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涟摇摇头，没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陆襄娓娓道来，语调平缓得像在讲故事，不过她眼角泛着红，衣摆也被攥的起了褶皱。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当中，徐青涟给她涂口红，桌上的电话响了，看着上面程赋的名字，徐青涟心中泛酸，犹豫半天才接。
程赋的声音带着愉悦的上扬：“你们在哪个摄影棚，我买了鸡公煲，去给你们送饭好不好？”
“我们……”
徐青涟刚一开口就哽咽了。
那头的程赋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第27章 二七
圣诞节，于佟彤的自媒体推出了一期街头随机访谈，在学校和大学城附近随机选了几个地点，其中就有NONE，也不知道是她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看到程赋还在店里，于佟彤一副看戏的表情：“男神你也自己过节啊？”
“不过洋节。”程赋说。
秦坦无情拆穿：“他是没人一起过。”
和于佟彤一起来采访的是之前见过的男生，团队就他们两个人，程赋抬了下眼皮，问道：“陈暖玉没和你们一起吗？”
“你是想问徐青涟为什么没和我们一起吧？”于佟彤也是半点不给他面子，“她陪着陈暖玉去摄影棚了，陈暖玉助理今天休假。”
原来是陈暖玉。
程赋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哪个摄影棚？”
于佟彤笑得狡黠：“那我可不知道了。反正就在这附近，你自己问问她们呗，马上就要中午了，你或许可以给她们送个午饭，献下殷勤。”
话刚说完，程赋拎起包就走了。
于佟彤见状连连摇头：“我一直觉得程赋是高冷男神来的。”
秦坦：“他就是不喜欢和不熟的人交流而已。”
“老板，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和程赋什么关系，你是他叔叔？”
秦坦脸都绿了：“我才比你们大五六岁好不好？我俩这叫……”
“忘年交！”于佟彤打了个响指，在秦坦脸色更绿之前，撑着脸趴到桌上，问道，“老板，之前有个音乐公司私信我想要程赋的联系方式，我告诉他来你这儿找，他们来了没有啊？”
“……”
秦坦的右手不自觉地下移，摸上了带着花纹的抽屉。
他摇摇头，笑道：“没见过。”
大学城附近的摄影棚不多，程赋跑了几家后就锁定了徐青涟的位置，但他不敢贸然进去，只能站在外面打电话给徐青涟。
本来愉悦的心情在听到徐青涟哭腔的那一刻跌至谷底，程赋第一反应是徐青涟在单主那里受了委屈，抬腿就要上楼的时候，徐青涟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我没事，你现在在哪儿呢？”她的声音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在某些音调上有竭力抑制的颤抖。
程赋在楼梯口停下，说：“我在楼下。我可以上去吗？”
“你等我一会儿。”
挂断电话，程赋的目光透过窄小的卷帘门往外看去，一辆熟悉的白色轿车停在路边。
他带着怀疑，绕到车后看了眼车牌号，确定了陈暖玉今天的单主，顿时怒火上涌，攻占了他的大脑。
“程赋。”
徐青涟从楼上跑下来，程赋仔细端详她的脸，确定没有哭的痕迹后，问道：“我爸来了？”
“……”
徐青涟连隐瞒的机会都没有，只得承认：“叔叔阿姨来拍纪念照。”
紧握的双拳松开，程赋的声音像是来自胸腔：“挺好的。”
“他没对你说什么吧？”
“没有，我在给阿姨化妆。”
徐青涟抬头看向程赋，程赋也望向她，有些事情在两人的眼神中心照不宣，手上的餐盒冒着热气，带着程赋的胳膊下坠，似乎要坠进地里。
“替我向陆阿姨问声好。”程赋把餐盒交给徐青涟，另一只手摸了摸徐青涟的头发，“如果那个老头对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你一定告诉我。”
徐青涟失笑：“怎么能这么想你爸？”
程赋耸耸肩：“他确实不是个好人。”
“那你现在要走吗？”徐青涟询问道。
“我可以不走吗？”程赋反问，脸上带着些许揶揄，“虽然我不想见他们，但如果你不舍得我走，我可以留下来。”
徐青涟脸上一热：“别贫。”
徐青涟：“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来楼上坐坐吧，咱们走后门见不到他们。”
话音刚落，程赋双手合十看向天空，接着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受宠若惊道：“我可以吗？不是在做梦。”
“都说了别贫！”徐青涟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一下，“上来吧。”
把程赋安置在杂物间，徐青涟带着鸡公煲进了摄影棚，陆襄和程楷正都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陈暖玉的指导下摆动作。
见徐青涟上来，陆襄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中似乎有话想说。
陈暖玉道：“陆老师，虽然我们家青涟漂亮，但这个时候要看镜头喔。”
陆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眉眼间带着羞涩温柔，陈暖玉抓拍下这一幕：“完美！”
很快这一套就拍完了，徐青涟用指背探了一下餐盒的温度，还是热的。
“暖玉，你饿不饿？”徐青涟问。
“不太饿，你要饿就先吃饭吧，下面那套我自己来就可以。”陈暖玉抱着她的宝贝相机，翘着二郎腿坐到徐青涟身侧，“程老师年轻的时候肯定是大帅哥。”
程楷正五十岁左右，黑发掺着银丝，五官端正，鼻梁高挺，一双眼睛犀利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却显得和蔼可亲。
换好衣服的陆襄走过来，身上披着羽绒服，虽然室内开着空调，但她身上这件旗袍还是有些冷。她和陈暖玉一起看着相机，嘴角噙着笑意。
“楷正年轻的时候确实很端正，有很多学生喜欢他。”她也是其中之一。
陈暖玉歪过头，“陆老师，您才三十多岁吧？看起来比程老师年轻。”
陆襄回答：“我是他的第二任妻子。”
“哇哦……”陈暖玉有点尴尬，但是见陆襄神色坦荡，便也放松下来。
陆襄笑道：“这在学校里不是什么秘密，老师们都知道，你们的前几届学长应该也知道。”
她语调自然亲切，徐青涟却不由自主地想象起来两人刚结婚时候的样子，老夫少妻，程楷正还把程赋送去了沂城，虽然是他自己没有处理好父子关系，但外人肯定都觉得是陆襄的过错。
思绪越飘越远，飘到幼时的程赋身上，他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四周的黑暗几乎将他吞噬。
“我去吃饭。”徐青涟提着餐盒走了出去。
杂物间里没有太多东西，但因为比较偏僻没有空调，程赋的脸颊冻得有些发红，高大的体格挤在一张儿童板凳上，见徐青涟过来，他抬头朝她笑了笑。
“冷不冷？”徐青涟搬来一张课桌，摆在两人中间，“你也还没吃饭吧，看你买了三份。”
“不冷。那边都结束了？”
这张课桌对程赋的儿童椅来说有点高了，他直接站了起来。
“还没呢。”徐青涟把他按回去，“我饿了，先来吃饭。”
说着，徐青涟把手机摆在桌上，“刚才偷偷拍了一张。”
照片里程楷正和陆襄幸福地依偎在一起，岁月的风霜在他们脸上留下了印记，他们的感情却愈发深厚。
“陆阿姨老了很多。”程赋感叹道。
徐青涟把手机收回来，“这话可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
“实话实说。”
程赋摆好餐筷，两人面对面坐着，在狭小的杂物间，分享同一份午餐。
看到程楷正的车的时候，程赋是气愤的，程楷正一次又一次不顾他的意愿，打着为他好的名义，做着让他难堪的事情。那一瞬间他想直接冲上楼，狠狠地揍程楷正一顿，彻底落下不孝的罪名，最好彻底断绝关系，省得程楷正再拿父亲的身份来控制他。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看到徐青涟那一刻消失殆尽，化为一丝甜蜜的冷风，侵入他的脾肺。
幼时那些黑暗的记忆不断延伸，而后被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斩断。
“你小学在京都上的？那你一定看过升旗仪式吧！可以给我们讲讲吗？”
大概是一次不知道什么主题的班级演讲比赛，班里每个人都要上台发言，只有程赋不肯，不仅不肯，他还逃课了，逃到操场，混进了初三年级的体育课。
小主持人兼学委来抓他，在一堆大高个里把他这个小豆丁抓了出来，攥着他的手腕拽他到教室门口，程赋想要挣脱，却惊讶的发现一个小女生力气比他还大。
在昏暗的，刚拖过的走廊里，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徐青涟转过头，朝他微笑：“你是不是很紧张，不知道该讲什么？”
那天使般纯洁可爱的面孔，和刚才操场上当众逮捕他的小主持似乎是两个人。
手腕在发烫，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烈，程赋几乎无法呼吸，眼中，脑海中，只有徐青涟的脸和声音不断循环。
悄然开始的，他当时还未觉察到的初恋。
“我想起来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了。”
已经成年的程赋脱口而出这句话，脸颊在徐青涟的注视中越来越红。
徐青涟轻飘飘地问：“什么时候？”
“初中，可能初二，反正就是一次班级内部的演讲比赛。”
徐青涟微讶：“程赋，你为了追我都开始瞎编了，是我先喜欢你的好吧？”
初中？她对程赋其实没太大印象，演讲比赛倒是常有，但程赋那个性格根本就没报名过。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
“……”
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第28章 二八
程赋反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徐青涟说：“高一元旦晚会，你唱歌。”
“好晚。”程赋有些不满。
“年纪轻轻搞什么暗恋？”徐青涟敲了下桌子，“我能喜欢你，你就感恩戴德吧，如果再来一次……”
程赋直勾勾地看着她，脸上乌云开始聚集，问：“如果再来一次？”
“没有如果。”徐青涟笑道。
如果再来一次，她大概还是会喜欢上程赋，甚至会比当时还要喜欢。
从前她喜欢程赋俊朗的外貌，神秘的气质，动人的歌喉，有浓烈的故事感，想让人接近他，探索他身上的秘密，现在她更喜欢程赋坚硬外壳包裹下的脆弱而炙热的心。
暗恋的时候她习惯赋予对方完美的人格，通常一点小瑕疵都会让幻想破碎，然而当程赋走下暗恋的神坛来到她面前，她不需要再仰望他的时候，程赋不再是只能远观的艺术品，成为了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小的缺点都成了对方的可爱之处。
我还是很喜欢你。徐青涟在心里说。
程赋抬手摸了下脸颊，问道：“我脸上沾米饭了？”
徐青涟：“没有。”
程赋：“那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徐青涟认真想了想，说：“你好看。”
“……”
程赋脸憋得通红，半晌才出声控诉：“徐青涟，你高中那根本不算暗恋。”
班里同学甚至当事人都能瞧出来的喜欢，怎么能算暗恋？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不敢将感情宣之于口，喜欢谁绝不会表现出来，甚至口头上还会不屑于对方，不然容易沦为好事者调侃的笑料。
但徐青涟不一样，班里有人问起她喜欢谁，徐青涟总是会坚定地回答：程赋啊。
“为什么？”
“他长得好看。”
她回答的坦坦荡荡，但凡有人问起这个问题，徐青涟的答案都是程赋，徐青涟喜欢程赋的事情几乎人尽皆知，但由于她过于直白，反而叫人以为是玩笑。
有男生犯贱试图用这件事调侃徐青涟：“徐青涟，你这么喜欢程赋，将来嫁给他当老婆好不好？”
这话对自尊心极强又心思敏感的高中生来说，无异于是语言上的暴力，类似的话不知气哭了多少女孩子。
徐青涟不卑不亢地怼回去：“不喜欢程赋难道喜欢你哟？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尖嘴猴腮的小人嘴脸。”
被怼的男生哑口无言。
从门口经过的程赋听到这话，目光与徐青涟交汇，对方也只是稍微红了下脸，语气自然地和他打招呼：“早啊程赋。”
“早。”
轻飘飘的字眼与紧握的双拳形成鲜明的对比，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少女明媚的笑容中几乎要冲破胸腔。
喜悦伴随着苦涩，他也分不清，徐青涟对他的感情是喜欢还是玩笑。
所以在受到对方表白的时候，他受宠若惊，几乎以为是梦境。
始作俑者还在狡辩：“没有表白那当然叫暗恋。暗恋可是很辛苦的。”
他当然明白，情绪完全被对方支配，一整天的心情都会被对方的行为牵动，早晨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就能高兴一整天，看到对方和别的异性说笑，内心也会无比酸涩。
偏偏徐青涟是学委，身边总有数不尽的人。
程赋吃的越来越沉默，落筷的动作都比平常要轻一些，徐青涟看在眼里，将心比心，她也知道暗恋的滋味不好受。
徐青涟说：“但凡你当时表现出一点喜欢我的样子，咱俩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样。”
程赋抬了下眼皮。
“我微信里只有五个同学，只有你一个女生。”
“我从来不参加班里的比赛，除非是你来找我。”
“本来我是周四值周的，为了和你一起，调到了周五。”
“……”
徐青涟把卫生纸撕成长条，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你，你这，你做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啊。”
她天真地把程赋对她的特别对待，理解为暗恋期的过度脑补了。
有时候过度理智也是个问题。
“怪我，做的太浅薄。”
程赋默默地把吃完的饭整理好，一点残渣都没留下：“我去扔个垃圾。”
徐青涟：“等一下，待会儿我们要去拍户外，你也一起来吗？”
“如果你邀请我的话，当然是要来的。”程赋迈着大步走了。
而刚听完那番壮烈告白的徐青涟溜回了摄影棚，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已经拍的差不多了，最后一套在动物园，两人把设备装到车上，徐青涟出去给程赋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地点。
程赋闻言沉默了许久，“我打车过去。”
程楷正开车带她们过去，路上陈暖玉一直在和他们聊天，陆襄和程楷正都很和蔼，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