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淮心一紧,目光倏地变冷。
盛栀夏呼吸沉重,先前经历过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牢牢缠住她的心脏。
陆哲淮立刻拉开一些距离,扶着她的肩膀冷静安抚:“夏夏,深呼吸,看着我。”
盛栀夏眼角已经蓄出生理泪水,抬眼时一片水雾朦胧,泪水顺着呼吸频率摇摇欲坠。
陆哲淮沉着心绪等她镇定下来,一点一点地为她擦去眼泪,最后将她揽入怀中:“没事,我在。”
这一隅只有逐渐缓和的呼吸声,还有他一句又一句不厌其烦的安慰。
时间流逝,手机屏幕的光亮已经自动熄灭。
陆哲淮在她额上吻一下,拉起她的手腕:“走,去我那儿。”
盛栀夏意识空白,将他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下。
陆哲淮不知她是犹豫还是抗拒,不容辩驳道:“其他事情你想怎样都行,这一次不能由着你。”
他拉上她:“走。”
第75章
儿时玩过扫雷小游戏, 花十秒时间猜测,再花三秒时间犹豫,侥幸点下那一格, 不出所料炸开一簇电子火花。
盛栀夏坐在副驾驶, 靠着椅背闭上眼, 恍惚觉得自己陷入那簇火花, 整颗心灼透了,却又被余烬埋得喘不过气。
她让陆哲淮关了暖风, 开半扇车窗任冷风灌入。
寒意扑面而来, 发丝不安分地扫过脸颊边缘,泛起的只有轻微麻木感。
陆哲淮怕她冷, 纵她片刻之后果断关上窗, 却又被她重新按开。
于是他中途停靠路边,下车绕到后座, 从白色方袋里取出一直为她备着的围巾,拿在手里重新上车, 在一旁不由分说地给她绕上。
盛栀夏垂着眼眸不动, 嘴里却轻声抗拒:“不冷。”
陆哲淮看着她, 心里像坠了块铅,晃着沉甸甸, 掉了也是砸着自己。
他耐着性子又给她多绕一道, 最后稍微用力将尾端掖进边角, 沉声不容反驳:“不冷也戴着。”
围巾蕴着冷香, 层层叠叠将她裹住, 挡了小半张脸。
盛栀夏沉默着, 脸颊的麻木感渐渐淡去,暖意取而代之。
陆哲淮重新开车上路, 速度越来越快,遇到红绿灯时紧急刹停,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刻未松。
好像她强行压下的惊惧焦灼不止折磨着自己,也为他制了一个透明盒子,罩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陆哲淮,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
盛栀夏突然说出这一句,让彼此间的沉闷感攀到最顶。
陆哲淮原本心疼,路上还堵着一口气,现在一泼油浇过来巴不得让他起火。
下半夜道路冷清,红灯变绿的前几秒,车子突然往前转个弯猛地一刹,停在积了雪的绿化带旁。
陆哲淮眉心生疼,说话却依旧温和:“这么久了,哪次不是心甘情愿管着。”
盛栀夏非要坚持下去:“管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事本来就跟你没关系,我又不是处理不了。”
陆哲淮早就将她了解透了,这倔脾气就是想一直熬下去,熬到淡忘一切的那一天。
但那一天怎么可能立刻到来。
他自己陷入过情绪旋涡,花了五六年才勉强走出来,那种崩溃感他再清楚不过。
现在被恶意者盯上,她的情绪只会更糟,任她怎么装平静,独处时依旧要一把一把地吃药,瞒着身边人,自己硬着头皮消化所有。
“盛栀夏,你能不能别逞强?”他舍不得斥她,连语气中的严肃都控着分寸,“你要是真不开心就老老实实待在国内,这么宽的地方少不了你能拍的,跑到外边遭什么罪,我愿意看你这样?”
盛栀夏咬了咬唇,转头盯着他:“我说了不要你管,你如今跟我什么关系,有资格来管我吗?”
话音落下,她自己都怔了一瞬。
好像只是怕连累他,怕摊开心病的同时会向他抖落负面情绪,但不知怎么,话说出口竟有一层伤人意味。
果然,陆哲淮的情绪一下被挑起:“你就一个人活着的是吗?别人关心你在意你难道能害了你?对,我跟你什么关系,我是你排不上号的前男友之一,看不得你委屈难过行不行?!”
盛栀夏凝着眼神看他,片刻固执地错开视线,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僵持几秒,她一把脱了围巾甩在仪表台上,推开车门果断下车。
车门砰地关闭,陆哲淮心口那块铅也突然砸下来。
盛栀夏顺着绿化带快步往前,急促呼吸带出的热气散在寒风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甚至忘了这是市区里哪一段路。
身后响起比她更急的脚步声,陆哲淮突然从身后抱住她,覆上来的强势温热将步伐死死绊住。
“好了,当我嘴欠。”陆哲淮一边道歉一边哄,温柔却压抑,“夏夏,别这样。”
“别让我心疼。”
盛栀夏心绪凌乱,待在他怀里突然失了力气。
深夜寒风锋利干燥,而她心里却像漫了一层海潮,半透明的湿热,搅动她心里所有无助与不堪。
许久,陆哲淮终于舍得松开她,到她面前又抱了她一次,抚着她的头发让她靠在自己胸膛。
他急着下车外套都没穿,身上就一件衬衣,冷风一过寒意就多添一层,而后兜兜转转,被他心口温热缓缓驱散。
盛栀夏忽然觉得心酸,悔意也隐隐泛起,关于刚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还有刺向他的冷漠。
陆哲淮站在风口处紧紧抱着她,柔声低喃:“夏夏,听话。我不是在这儿么,怎么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对不对?要是心里有气没处可撒,那就打我,反正我扛打,全身上下都是你的,想怎样都行,嗯?不闹了,这么冷的天,待会儿感冒了你又不愿吃药,我可追着你喂了。”
盛栀夏一时鼻酸,泪水不知不觉蓄满,一眨眼脸上就湿了,连同他的衬衫衣料一起,被泪水浸得冰冷。
“陆哲淮。”她声线颤了颤,像一个哽咽,停顿一刻才说,“我想吃甜的。”
“好。”陆哲淮揉揉她头发,“回去给你做,你要是嫌不好吃,我就让人买了送过来。”
“嗯。”她模糊应了声,把眼泪憋回去。
陆哲淮安静一会儿,忽然问:“上回那种巴掌小的蛋糕,五百一个的,吃不吃?”
她本来都不想哭了,一听这句眼泪又莫名淌下来,心尖酸软:“......不要。”
陆哲淮很轻地笑了下,伸手给她擦擦眼泪,低头在她额上吻一下。
城市近几年已经看不到星星,唯有远处浮着未落的霓虹,零零碎碎地散在这迷茫冬夜。
后来回到住处,盛栀夏虽然心情很闷,但仍逞强着云淡风轻,揶揄他在这儿有房子不住,偏要住酒店。
陆哲淮说习惯了,她也不知道酒店套房有什么好习惯的,直到进了门,她才明白他为什么不愿走。
这里仍旧保留着七年前,属于她的生活痕迹。
沙发上那堆五颜六色的玩偶依然摆在原处,她止步于沙发前静静看着,差点忘了当年的自己原来这么幼稚。
还有书房那些投资理财的书,她当时一口气买了很多,乱七八糟挑着看,中间夹着他给她做的笔记,边角已经微微泛黄。
客厅全景窗前的毛绒地毯依旧留着,不知洗了多少次。
从前她窝在这里看夜景、看雪景,戴着有线耳机听歌,等他从拍卖行忙完回来,听一声房门响动,然后跑过去抱他,挂在他身上不下来,用体温散尽他归来时的一身寒气。
她的卧室也还是老样子,甚至连落地灯的位置都没移过。
后来这间卧室成了他们共同的房间,他哄她睡觉,在她耳边复述书里的情节,半夜醒来为她盖好蚕丝被,亲吻她被暖气烘得微微泛红的脸颊。
如今什么都没变,只是侧厅多了一架钢琴,谱架旁,摆着她十七岁时亲手做的贝壳小帆船。
盛栀夏凝着心绪慢慢走过去,拉开松木琴盖,指尖抚过黑白起伏的琴键,抚过藏在间隙里的记忆。
朦胧暖灯下,陆哲淮无声靠近,很轻地从身后抱住她,呼吸埋在她肩窝。
“那首曲子,还记得么?”
“嗯。”
其实那一晚弹错了很多个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出来。
如今她已经忘记曲谱,只记得那件连衣裙,记得她莽莽撞撞跌进他怀里,问他那条裙子好不好看,接着陪他看了一场电影,在他怀里迷蒙睡去。
“我的裙子落在你那儿了,后来你也没还我。”她轻声说。
“嗯。”陆哲淮低头,鼻尖蹭过她掩在发丝下的耳垂,温热气息落在她颈侧,“之前不是说么,你有很多东西落在我这儿,不止一件衣服。”
记忆层层叠叠,好像从中抽出一页薄纸,其他的便跟着翻飞。
彼此之间有过温柔缠绵,也有过见血的针锋相对。
每一帧画面似乎模糊,但细看才发现,上面只是覆着一层凌乱缠绕的细丝,只要轻轻拂去,那些轮廓无一不清晰。
盛栀夏有时候觉得累了,想离他很远。
但一回头,他又清风霁月地站在那里,一双含情眼隔着时间迷雾看着她,要让她回来将余生彻底耗了,把所有可图的情与欲都拾回来,用彼此之间曾经下过的那场漫漫无尽的雪,融一次细水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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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哲淮将猫带了过来,给它准备一堆吃食。而它不熟悉新环境,一直窝在角落睡觉,没有动弹的欲望,只有盛栀夏陪它玩的时候它会配合一下,但还是没有以前兴奋,玩了一会儿又去睡了。
时间一天天过,梁寻知已经出院回家,检查也真的没做,闷在家里谁也不见。
盛栀夏心里也多压了一块石头。
陆哲淮这两天外出,没有跟她说他要去做什么,而她隐约猜到一些,所以也没有问。
手机躺在沙发角落,一连两天没有开机。
她不愿去碰,只是盘腿坐在地毯上,靠近茶几边缘,在桌上一盒一盒地搭起烟桥。
窗外阳光正好,没有下雪,晴空之下蔓延一丝将临的早春氛围。
在她再次搭上一盒烟的时候,陆哲淮正好回来,脱了外套挂在门边,神情有些凝重。
盛栀夏回头看着他,不知不觉攥紧手里的烟盒。
陆哲淮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从烟盒堆里拿出一个,搭在她建了一半的“桥”上,沉声问:“先前说的‘情史丰富’,是不是那个周原告诉你的。”
“嗯。”盛栀夏顿了顿,狐疑起来,“怎么,不是胡诌?”
“当然是胡诌。”陆哲淮游刃有余继续搭桥,平静地说,“那个号码查到了。”
盛栀夏反应几秒,定定看着他。
“人也处理了。”陆哲淮补充。
盛栀夏目光更深,就这么看着他,不说话。
陆哲淮瞥她一眼,无谓笑了下:“脑瓜子想什么,总不可能是那个‘处理’。”
盛栀夏暗自松了口气。
也是,分寸自然不用她提醒。
陆哲淮将最后一盒烟搭上去,眼神暗了暗,讳莫如深道:“那间公寓别住了,里面有些不该有的东西。我给你找人清一清,退了吧。”
盛栀夏回溯字眼,阴冷感后知后觉。
至于细节,她已经不愿深究。
隔天,工作室聊天群里有人谈起了八卦,说周负责人毫无征兆从工作室辞职,紧接着开始住院,不知道是受了什么伤。
这伤养了一个多月,周原出院之后直接去了澳洲,似乎是提前办好了居住手续,之后也没有再同任何人联系。
工作室有后辈开玩笑,说周负责人是不是中了彩票所以辞职享受人生去了。不过玩笑归玩笑,实情已经无人知晓。
之后倒是又听说一则,关于周原的母亲。据说她在前几年路俪鍪履嵌问奔洌因为那批问题药物去世,死前极其痛苦。
不过这都是后来才得知的事了。
又过几天,盛栀夏去见了一次林医师,说了近期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真实的心理状态。
林医师静静听她说,指间夹着钢笔,扣在尾端的笔帽在她病历本上轻轻点着。
最后他淡淡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我懂了,其实你真正的心理医生,不是Bandile,也不是我。”
盛栀夏不解,还以为自己情况复杂让对方为难了:“您的意思是,建议我换个医生?”
林医师笑着摇头,后仰靠着椅背,给她指明:“你真正的心理医生,不是别人。”
“而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那位。”
盛栀夏慢慢眨了下眼,视线边缘是窗外一片余晖,光线暖融融地,在视野中化为彩雾。
最后心不在焉离开咨询室,看见私宅院落之外停着那辆熟悉的车。
陆哲淮不知什么时候到的,或许等了她很久。
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合手呵了呵气,走过去开门上车,车内暖风已经满溢,烘得她耳垂发热。
陆哲淮一手搭着窗沿温然看着她,衬衫衣领解了两颗扣,已经不惧旁人看到那条伤痕。
盛栀夏脑海中还浮着医生说的话,此刻与他对上视线,不知怎的有些心虚,还有些别样的微妙感。
陆哲淮不知觉察到什么,带着浅淡温柔静静看她,半晌才问:“今晚想吃什么?”
盛栀夏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任性道:“我想喝点酒。”
陆哲淮自然不会同意,但也给了几分纵容:“只能给你喝糯米酒,带点甜的那种,别的不行。”
“哦。”她妥协了,反正医生也说最好别再喝烈酒。
而有些事情,也得在清醒的时候告诉他。
于是今晚,套房里淡淡的甜酒香,浮在微茫的暖调光线里,让人心生暖意。
盛栀夏喝酒与否全凭心情,酒量也时好时坏,糯米酒喝多了她通常不会醉,但就是犯困。
于是她松开酒杯趴在桌上,手臂给脑袋圈个小窝,就想这么睡过去了。
陆哲淮自然不能由着她稀里糊涂。
“起来,回房睡。”他拍拍她,而她只是迷迷糊糊应一声,说她困了。
陆哲淮没辙,只能将她抱回房间。
站在床沿给她开一盏小夜灯时,她忽然翻了个身。
陆哲淮刚想把掀开的被子给她盖回去,她的手已经扯住他的裤子。
他动作一顿。
其实说不上多么清心寡欲,毕竟他早就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偶尔看她洗完澡穿一件睡裙从他眼前晃过,胸口自然生出一些散不尽的烦躁感。
但又不想真的招惹她,怕她不分轻重地又给他来一下,冒冒失失地,回头再把自己伤着了,他哄都哄不好。
所以最终他只能借着洗澡的机会,在浴室里多待一段时间。
他忍着胸口热意,弯腰轻轻扣住她的手腕往反方向拉,无奈:“好了,把手松开,好好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