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入宫找的理由是为新朝卜卦,但入了宫却是直奔升平宫来的。
萧满听到通传后只觉得好奇,陆念神出鬼没的,整日只为了钱奔波,这新帝登基,又有她什么生意做?
外头开始下起雪来,陆念进门的时候鞋子都湿了,但是她却顾不得这个,上来连招呼都不打便对着一屋子的人吩咐道:“快快快,全都下去。”
萧满点头,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只留下了三不沾站在她身后不远的阴影里。
有了李晚前车之鉴,萧满这几日轻易不敢与人独处,陆忘珩不在身旁时便是红豆和三不沾二人轮换着保护她。
陆念见有人没出去,而萧满也默许了,便把他当成透明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暖茶喝后,不等萧满开口问,便直接道:“你的传位诏书是不是丢了?”
萧满一愣,心想并无此事,但陆念特意进宫总不能就为了来跟她胡说八道,所以,诏书不见了?
陆念也不等萧满回答,她伸手比了个八:“八成是丢了。”
萧满顺势问道:“那怎么办?”
“不用担心,”陆念在萧满身边坐下来,笑道,“我有办法找回来。”
陆念如此信誓旦旦,甚至连解决方法都替她想好了,萧满眼下便权且当遗诏是丢了:“你想要多少钱?”
“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讲话。”陆念从怀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来,在袖子上抹了几下便送进了嘴里,然后含混不清道,“不过我不要钱,你帮我办两件事儿。”
萧满笑道:“你不是说,这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儿吗?”
陆念举了举她的胡萝卜:“吃喝玩乐是容易办到,我那时候小,不是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权力与性命的事儿嘛。”
萧满说:“好吧,你说说看是什么事儿?”
萧满等着陆念开口,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陆念道:“这第一件事儿呢,就是我听说陛下刚一登基,今上十四皇弟就说献王给他投毒,还告到了皇帝跟前,陛下的意思,似乎是要处死献王啊。”
萧满一愣:“你还跟献王有交情?”
陆念笑道:“我跟有钱人都有交情,我觉得你以后最有钱,所以跟你交情最好。不过我只是觉得献王十分无辜,十分可怜,想救他一命,顺带攒一攒以后去了地府的钱。”
不管是不是为了攒阴德,陆念确实是很有善心。
不过萧满却并不打算去深查献王到底投没投毒,陛下对没有了兵权的献王还是不够放心,想借机除掉他,她可不爱跟陛下反着来,到时候劝一劝皇帝,让献王同大皇兄一样,囚禁起来就是了。
“那第二件呢?”萧满问道。
陆念说:“第二件就是,你把禁军的兵权给了陆忘珩,可是陛下明显是不信他,最近找了好多人暗中看着他,甚至连我都捎带上了,我跟人家谈生意,让人家侍卫注意到了有人盯着我,他们都以为我是犯了什么事儿,这可不行,你得让那些人赶紧离我远点儿。”
萧满皱眉:“陆忘珩知道吗?”
陆念笑道:“那普通侍卫都能看出来,就陆忘珩他能不知道?”
萧满心想也是,陆忘珩连她的暗卫都能发现,没道理不知道陛下明目张胆的试探,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萧满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办到,你知道诏书现在何处?”
陆念嘻嘻一笑,小声道:“我不仅知道诏书在哪,我还知道,那诏书上面没写名儿。”
此话一出,萧满就知道,遗诏确实是丢了,如果没丢,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件事。
甚至连萧鸿,萧满都是让他在“遗诏”上亲笔摹上了自己的名字。
萧满急忙问道:“诏书在哪?”
陆念说:“我一定会把诏书拿给你,但如果你想知道现在诏书在哪儿,那就得另算价钱。”
“没问题。”萧满说。
陆念伸手比了个五,萧满点头之后,陆念道:“我亲眼所见,在李晚那里。”
她知道萧满怕暴露空白诏书,这个时候肯定不敢大张旗鼓地去找李晚的麻烦,而李晚身边自然也有一批精锐,小规模的暗卫很难取胜,因此即使告诉萧满,萧满也拿不到诏书。
陆念说完就开始啃剩下那半根胡萝卜。
果然,萧满闻言后没怎么想,便道:“那麻烦你了。”
陆念却没打算走,而是一边比了个要钱的手势一边问萧满:“你想不想知道诏书是怎么到了李晚手里的?”
萧满笑着摇了摇头:“是稻夜。”
陆念无奈地摊了摊手,吃完她的胡萝卜,走了。
陆念离开后,萧满打开了她寝殿床头的暗格,诏书果然不见了。
稻夜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知道这个暗格的存在本应在她的意料之中,此事确实是她疏忽了。
萧满反思了片刻,便吩咐人将稻夜关押了起来,既不打算严审,也没有听她狡辩的意思。
做完此事,她便又马不停蹄地去景阳宫找萧鸿。
萧满没有让人通报便自顾自地进了门,萧鸿在同一个侍卫说话,见她进来便要让那侍卫退下。
“站住。”萧满喊住了那个侍卫模样的人。
萧鸿问她:“怎么了?”
萧满没说话,只盯着那侍卫看,直到那侍卫心虚地跪了下来,萧满才问:“陛下是有什么吩咐?”
侍卫没说话,萧鸿笑道:“是献王的事儿,你听说了吧。”
萧满说:“听说了,可是本宫心软,因此特意来给二皇兄求情的,陛下饶他一命吧。”
萧鸿犹豫着问:“那是囚禁?”
萧满点了点头,却没谢恩,也没走,而是问跪在地上那个已经汗津津的侍卫:“陛下是让你监视陆忘珩的吗?”
侍卫不敢说话。
萧鸿问:“他告诉你的?”
萧满摇了摇头:“不,本宫自己看见的,太显眼了。”
萧鸿一时无话,显然他与先帝不同,不能安心放一个看似胸无大志的旧太子在身边。
也许是因为他自己曾是圭角不露韬光养晦的人吧。
萧满说:“皇兄,用人不疑,日后他出了问题你尽管发问本宫,把人撤了吧。”
萧鸿终于点了点头,吩咐那个侍卫:“把人撤了。”
萧满满意地回了升平宫,便有宫人来告诉她,说稻夜一直在闹,吵着要见她。
萧满笑了,稻夜见不见她又有什么用,此事又不会有旁的结果。
但她现下心情还不错,便决定去牢里看一看她,看她能给自己辩解什么。
萧满没想到的是,稻夜并不想给自己辩解,而是把她叫来控诉满腔愤恨的。
稻夜一见她便说:“萧满,你把我当什么,总让我替杨昭烟那个傻子办荒唐事,让我当下人!若是没有你,我该是这大周的公主!”
萧满一时无话,她心知与稻夜多说无益,便也就在那里站着听,等到稻夜终于没了声音,她才问:“说完了?”
稻夜倚着牢房的墙,仰起头来:“说完了,滚吧!”
萧满便走了。
第32章 定远王
萧满在看见定远王请旨入京的折子后立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得知了空诏书一事,要借机谋事了。
萧满把折子仍在桌案上:“小祥已过,让他不必来了。”
萧鸿虽然不知道遗诏丢了的事儿,却也明白禁止藩王入京的用处,但他摇了摇头:“晚了,他已经动身了。”
萧满皱眉,藩王无召入京可是大罪,定远王凭什么认为仅凭一纸诏书就能与他们相抗。
萧鸿说:“朕已下旨告诉他不必入京,如果他执意要来,治罪就是了。”
萧满点了点头。
离开景阳宫之后,萧满便要吩咐人去催一催陆念,话音刚落陆念便高声道:“不用催,不用催,我来啦!”
萧满转过身来等她,陆念便急急跑了过来,拉着萧满边走边道:“快走快走,回去说。”
回了升平宫,萧满吩咐人都退下,陆念才从袖子里掏出遗诏递给萧满:“给你,两清啦。”
萧满打开遗诏看了看,又将它举起来看:“这不是我那份遗诏。”
陆念一愣,然后哂笑道:“怎么可能,这绝对是真的,我从李晚手里拿来的。”
萧满摇了摇头,且不说以李晚的心性会不会容她拿了诏书还安全无虞,就算陆念和李晚关系奇好无比,李晚也顶多把诏书拿给陆念炫耀炫耀,却不可能让陆念经手。
李晚虽然看起来是嚣张放肆之人,但实际上极为细心,否则这么多年,早让她抓了把柄治罪了。
而且,萧满说:“这份遗诏确实是真的,只是不是我的。”
陆念见她看出来,急道:“怎么会!”
萧满看了看陆念,轻声说:“我看诏书的时候,没留神在这里蹭了一块儿墨。”
陆念十分悔恨,她还以为那是李晚研究笔墨时一不小心弄上去的!
萧满说:“不过这份诏书不是假的,你哪来的?”
陆念无奈,垂头丧气道:“先帝给了丞相一份,我在他留给陆忘珩的遗物里找到的。”
父皇竟然还给了丞相一份遗诏。
陆念接着有些心虚道:“至于你那份,我给李晚放遗诏的那地方放了把火,应该,没意外的话,是烧没了。”
萧满把圣旨收了起来,不管李晚的那份烧了没有,现在她手里的这份,就是唯一的遗诏。
萧满对陆念笑道:“那好吧,两清喽。”
陆念松了口气,开心地抱了萧满一下。
让萧满没想到的是,定远王依旧没停下进京的步伐。
萧满起初是以为李晚手里的遗诏没烧,但后面她试探了李晚几次,又在李晚面前透露出自己手里的遗诏没丢的意思,当天就听说李二公子去牢里骂稻夜了,还跟稻夜大吵了一架。
萧满听狱卒转达,大意就是你敢骗我,你胡搅蛮缠,你敢骗我,你自己傻还来乱咬人之类的对话,没什么内容,倒挺有意思的。
可是如此说来,李南词应该假装自己刚收到陛下圣旨,转身回定州才对,怎么还是一股脑地冲向永安呢?
难道他和先帝还有什么交情,让他不惜抗旨也要来吊唁不成?
大祥前三日,萧满第一次见到了李南词。
当时萧满和陆忘珩驾车过承天门街,偶然听到有人交谈,口音很重,不似京城人士。
偏偏那人口中还感叹着“用安害是旧风广”,怪极了。
萧满掀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看见是李晚陪着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人闲逛,当下便知道,定远王到京城了。
只是让萧满没想到的是,李南词说着定州话。
这是萧满第一次见到李南词,她总是从旁人的口中听到他,说他是保家卫国的将军,是狼子野心的郡王,是旧朝代的遗留,或许也会是一个新朝的开拓者,可是直到萧满真正见到他,她才知道,李南词也许只是个可怜人,一个忘记了官话怎么讲、回不了家的可怜人。
萧满对李南词的同情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当天她一回宫就得知了一个消息——定远王入京时带了很多人,足以在京城掀起波澜。
而更坏的消息也自丰州传来,多年平和安稳的东胡突然进犯大周。
李南词如果真要凭他带来的那些人在永安搅弄风雨,最有可能保驾勤王的便是距离永安最近、兵马也还充足的秦晗。
可是东胡此时来犯,甚至刻意渡过漠河攻打丰州,将自己置于镇州与丰州的夹击之中,萧满便不得不怀疑,这又是定远王的好计谋。
后面两天萧满没怎么出门,自然也没再与定远王碰过面,甚至定远王刻意来请安她也没见,只推说自己悲伤过度,要好好休养几日。
大祥祭开始的时候,萧满依旧没有出现,她刚刚拿到了秦晗寄给陛下的密信,信中说定远王许诺了东胡镇、丰两州,又供给充足的粮草,这才引得东胡此时进犯。
萧满坐在含元殿的偏殿里,听着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颂词,又等了约莫有一刻钟,便看见李南词跟在宫女后面往这里走。
李南词进来给萧满行了礼,萧满赐座,他坐下后便问:“点下审题号些了吗?”
萧满笑了笑,还没开口,李南词便又憨憨笑道:“趁少室便娶了邀城,折寇音一时盖不国来,点下见谅。”
萧满摇了摇头:“定远王只是久未回乡,等在永安多待些日子就好了。”
李南词笑着点了点头:“点下叫趁来,是甚么事?”
萧满说:“陛下刚登基东胡便来找事,本宫想来想去,朝中可用的大将唯有二公子一人,便想让二公子去丰州抗敌。”
李南词说:“报家为国是塔改做的,点下不比靠虑趁。”
他说着保家卫国,可是一举一动都是为了皇位,萧满顺着李南词的话又夸了几句,之后二人又说了些场面话,李南词便起身告退了。
但他还没走出去,红豆便推门而入,神情很是着急,甚至不顾李南词还在便对萧满说:“殿下不好了,驸马在香楼与人起了争执,把人打死了。”
李南词心里自然清楚,萧满的驸马实际上就是他那嫡出的太子堂弟,他来永安前也听李晚说过,说这个陆忘珩胸无大志,不足为虑。
而香楼虽说号称天下第一楼,说白了就是个高级点儿的青楼楚馆,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何况今日是先帝大祥祭日。
如今听见陆忘珩在香楼与人大打出手,李南词心底在嘲笑萧满的眼光的同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李世歌纵然深谋远虑,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儿子是个草包吧。
但他嘴上却连忙对萧满说:“点下,趁先高退了。”
萧满点了点头,站起来也是一副匆匆忙忙要去寻陆忘珩的模样。
李南词走到门口,刚要伸手拉门,便又听见萧满叫他:“定远王。”
李南词以为她要叮嘱自己不要把刚刚听到的驸马的笑话说出去,毫无防备甚至带了一点同情地转过身来,便有一支弩箭直奔他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那只弩箭贯穿了咽喉,钉到了门板上。
李南词不可置信地盯着萧满,想要发出声音,奈何连气都喘不上来,只能一直恨恨地盯着萧满,直到咽气。
红豆上前来利落地将李南词拖到一边,收拾了门框与地面。
这期间萧满问她:“把人打死了?”
红豆说:“是死了几个人,驸马也受伤了。”
萧满问:“李晚呢?”
红豆说:“二公子不在,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等红豆收拾好一切,将李南词的尸体拖到床上躺着,萧满才开门吩咐门口站着的宫女:“定远王身体不适,去请罗太医来。”
当天,定远王便因身体不适留宿在宫中。
晚上的时候萧满才回了升平宫,也才见到受了伤了陆忘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