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金闺——陈小鹿【完结】
时间:2023-08-09 14:37:33

  可见这世上真有神明,却不是需要你整日祷告的。
  三生有幸,神明有心,她谢令姜回来了。
  那今夕何夕?
  小丫鬟呆了呆,这世上居然会有这样好看的小娘子?
  如同美玉一样的面庞,如同春花一样的羞涩。
  谢令姜闭上了眼,长睫颤动了些许。
  “母亲呢?我想见母亲,阮嬷嬷。”
  阮嬷嬷立刻忙不迭的应了。
  “就让这小丫头先伺候您梳洗,老奴这就去把大妇喊过来。”
  再次瞪了这小丫鬟一眼,而后很快的出了门去。
  谢令姜便见这小丫鬟去捧梳洗的水,过来伺候她梳洗。
  大红被子滑落,她摸了摸自己的头脸,又看了看自己稚嫩圆润的手。
  “今年是永和几年?”
  梳洗完毕后,她开口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还没想到这般貌美的女郎居然会首先开口和自己说话。
  连忙俏生生的开口:“我…奴婢并不识字,好像听过旁人说今年永和八年,我,我还没有名字,因着脖子后长着一块鱼儿一样的胎记,大家叫我小鱼儿。”
  “子鱼。”
  谢令姜愣了愣,终于想起来这是她出嫁以前的丫鬟,她不愿使她陪她去王门,所以指婚出去了。她都不知道她从前有这么可爱的小名字呢?
  “天可怜见,我的长安终于要好起来了。
  美妇人飞快地冲上前来,然后把她抱在怀来。这美妇人松松挽了个飞云髻,斜插着两支红玉金簪。眉心贴着一片金箔花钿,如一朵格外好看的花朵。她身上穿着粉绣大朵杜鹃花的内裙,外面罩着白色貂皮毛的斗篷。
  她的母亲,阮容,一位极美的女子。
  只不过在自己出嫁之前,母亲就已经去了,记忆里的母亲是躺在床榻上,一直极为孱弱的母亲,在风雨飘扬,盛极而衰的家族覆灭里,她不堪病痛折磨,吞金而死。
  她从前活的太糊涂,也太荒唐了,为什么都不记得这样美的母亲的存在呢?
  这是母亲?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数十年的光阴,她一直都是那个骄傲的谢令姜,谢家嫡长女谢长安,从来都没有像此刻一样再次躺在母亲怀里。看着母亲温柔的充满关怀的眼眸,她感觉到眼睛湿润了。
  “阿娘,嘤嘤嘤……”
  小娘子居然哭了。
  阮容料想到小娘子必定是委屈了,心里头愈发觉得有些心疼,“好长安,好令姜,莫要怕,阿娘在呢!阿娘会一直守着你,不要害怕。”
  等谢令姜意识到处境之后,在母亲怀里稍微多温存了一会儿,而后便送母亲离开了。
  这是好不容易重来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谢氏高门,齐大非偶,她再也不需要那些所谓名满天下的才名了,王朝末路,走向颓唐,高门大厦,盛极而衰。
  风骨,才情,她都不需要了。哪怕是在黑暗里,她也要将权谋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要牢牢的护住家族,绝对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把一切赌注都依赖在一个和谢氏一样处于风雨之中的王氏了。
  她定了定神。
  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铜镜里头的自己。
  一副娇憨模样,的确是个女童模样。
  今年年末该七岁了。
  大梦一场,她醒在了二十四年前。
  瞧了不知多长时间,如梦方醒,便发现手掌心已经暗暗发红了。
  有点痛。
  神色清明,她又看了看窗外,隔着朦朦胧胧的窗帘,一时之间,竟然是分辨不出窗外是否在下雪。
  “该不会夜里会下雪吧。”
  她话刚没有说完,外面似乎就开始了下雪了,簌簌的雪花漫天飞舞而下。
  透过窗户,忽然看见外面很安静,鸟雀躲在温热的屋檐上,不敢下来觅食。
  或许是谢氏大族,几辈子的膏梁锦绣堆里,向来都是屋里梁前都温暖无比的,所以这高门家族就连飞燕也在堂前流连不已,难以割舍的。
  那小丫鬟已经被阮嬷嬷叫了出去。自己刚好可以静一静。
  但凡只要把握住,一定不会辜负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生光景。
  今年是永和八年,明年就是兰亭聚会之日,自己就能从那个梦里醒来,睁眼看看,究竟是谁在唤她的名字。
  那个临死之前抱着自己哭的那个郎君,究竟会是谁呢?
  永和这个年号,只用到十二年,而后便是升平。
  她死在升平二十年的暮冬。
  大厦之将倾,在这末世当中,她宁愿舍弃风骨和才情,从一开始就步步为营,保住这簪缨富贵,抑或是亲手打碎这金闺!
第3章 :子非鱼
  这厢阮容回到自己所居住的正房的时候,三叔谢安自遣人送来了一只羊脂玉香匣。
  大丫头海月这厢捧着这羊脂玉匣,恭恭敬敬的站在那。只等着大妇吩咐。
  阮容被海辰伺候着解下了披风,而后看着侍弄的兰花草。
  “清晨里头嘱托过,叫丫鬟们不许打开门窗,以免冻死兰花草,她们怎生不听话?这叶子都有些发黄了。”
  阮嬷嬷依旧是一脸严肃,一丝不苟。
  “有嬷嬷在,我自然放心的。既然是三郎送来的宝物,且打开看看吧。”
  海霞将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置在梳妆台上后,海仙很是积极的上前去打开了羊脂玉匣,然后发现里面有一个丝质的布帛,连忙托举出来,目不斜视的将手中的尺素举过头顶,呈到她面前。
  她这才转过头来,竟浮现出极美极美的一道浅笑,小鱼儿愣了愣,一时居然忘记了阮嬷嬷平日里对自己的嘱托,忽然自言自语。
  “大妇在笑什么?有什么乐事?还是双喜临门么?”
  阮嬷嬷一惊,而后低声斥道:“你这小丫头什么事都敢插上一嘴,果真是无法无天了不成,主家的事情,岂是奴仆们可以揣测的?”
  “无妨。”
  阮容倒是温和的笑了。
  “小鱼儿瞧着是个有灵气的小姑娘,如今是不是还没有取名字?长安年岁长了,刚分出去独住,应当要配一个体己的大丫鬟使唤。”
  阮嬷嬷的确没想到夫人竟瞧上了自己家这个顽皮的外孙女儿,因着女郎才搬到汀兰阁去,缺人使唤,才把小鱼儿放过去。
  “大妇怎如此看得起老奴这个不成器的丫头,倘若能有这般恩赐,陪着小娘子长大,又能得个大名,岂不是极好之事?小鱼儿,还不磕头谢恩?”
  小鱼儿呆呆的跪了下来,难道小鱼儿这名字不好么?可是懵懵懂懂的,能陪小娘子长大,她立刻点了点头,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这时候阮容温和的笑道。
  “今日起,你叫子鱼可好?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以后你就是女郎的贴身丫鬟了,小姐的大名你可记住了?”
  小丫鬟似懂非懂。“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子鱼了。”
  阮嬷嬷此时也有些动容,当初随女郎从阮家到了谢氏,陪阮家女郎阮容变成谢家大妇,她也嫁给了谢氏族人,而后生了姑娘,只是姑娘身体不好,生下小鱼儿不久后便病逝了,这才把小鱼儿带在身边,教规矩。
  “子鱼,你可记清楚了,女郎的大名是谢令姜,字长安,三爷取得字,为的是女郎一生长安,你要殷勤伺候。”
  四个大丫鬟一时之间都带着一种格外宽慰的眼神看向子鱼,她们都是大丫鬟,府里头丫鬟过了十八岁,都是放出去或者在府里头配婚的,她们遇到大妇这样温柔的主母自然是再幸运不过的。
  “谢谢大妇赏赐,子鱼可喜欢这个名字了,子鱼一定用心伺候。”
  子鱼终于反应过来了,当下欢欢喜喜的磕了一个头。
  “子鱼既然问我这是什么喜事,便告诉你们,也传令下去,谢家的家仆这个月的月例增加三成。大郎此次出征,大败蛮子,斩了右贤王,左贤王带领所有部族归降,圣上下令,加赐封号安西大将军,升一等爵了,而且大郎很快就要面圣归来了。”
  阮容也笑着说道,美人坐在那里,笑起来如同三月的桃花灼灼其华,那些丫鬟仆子更是喜不自胜,原本谢氏的仆人月例就高,如今加赐三成,简直就是喜不自胜。
  新得了名字的小丫鬟子鱼,兴冲冲的回来报喜,“女郎,大妇说家君打了打胜仗,如今是安西大将军,不日就要回来了。”
  谢令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到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
  在旁人看来,这是谢氏重新崛起的开始,随着明年三叔出仕,谢氏的权势将达到顶峰,而后便是盛极而衰。
  此时琅琊王氏风头正劲,还未曾留意到陈郡谢氏的强势崛起,但是随着这道册封阿耶的旨意下来,王谢联姻的心思将甚嚣尘上。王谢的权势结合,带不来任何好处,反而愈加内忧外患,上苍见怜,她还能有十年时间可以谋划,只是比之陈郡谢氏千年传承而言,或许太短也太难了。
  今夜在这场忽然而至的大雪里头,谢令姜瞧着外头,终于下定了决心。
  这个最重风骨的时代,她将亲手用权谋诡计打碎这金玉锦绣贮成的金闺。
第4章 :绵胭脂
  次日,在晨光熹微里头,子鱼就殷切的前来伺候她起床。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屋外已经是银装素裹。
  但是屋子里头因为地暖的原因,简直活像是南方的春天。
  她是高门贵女,亦是名门闺范,洗漱之后,取最上好的香膏涂抹粉面,而后被心灵手巧的子鱼梳了个双丫髻,因着年幼,不需要涂抹脂粉。
  子鱼正是活泼的性格,觉得女郎虽然年纪比自己小,但是瞧上去居然是这般的稳重。一时之间想要学得规矩些,也觉得极为困难。于是乎她就自言自语开口。
  “别的姐姐们说如今朝野外郎君们的脸愈发白了,都爱装饰,要是皮肤都像女郎一样白,该省了多少银钱?”
  纵使谢令姜满腹心事,还是被这童年稚语逗笑了。
  “噗嗤,你可别在旁人面前这样胡说了。”
  自先惠帝开始,他们格外的崇尚容色的瑰丽,如今朝堂之上,大臣们各个身具风骨,容色绝丽,有时甚至袖中暗藏明镜,每日清晨,即更衣洁面,修眉画粉,顶黑冠将,绰约而上朝。
  哪怕谢令姜才七岁,也不可或缺的受到了影响,价值百金的绵胭脂摆放在面前,以丝绵裹成卷,浸染红蓝花汁,高门贵妇们常用来敷面或抹唇,这便是绵胭脂。
  铜镜里头看出来这屋子里头的摆设,黄花梨木的美人榻,大红色的撒花的纱帐,一只小巧玲珑的碧玉镂空香薰球被银链子系在床梁上。
  这是她年幼时候所在的闺房。
  只见四扇红色雕花窗下放置了矮几,上设了一顶香炉,香烟袅袅,地下铺着海棠花的毛绒地暖毯子,放着两个梨花木绣墩,隔着屏风,是四开的大书架琳琅满目的书架,下面放着青玉案,摆放着文房四宝,旁边有一江西陶瓷瓶上斜插这两三只新摘的梅花。
  梳妆台位于床的斜对面,这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在硕大明珠下显得甚是华美无朋,绚丽夺目。金丝楠木所制的九层抽屉的妆笼立于一旁,每个抽屉里的金银珠宝,各色钗环,连带着许多小玩意都为金玉所置,昂贵至极。
  这是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才有的荣宠,因着她是谢氏嫡长女,几乎谢氏满门的富贵都堆在了她身边,而她生性清冷孤傲,与众姊妹们不甚亲热,可后来谢氏于风雨飘摇里若不是那些姊妹们一同联姻出嫁,也未必能够保全。
  她谢令姜死了,可是谢氏尚且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有一丝血脉传承。
  如今阿耶要加封安西大将军,即将迁往金陵城。
  她也会很快见到祖父母的。
  今朝四大盛门“王谢桓庾”,琅琊王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及颍川庾氏。
  她的祖父谢丕才兼文武,是太常卿,她的祖母为江南孙氏出身,治家严谨。
  她的父亲谢奕石,如今官拜安西大将军,除了早逝的二叔谢琚外,她的四叔谢万石在外领吴兴太守,五叔谢叔石在建康朝内为秘书郎,六叔为永嘉太守,也在外。
  他们谢氏满门子弟,各个都是人中之杰,但是他们谢氏的中梁砥柱却的的确确不在此四人中。
  真正能够决定陈郡谢氏在晋朝风雨飘摇里最终的走向的定鼎之人,是她的三叔,人称山中宰相的谢安。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明年兰亭集会,三叔谢安名声大噪出仕之后,陈郡谢氏便因此卷入了晋朝皇室的夺嫡之争里,今穆帝无子,于是各王觊觎无比,企图占据东宫之位。
  朝野之内,夺嫡之争,党争遍布,朝野之外,起义纷起,前秦觊觎。
  阿耶死于升平二年,自那年开始,谢氏的危机便渐渐显露出端倪。
  而四大盛门交相辉映,互为寇谋,恰恰是这种情况下,三叔作为掌舵人更是只能做出联姻的抉择。
  兰亭集会在会稽山阴,在此之前,她那光风霁月的名士三叔,隐居会稽山山阴县东山,并且兴办了东山学社作为谢氏族学,也就是她们回归建康之后,便要一同前去学习。
  她正在思索当中,就听见汀兰阁外似乎有争吵声。
  微微皱眉,子鱼这时方才收敛神色,匆匆而出了。
  她虽然在女郎面前毫无顾忌,但是嬷嬷说过,在外头必须要不苟言色。
  “发生了什么事?”
  子鱼声色严厉的询问,外头的婢女翠雀儿和花雀儿都有些着急。
  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大丫鬟玉珠正有些气势汹汹的,此时就算看到了子鱼也满不在乎,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开口:“我家女郎想要大娘子的绵胭脂,听说三郎君就得了两盒,一盒给了三夫人,另一盒快马加鞭的送给了大娘子,左右大娘子,平时也不施脂粉,不如就送给我家女郎好了。”
  她心里自然是瞧不上子鱼的,听说这个原来不过是一个粗使丫鬟,后来得了大妇的的青眼才会被提拔成为大丫鬟,底气不足,如何能在自己面前轻狂呢?见子鱼表现如此温和,当下愈发有了底气。
  子鱼心里想着阮嬷嬷说过,身为奴仆,对于旁的丫鬟应当不卑不亢,可若是践踏女郎的颜面,就应当即刻表现出应该有的气度。
  “玉珠姐姐。”
  子鱼语气温和,可眸中竟显露出几分成长后的威严。
  “女郎的汀兰阁里,怎容你放肆?”
  谢令姜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她此时正瞧着这边,目光平静而淡然。
  玉珠是她庶出的妹妹谢道聆的大丫鬟,谢令姜素日里对这个庶出的妹妹都是极为冷淡的,也并不屑于与她有所争端,她平日里对于这些家族事务从前也不怎么感兴趣,反而只喜欢风花雪月的歌赋清谈。所以素日里一些衣服绸缎,金玉玩意,些许都会被她所求去。纵使丫鬟们想说些什么,谢令姜也不会太过在意,所以她竟不知道,原来对方索求东西的态度,竟是如此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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