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都告诉师父了吗?”徐梵梨像小时候那样依偎在她怀中。
十三娘点头,美眸中有些疑惑:“你不是喜欢凌子虚?又为何会嫁给奚凌年。”
门外脚步声停下,十三娘侧眼一眯:“谁在外面?”
随即就见一少年进来,白袍束发,风流倜傥。
他身后跟着的还有秦文贤,徐梵梨感觉到师父看见白发老人的第一眼神色明显不对,而秦文贤看见她也是一愣,像是悟了什么似的。
“老夫没猜错,就说那首曲子是你教她的,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十三娘年轻心高气傲,到头来徒弟还不是落在我徒弟手里。”秦文贤洋洋自得,胡子都快要翘上天了。
他与师父还有过节,徐梵梨眼神复杂地瞅了眼白发老人,十三娘面色不善看他也是火药味挺浓。
倒是奚凌年关切走到徐梵梨床边,捏着她手问:“好点了没。”
本以为他第一句会问前世的事,徐梵梨心头一颤,她迟疑了一会开口道:“奚凌年,我有事与你说。”
奚凌年指腹摩挲着她的手心,说道:“先把药喝了,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你说。”
他拿出一袋包好的油纸,徐梵梨看他展开便是那种一粒粒的糖葫芦了,糖衣透得发亮。
奚凌年对她说:“怕你不喜欢喝苦的就给你买来了。”
两位师父本来剑拔弩张,可见床边越来越热的气氛互相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徐梵梨喝完药汤用帕子擦去嘴角药渍,心口的绞痛不减反增,她状若无事,酝酿着说道:“我其实不是真正的楚湘宁,我叫徐梵梨。”
昨夜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上,不多久又下起来,花骨朵浸泡在水中越发婀娜美艳。
她没注意到奚凌年在听见这名字的一刹那流露出的震惊之色,状着胆子将一切娓娓道来,怎样认识凌子虚又是怎样为复仇客死他乡。
在提及病的时候只说与重生有关,并没有将缘弘那个方法告知于他,老天好不容易给了一个这样疼爱她的人。
真不忍心。
她感觉到奚凌年握她的手越来越紧,以为他又吃醋了,想起了什么哼哼道:“别想着说我与凌子虚的事,之前听裴夏玄说你为一名女子不惜得罪王府也将他家公子腿打断了,本就一直想问你来着,现在可算给我想起来了。”
奚凌年猛然抬起头,蹙起眉。
那夜星光寂寥,少女蹲在湖边可怜兮兮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她说什么?
“没有人……就我一个人。”
“从来都没有人……我有点害怕。”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行吗?其实我很好哄的,没吃过糖葫芦你给我买一根就行了,分我一点点也行。”
她仰着头,干净的脸上有些许祈求:“你别丢下我好不好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还有少女在藕花中认真地说:“当然有啊,我仰慕凌子虚,这算不算的上私心。”
过去的一点一滴宛若洪水般涌来挤满思绪,他心头宛若雪崩般震撼,晴空中散满了飞逝的冰晶。
一直都是真的,她从来都没骗他。
少年眼尾微微泛红,可那张脸还是那般的俊朗。
奚凌年却是紧搂住她,眼神一刻也不停死死盯着她,哑声:“你有后悔过吗?”
徐梵梨莞尔:“毕竟是当时承诺的,有什么好后悔的,秦蛾关死的将士今年冬天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不挺好的。我虽是女子,但做了很多男子都办不到的事。”
她望着窗外的春雨不自觉勾唇,突而听旁边人低笑道:“那如果我说,我就是凌子虚呢。”
第42章
少年眼眸澄澈,抱着双臂打量她震惊的神情,好心情地笑了。他将脸凑至徐梵梨面前:“怎么,你还不信。我虽叫奚凌年,但子虚是我小字,只是当年嫌麻烦。”
俊俏的脸近在眼前,徐梵梨缓过神来面色不善地瞪着他。记得最开始听说要嫁给他的时候是万般嫌弃,哪哪都不行,现在想想不就是扮猪吃老虎。
还劝他去读书,以前还他面前说凌子虚各种好。
她瞬间笑容收敛,真的好尬尴。
所以……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就在一旁看热闹一样看她为他复仇。
真无耻。
她咬着唇,推开他:“从今天开始你搬出去睡,不准进来。”
奚凌年笑道:“这就生气了?啧啧啧,你之前对本将不是还情深义重?现在睡了就不负责,徐梵梨,没想到你心够狠的啊。”
徐梵梨咬着后槽牙:“骗子,看我处心积虑给你平冤受人欺负是不是很好玩。我反悔了,我现在好后悔……”
奚凌年俯身堵住她唇,与她额头相抵:“不后悔,后悔的应该是我才是,当初对你那样不好。”
徐梵梨觉得这人真是属狗的,这么喜欢咬,睫毛轻轻扇动,报复性反咬他一口,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奚凌年却是扣住她头攻势凶猛。
她很快就开始急促喘息,胸口越来越绞痛。奚凌年见状急忙松开,说:“抱歉,其实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关于你说我为之出气的那名女子其实是……”
门口突然闯进一个人,也不顾主子不悦的神情说:“报!隔壁那些州联合起来要攻城,现在正围在城外。”
来的这么巧,根本就没有喘息之际。
奚凌年神情变冷,嘱咐几句就提着剑出去。缘弘随后状若无人般进门,见徐梵梨靠床边奄奄一息,幽幽叹气:“你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
徐梵梨手搭在唇边咳,勉强才看清了来人,她脸上已然血色全无,唇色青黑,鬓发散落在腰间像是睡了很久。
“道长请回吧。”
他再相劝也无意义了,徐梵梨想着就算是命不久矣也不该死在屋子里,叫新来的丫头扶她去院子里走走。
春雨后空气清新,院中有一处湖泊,春花开得很是艳丽,徐梵梨坐在湖边秋千叫丫头去拿披肩来。
不知奚凌年现在怎么样了,因着收留了很多难民,现在嘉南粮食供应紧张,当地的世家大族个个哭穷不肯开仓放粮。
外边还有这么多人盯着他。
走神之际,丫头很快就回来了。
徐梵梨惊异,这么快。
她侧头想要接过披肩,却摸到一把锋利的匕首,条件反射般从秋千上站起来。
“楚湘宁,你好狠毒的心思,害我们一家破人亡就算了,爹爹哪对不起你了?你杀他弑父,不配为人子女,是要遭天谴的!”
楚湘玉不知从哪溜进来的,一袭红衣比春花还要妖艳,眼眶红肿暗藏杀意。徐梵梨大脑飞速旋转想着脱身之策,面上与她周旋:“当日杀害镇国公的明明是你夫君,他近小人,残害忠良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这也是你害的。早知你会变成今日这样,娘从出生的时候就应该杀了你。”
她越说越激动,徐梵梨刚要喊人就被她匕首刺入左臂推下水中,刺痛感传来她反手抓住楚湘玉的裙摆,咬牙连她也一起带了下去。
春寒料峭,河中水灌入她鼻腔又冷又疼,徐梵梨勉强才睁眼看见水面上的光,意识越来越模糊。
楚湘玉也好不到哪去,掉下来脚被水草缠住,便是抓住徐梵梨的脚踝不让游上去。
她胸腔中的氧气渐少,唇边吐出了一连串泡泡。
奚凌年要是回来看见她死了会不会疯掉,徐梵梨一时很难受,身体慢慢沉入水底。
她意识还在的时候听见了湖边侍卫丫头焦急的喊声,有人义无反顾跳下河水朝她游过来看不清是谁。
是你吗?
意识消散之际,她被一道力带出水面,嗅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花香。
少女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下意识缩着身子贪婪吸取对方怀中的温度,可她却是闭着眼睛呼吸越来越弱。
奚凌年为她渡气,战甲都未脱下抱着她走向室内。暗卫从水中抓出同样昏迷不醒的楚湘玉,问奚凌年:“主子,她怎么处理?”
奚凌年冷声道:“丢回水里,去见她父亲。”
少年步伐急切,怀中人体温逐渐流失,一向沉着的他此刻却是方寸大乱,对秦文贤说:“师父,你看看她。”
徐梵梨紧闭着双目,身上披着奚凌年的衣服,凌散的发间夹杂着花瓣,那脸比死人还白。
秦文贤搭上她脉搏皱眉,刚要说话却看见一人不顾面前侍卫阻拦冲进来,他红着眼死死盯着奚凌年,说话都有哭腔:“奚凌年,你为了一个女人就丢下我父亲不管!放开我!我要跟你拼命!”
裴夏玄跪在地上束发歪到一边,自他出生以来无忧无虑干什么都有人护着,从没有哭得这么伤心。
怀王是与奚凌年一同出去的,可送回来的却是尸体。短短一日便是丧父之痛,奚凌年愤恨地盯着昏迷不醒的徐梵梨。
奚凌年眼神变冷,拔出剑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想活命就对她放尊重点。”
裴夏玄跟了奚凌年这么久,可这是头一回见奚凌年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
他眼眸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好像若不是怕弄脏徐梵梨的衣服,他从闯进来的那一刻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怀王在我走之前就已身中毒箭,如不走不知道还会死多少人,不过裴夏玄,你事到如今不应该反思与你父亲并肩而立的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裴夏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抱着头跪在地上痛哭。
柔和春雨从未下得这么猛烈过,毫无预兆地落下,倾斜地打进屋里。
他浑身被雨水浸透,像刚出生的婴儿般蜷缩着身子,久久不能平复。
奚凌年侧着身子挡住飘进屋中的雨,抱着她指尖都开始颤抖。怀中的少女体温越来越冷,如同一块捂不热的冰块般,只剩一口微弱的气支撑着苟延残喘。
秦文贤对他摇摇头,不忍再说一句话。
这么往后几日奚凌年出征回来就守在她床前,不吃不喝。别人说他魔怔了,他还是守在她旁边每天喃喃自语。
“梨梨,我错了,我不知道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你醒来看看我,我补偿你好不好,给你买糖吃,每天都让你有新衣服穿,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我最开始就认出你就好了,不应该对你那么不好,不应该怀疑你。”
“梨梨,始终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才对。”
春花开了又落,少年下巴生了青茬。
床上少女鼻息微弱,便有传言在城中传开说她活不过这个月,有些人又按耐不住了,劝他娶续弦才脱口而出一个字,就被他一剑穿过了肩胛骨。
往后谁提她都是奚凌年爱惨妻子,为她从来不在外面留宿,为她就连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药草也不惜豁出性命要取得。
花开得最艳的时候她还吊着一口气,很快就是晚春了。
很冷。
徐梵梨现在觉得浑身很冷,旁边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这是什么地方。
她一时很焦急,不知道外界的情况怎样了,是不是对外界而言她已经死了,奚凌年他会不会很难过。
摸着黑一路向前,她看见一只萤火虫飘上飘下,想也没想就跟着它走。
尽头是一轮圆圆的月高挂在半空,面前荒野上躺着一名死去的少女,心口处留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她不知自己附在了谁身上,看见血泊中的少女这具身体的主人就情不自禁地哭,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借着这具身体的眼睛徐梵梨才发现,眼前死的少女,正是前世自己。
原来在她死后还有人来过,这具身体的主人好像同样是名女子,徐梵梨很疑惑。
会是谁?为何会来找自己。
她很快就离开了荒野有目的地前往某个地方,徐梵梨在看见那时白鬓间尚还有黑发的秦文贤时顿时知道了她现在是谁。
白如伊。
她心底有说不出的震惊,她与白如伊明明是后世有交集的,怎么白如伊前世还会找她。
厢房内,一老一少正在对弈,老的正是秦文贤,而那少年漫不经心扫了徐梵梨一眼很是冷淡,是奚凌年。
或者说,应该叫他凌子虚。
他落下一子,秦文贤一看棋局也知了胜负,叫徐梵梨过来对奚凌年介绍道:“这便是我与你提过的荣王遗女,这孩子命苦,前不久老夫刚找回来。”
秦文贤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这幅模样……又去寻你那恩人了?究竟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好心,老夫也很好奇。”
他指着奚凌年道:“这是老夫的徒弟,快过来叫子虚哥哥。”
徐梵梨神情变得警惕起来:“凌子虚?”
把玩棋子的少年一顿,终于舍得正眼打量她,声音依旧很冷淡:“不必这些虚礼。”
徐梵梨感觉到在知道奚凌年就是凌子虚的时候她情绪明显不对,颤抖身子脸上不自觉流了泪:“凌子虚……你知不知道,我恩人就是为你而死的。”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不仅奚凌年与秦文贤皱眉看过来,就连徐梵梨本人都十分震惊。
白如伊之前的古怪行径似乎都有了解释。
恩人,恩人?等等,在桥上初遇凌子虚的时候,记得当时他还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没吃,而是给了……
她依稀记得,在当时脏乱的流民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双眼睛格外干净。
“你在说什么?”秦文贤站起身,这时才注意到徐梵梨裙摆上的血迹,猛然回头看向奚凌年。
奚凌年此刻也起身朝她走来,只着一身简单的衣袍,俊俏的脸低下来打量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眯眼道:“你恩人是谁?”
第43章 尾声
王家在当地算是很大的氏族,谁也不敢招惹,可今日却是被一群陌生人围满。
少年坐在不远处的树上,像是听见了颇为有趣的事,勾唇:“你的意思是说,你那什么恩人以为我是被王家所害去找人麻烦,结果把自己赔进去了?”
徐梵梨木纳点头,不敢相信奚凌年突然找王家的麻烦,走神之际听他突然问:“这样做她图什么?”
少年脸上疑惑,明显有些不相信。
她图你啊。
徐梵梨摇摇头,或许他们也当她疯了吧。
她听见自己说:“不管图什么我恩人为你做的都是真的,她那些事天下人不知但我们私下里传开了。她为你复仇而死,你帮她了了这些仇人是天经地义。”
少年看傻子似地看了她一眼,手挽弓箭对准王家侍卫头头一眯眼:“他们本就要死。”
箭离弦飞出,对方到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
徐梵梨就这么看着他跳下树,走进王家庄,再出来时他脸边溅上了血,耳垂处血珠好似一朵小小的花苞般艳丽。
听说自那以后,王家庄如同荒弃了上百年的寺庙般,门再也没有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