看见她在发呆,于是坐她旁边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晃:“嘿,嘿!想什么呢你。”
孟予沁回过神来,抿了抿唇,问:“他不会来吧?”
“啊?”楼晟愣了愣,反应过来,“哦,他在路上呢,肯定会来的。”
说完自嘲地笑了下:“沁沁,我知道。你既希望他来,又不希望他来。人嘛,偶尔纠结一下,很正常。”
孟予沁敛眸不语。
几分钟后,走廊传来从容不迫的脚步声。
孟予沁抬起头,等着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
屏风外,那个身影进了包厢,脱下大衣挂在门旁的衣帽架上,抖落一身寒气。
其实一切都变了,但又好像从未变过,无论经历过多少难熬的日子,如今的他还是清风霁月的模样,挺直的脊背从未弯折过。
“看看,这不就来了。”楼晟原本想缓和一下气氛,但一转头,看见孟予沁复杂的神色,便没再吭声,默默敛了笑意。
这顿饭吃得略显沉闷,全程只有楼晟在说,其余两人皆是沉默。
陆哲淮没吃多少,十分钟不到便起身离座:“还有事,先走了。”
楼晟抬眼:“啊?这就走了。”
“嗯。”陆哲淮看了眼手机,转身往外走。
孟予沁忽然放下筷子,起身绕过陆哲淮,在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撂下一句话:“我们谈谈吧。”
...
露台风大,陆哲淮背靠围栏点燃一根烟,猩红火星时明时暗,轻雾缭绕。
一米的距离,孟予沁倚着围栏站在他身旁,看着远处光芒漫溢的城景。
“当时我确实很恨你。”她缓缓开口,说了两人间的第一句话,“我爷爷去世的时候。”
陆哲淮敛眸,在淡白色烟雾里平和地说:“我知道。”
“但是我承认,我有私心。”孟予沁将真心话摊开,说,“我以为出了那样的事以后,家里长辈不停施压,你再低头认个错,我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
“但是没想到。”她蜷了蜷手指,指尖被寒风裹挟着,隐约发疼,“没想到你根本不低头,甚至――”
她突然停顿下来,仿佛如鲠在喉。
陆哲淮帮她接下去:“甚至什么,甚至命都不要?”
“你就没后悔过吗?”孟予沁转头看着他,语气里难以觉察的压抑,“何必那样做,家里给你铺的路不好吗?就为了一个姑娘,付出那些生不如死的代价,你不觉得自己很傻吗?”
“如果你说的是差点把命丢掉这件事,的确很傻。”
陆哲淮微微低头抖落烟灰,寒风利刃一般划过眉宇,他眼底倒映着细碎火星,暗过一瞬之后,又是灼热的明亮――
“所以我后悔了。这条命无论如何我都要攥着,因为我根本放不下她。”
“这辈子只能耗她手里。”
...
凌晨,盛栀夏入睡前往落地窗下看了一眼。
陆哲淮的车还停在那里,被路灯暖黄的光线笼罩着,车前倒映斑驳树影。
看了一会儿,她闷闷地回到床上,忍不住给他发消息:[一天到晚,你真是闲得没事干]
那边“正在输入”半晌,她收到一条回复:
[麻省理工渣男一号:等你熄灯了我就走]
她故意说:[那我要是开灯睡呢]
[麻省理工渣男一号:那就等天亮,你熄灯了我再走]
“......”这圈子,怎么把人绕进去了。
不过这一晚,她久违地没有做噩梦。
虽然梦境依旧凌乱,但都是些平和的画面,偶尔是一片很淡的白,雾一样,掩盖一个不太清晰的身影,忽远忽近。
-
十二月即将结束,又一场大雪纷扬降临。
陆哲淮早起前往心理咨询室,门一开林医师就已经等着他:“老朋友,又见面了。有新的困扰吗?”
陆哲淮脱了外套,拉开椅子坐下,沉默一会儿,说:“我想知道,怎样才能让她更快好起来。”
林医师若有所思,微笑道:“作为医生,我也想知道。但是没有办法,有些心理问题就是反反复复,不是吃一颗药就能解决的事情。”
顿了顿,医生又补充:“想想过去的你自己,不就知道了吗?”
陆哲淮昨夜又在车上睡了一晚,身上的衣服还带着暖风浸透的温闷,但沉默时整个人没什么温度。
前年结束治疗的时候,林医师说他的病历本是这里最厚的一沓。
如果类似的痛苦,她现在也正在承受,那他宁愿全部由他经历。
“不过你们之间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我只能说到这儿了。”林医师看了看手表,遗憾道,“啊哦,不能和你多聊了。她的预约时间在......十分钟后。”
陆哲淮忽然抬眼,漆黑眼眸直直看着对方。
林医师耸耸肩,眯着眼友好地笑:“所以,你现在要走吗?”
...
盛栀夏停好车,打开车门,风雪席卷而来。
她原地搓搓手,呵了呵气,心想应该买副手套了。
院落里积了层雪,她下意识踩了踩,抬头时视线一晃,在不远处看到熟悉的车。
寒风吹起她垂落的发丝,视线被挡了一瞬,再眨眼时,车牌的确是那几个数字。
没有看错。
半晌,她犹豫地收回视线,提步往私宅大门走。
按下门铃,门边的通讯小框亮起来,林医师露个脑袋跟她打了个招呼,下一秒门自动打开。
她推门而入,没成想面前来了个人,她直直撞进他怀里。
本就冻得微红的鼻子一阵酸疼。
抬眸,她眼神定了定,有些愣,不由得想起门外那辆车。
果然是陆哲淮。
她揉着鼻梁,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陆哲淮顿了顿,垂眸看着她泛红的鼻尖,低沉道,“林医生电脑程序出了点问题,我来帮他修。”
“......哦。”果然是认识的。
盛栀夏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中午一起吃饭吗?”陆哲淮忽然说。
盛栀夏止步,头也不回地拒绝:“不用。”
“一家西北菜。”陆哲淮坚持着,“朋友推荐的,说味道很正宗。”
她扔皮球:“那你自己去。”
“味道真的不错。”陆哲淮柔声劝说,“不想试试吗?”
玄关走廊上,两人隔着四五米的距离。
大门来不及关严,零零散散的雪片被风吹进来,落在二人之间。
盛栀夏不情不愿道:“你又不喜欢吃西北菜。”
“喜欢。”陆哲淮在她身后说。
一字一句尤其清晰,话里的温度似乎能将雪片融化――
“之前不是说过么,人总会变。”
“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怎么怨我,我都不能劝自己离了你。”
“反正死磕到底,我心甘情愿。”
第61章
那家西北菜藏在胡同里。
小小的店门, 排布紧密的小桌椅,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旧报纸,兜着要落不落的墙灰。
里头开了暖气, 后厨的烘热又一直传出来, 进门脱了外套才能适应。
离饭点还差一段时间, 店里人不多, 盛栀夏随意挑一个座位,陆哲淮跟过来坐在对面。
老板自制的菜单贴在桌上, 摸上去有一层很薄的油渍。
面上一板手写字体涂涂改改, 盛栀夏望着它们,想起小学那时候, 偶尔不想回大院吃食堂, 就跟小伙伴们在学校门口吃一碗牛肉小饭,回去了跟老院长假装自己肚子疼, 吃不下。
当时那家小店也是每桌贴一张手写菜单,过年涨一块钱, 年后降下来, 老板就拿红笔划掉。
没想到十几年了, 还能在另一个城市看到类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