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刺耳的响声,而后却是更尖锐的指责:“家君在外,家中事务大部分交于妾的手中,妾执行职责,不敢有丝毫怠慢,可女郎今日所言,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令人侧目。咱们家这些东西好些都是宫中所赐,也很有好些都是自陈郡老家带来的,怎能因你一人之语,便尽数变卖呢?”
王氏虽然气急,语出激愤,但愈发觉的心中有底气,于是便更不畏惧眼前的谢令姜了。
“想来女郎方从病中醒来,尽说些梦靥之语,是以贻笑大方!”
谢令姜手中的环佩交响的声音终于停下来了。
她声音里多了一些微冷的冷意。
“撤下这屏风,差人唤典官牙婆,想来价值百金,也可多兑换一点银钱,送往前线,以慰劳军。”
这屏风果真被两个粗使丫鬟搬了下去,王氏这才瞧见,坐在那七岁的谢令姜,虽然年幼却极为清冷的一张脸。
“令姜自当以身作则,小妇不必如此慌张。你为阿耶妾,当谨遵规矩,不得逾越,方才得意忘形之语,我自当没听到。”
王氏尚且还要争辩什么。
谢令姜站起身来,伸手拿了环佩,“阿兄尚在祖父母膝下,二娘倘若不于嫡母下教养,再过几年,又不知许向谁家为妾?”
她再也没说什么,而是带着丫鬟去母亲所在的正堂了。
阮容此时自然是听到阮嬷嬷说汀兰阁发生的事情,她素来不爱管府里的事情,也是乐得清净左右,王氏虽然娇矜,但也算打理的井井有条。
大郎寄奴早逝,她身子有了亏损,适才给郎君纳了妾室,大族府中事务太多,不甚繁杂,大妇主持中馈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离开陈郡之后,王氏总是对府中事务颇为关心,而后她想养身子,便就默许了她管府中的事务,后生了大娘和七郎。眼见着大娘愈发出挑,她都忘记了收回这掌家之权。
她并非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哪个大家族出来的世家贵女不知道要掌管家务,倘若长安要是不曾过问此事,回到谢氏之后,她也会收回权力的。只是,王氏居然这些年轻狂到这种地步?她的不闻不问,也许也助纣为虐了?
思及此,阮容面色微整,“阮嬷嬷,大娘如今长大,颇为懂事,想来的确是我的过错。你去叫柯氏和程氏过来,我要问问这些年王氏究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了哪些事?”
阮嬷嬷面上更是欣慰无比,看来大妇终归是没有糊涂蒙了心。
“老奴,这就过去。只是,女郎说想要将家中许多事务乃至多余奴仆都一齐发卖掉,筹措银钱送往前线,此事?”
阮容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长安想的没错,如今家君已然是安西大将军,已经是鲜花著锦,烈火烹油,功勋累建,都应当感谢前线将士,谢氏千年传承,阳夏和金陵,会稽等地多有置产,郎君为宗子,以后承继宗族,更不必着眼于眼前绳末小利。”
当是时,谢令姜已在屏风之外,声音清脆无比。
“阿娘想着和长安一样,长安最喜欢阿娘了。”
言辞恳切,却又童言稚语。
阮容听到女儿的声音,面上多了几分欢喜之色,而后笑道:“刚刚还说咱们大娘已经长大通透了,现如下,怎么又作小娘子之态了?”
谢令姜提着裙子跑进来,然后行了一礼,就匆匆飞奔到母亲的怀里,“在阿娘这里,长安永远都是一个小娘子,再不愿意长大的。”
母女亲热无比,阮嬷嬷领命退去。
第8章 :拨千斤
“不过你须得和阿娘好好说说,怎么突然想管家了?”
阮容摸着谢令姜的脸,神情中带着微微的怅惘。
“从前你不是和阿娘说,你最讨厌这些家务繁冗,而最喜欢的便是诗书礼乐吗?”
谢令姜趴在母亲的怀里哦,鼻子微酸,就是因为她谢令姜十六岁之前沉迷于琴棋书画诗酒花,才在余后的十六年里举步维艰,心酸不已。
女儿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格外的依赖。
“阿娘,我听说王家的官奴姐姐现在已经当家理事了,她年纪尚且比我小,等回了金陵,要是说不上话,可怎么办呀?”
谢令姜此时微微的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如黑玉一般的黑白分明,神情真挚。
阮容先是忍不住一笑,刮了刮女儿的小鼻头,而后就陷入了深思。
大娘所说的官奴,大名王孟姜,是琅琊王氏王右军与郗璿的独女,和大娘年纪差不多。
郗璿为高平郗氏嫡女,是自己的闺中好友。她的父亲郗鉴为她挑选夫婿,遍选琅琊王氏子侄,而后见东床坦腹吃胡饼的王右军,以此得了东床佳婿的假话,只是比及自己与郎君而言,王右军虽位高权重,身边但郗璿一人。他们如今已有三字一女。王孟姜为她的独女。倒是有些艳羡。
王谢为通家之好,她的长安自然不能差过王孟姜。
“是阿娘忽略了此事,我们的小长安果真是长大了,阿耶回来之后我会与他仔细说与此事,此时家中诸务都由你决定好了。倘若你有什么不知的地方,便可随意询问阮嬷嬷,她向来都是什么都通晓的。你怎么知道?你阿耶回来不久,我们就要启程返回谢氏了呢?”
阿娘真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谢令姜这时只是促狭的笑了笑。
“当然是我猜的啦!”
“大妇,两位小妇都已经过来了。”
阮嬷嬷醇厚的声音响起来,谢令姜立刻收敛了神色。
“看来阿娘也要开始问问这府里头生的事情了,长安先告辞。”
谢令姜从容起身整理了身上的衣裳,阮容却是摇了摇头。
“既然大娘想要知晓府里头事情,此时就应该在阿娘身旁,也好,早些理清头绪,好对症下药。”
阮容看向女儿的目光极为温柔,仿佛暗藏深情。
谢令姜一时之间也有些动容,阿娘对自己向来都是这样疼宠,虽然因为大兄的缘故,阿娘或许对阿耶以及府里的事情丧失了些许信心。但是只要自己再努力一些,阿娘一定能够改变悲惨的命运。
柯氏和程氏此二人前来,身边都只带了一个小丫鬟,按照他们府里头的份例,大妇手下有四个大丫鬟,郎君手下是两个小厮,女郎年幼时手下是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满了十岁后,手底下就有四个大丫鬟。而小妇是有一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的。
此二小妇只各带了一个小丫鬟,愈发显得出自己对于身份的谨慎。
“妾拜见大妇。”
二人恭敬无比的行礼。
“可。”
阮容微微点了点下颌,王氏虽然轻狂无比,可在她面前也都是如此谨慎守礼的,她们世家出生的嫡女从来都不蒙求丈夫的怜悯,而是依靠身后的世族力量。所以谁也不会逾越过去,纵使这些妾室们稍稍掌握权力,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她向来不曾在意过些小节,可如今不能不在意了。
“柯氏,程氏,我待你们如何?据实回答即可。”
柯氏和程氏此时都有点惊诧,程氏年岁大些,是谢奕的通房丫鬟,格外朴素,也老成了些许。
“妾承蒙大妇照料,大妇生性柔和,待三郎,三娘,四娘如大娘阿郎一般,毫无偏颇,待我二人更是宽宥无比,妾不甚感激。”
柯氏年岁尚小些,她母亲是阮容氏的大丫鬟,出嫁后从夫,因流病而逝,死时求到阮容面前,把她送做丫鬟,而后被阿耶纳为妾时是永和元年,今年才二十一岁,面上更是一派真诚。
“大妇仁慈,妾在将军府过得极好,妾父母与九泉之下必定铭感五内。”
谢令姜眼神一瞬都不停的看着眼前这两个父亲的妾侍,她们一直都是寡言少语,温顺的,看上去好似没什么主意,比起王氏的张扬来瞧上去顺眼了很多。
因着三兄如今算是他们大房长子,程氏又是谢氏家生子,所以程氏不必有什么担忧的,柯氏年纪不大,膝下有三娘和四娘两个娘子,是而只能依附大妇,都比较内敛。
阮容沉默了些许,而后微微叹了一口气。
“你们两个都是好的,只是我心里却有些亏欠,这些年来,我心思一直都在几个郎君和娘子身上,倒是忽略了你们,王氏这些年来,在府中事务上多有指教,你们想必从中很是为难吧?”
谢令姜微微有些愕然地睁大了眼,虽然迅速恢复过来,但是却仍然不能掩饰内心的惊诧。阿娘的手段果然是自己不能够小觑的,看来自己还是应当要多跟阿娘学学,阿娘也并非看上去那样不重内务之事。
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就在于此了,她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呢?也罢,谢令姜上辈子嫁入王门,早就心死了,于是乎从来都不在意王知音是否纳妾,又有几个通房丫鬟,那些个女子自甘为人妾室,过得好不好,与她没有什么干系,她也不曾在意过别人过的是如何日子。
看上去阿娘好像从不管这些妾室,可是这府里头的变化都在她手心,只不过她之前应该被阿耶伤透了心,所以才会不管这些事情,也因此而见,得罪了祖母孙氏。
程氏和柯氏从没料想到过大妇有一日居然会过问此事,二人心里头不知道是喜悦还是恐惧,竟然双双跪在了地上。
“大妇明鉴,妾不敢有二心。”
阮容却忽然扑哧一笑,这笑容明艳无比,又带着几分宽和。
“如何看出来我是责怪你们?你们二人为咱们谢氏诞育了子嗣,又勤恳侍奉于我,自然功不可没。只是忽然想听你们说说王氏平日里待你们如何?我只听实话。”
二人俱是一惊。
…
第9章 :大手笔
谢道聆百无聊赖的在那里,看着自己的新衣裳,而后愈发觉得有些心烦了,这些衣服都不好看,为什么不能有更漂亮的衣裳呢?
不是说今年三叔又送了新的绸缎过来吗?肯定又是送到了阿姊那里了,凭什么阿姊占了个嫡女的名分,就什么都比自己好,而自己分明也很娇俏可人,唉,什么时候才能拿到那个绵胭脂?
马上就能回谢家了,到时候肯定公中会有更多的好衣裳送过来,她想想心里便觉得有些快乐。
怎么还不回来?
她忽然发现王氏还没有回来,心里头又有些焦灼起来了。
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玉钏站在一旁,眼睛里,略有一丝担心。
玉珠也不能撑着气势,该不会影响小妇吧?
“小妇来了。”
坐在门口翘首以待的腊梅儿高兴的开口。
可是回来的王氏面上一派严肃,玉珠脸上的面色也很差。
“阿姨终于回来了吗?”
谢道聆欣喜无比的起身,飞快无比的提着裙裾前去。
可是呆呆地望向王氏,对方的面色极差。
谢道聆察言观色的能力最强了,当下也只好讷讷的在原地。
“阿姨。”
“二娘,像什么话?一点名门淑女的风范都没有,早和你说过,行走之间要有规矩,你腰间的禁步是干什么用的?”
王氏面色瞧上去极为严肃,几乎方才的怨气在这一刻才暴露无遗。
谢道聆一时有些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就要掉下来了,王氏平日最疼自己,可是怎么会突然这么凶自己呢?
可等见到谢道聆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有些心疼了。
“快进屋里去,玉钏,怎能让女郎在外头冻着了?”
玉钏立刻上前将谢道聆哄着走了进去。
谢道聆也知道此时不是撒娇讨饶的时候,当下也只好听话的进去了。
王氏心里头虽然烦闷,但是还是不动声色的听着玉钏说起那些仆妇们的事情。
“小妇,还是那样,该听话的就是很听话,不愿意听话的就是不听话,眼下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府里头与其他世家们的交流日益增多,到时候未免更加困难,让您管家,着实不利。”
王氏听到这话,反倒心里舒畅了不少,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那我倒要看看谢令姜如何将这个家管好了,你只吩咐下去,让他们按兵不动即是,那些谢氏的老仆妇们在我手上尚且很不好收拾,更何况一个七岁的女郎呢?”
谢道聆也终于听明白,小嘴一鼓,情绪又上来。
“阿姨和玉珠去了,但是没能给我拿回来绵胭脂,反倒丢了掌家权,那我和那些小姊妹们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回去之后,必定会被笑的。”
谢道聆心里头格外的有些委屈起来,当下心里又很不舒服,纵然她有几分心计,可毕竟还是一个七岁不到的小娘子,总还是如同孩童一般的。
王氏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下沉了些许,而后冷冷道:“这是以退为进,即日起,你可不要想什么绵胭脂,就连你这里的小玩意儿,要么藏好了,要么就要被发卖出去了。”
谢道聆听到了这里,终于意识到自己要失去什么了,再也无法冷静下来,反而尖叫道:
“阿姨,你怎么能这样没用呢?你怎么能就让她们这样欺负我?这些都是我好不容易从阿姊那里拿的,现在又要还回去吗?我不要!我不要!”
王氏这时眼睛里头有着冷意,但是面上也没有任何安慰之色。
“之前你能从她那里拿来,自然也要做好被拿回去的准备,眼下马上就要回谢氏了,倘若你还不够懂事,耍些小孩子脾气。到时候你祖母大家那里,你不得她喜欢,又得了大妇的厌恶,到时候不知道嫁到哪家当妾侍,受大妇的压制和惩戒。到时可就为时已晚了!”
王氏把道理掰碎了,揉碎了,摆在面前说,倘若二娘还听不明白的话,那她这个女儿也就算是养废了。
谢道聆原本还在发着怒,将身边的一只水花瓶都砸到了地上。
碎片四溅,她叫喊着,哭闹着,可是这时候看着王氏没有一丁点安慰自己的意思,而且说出来的每句话都直戳内心,谢道聆比阿姊懂事的还要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出的女儿,哪怕阿耶也非常的宠爱自己,可是究竟是比不过谢令姜的,谢令姜是真正的嫡长女,是真正能够依靠家族的。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而后平复了心情。
仍然有些心有不甘的开口:“凭什么谢令姜就能得到这一切?凭什么?阿姨。我只是心里不服气。”
“就连…就连阿兄对她都比对我好,为什么?为什么同样都是阿耶的女儿?却偏偏她怎么都过的比我好,什么拥有的都比我好呢?这根本就不公平。”
王氏这时面色终于温和了一些,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二娘,你向来都是懂事的,阿耶同样把你当做掌上明珠,何况谢氏子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旁人看来,你们是一体的,只要你心里知道,你们终究是不同的,却千万不要表露出来半分。倘若要恨的话,便恨这不公的世道吧,便恨这嫡庶尊卑的规矩吧!”
程氏和柯氏走出来的时候,阮容身边的大丫鬟海月和海辰都来送她们。
她们望望远处的天空,只觉得这雪后的天空明亮无比,虽然太阳还没有出来,可是却有极为强烈的光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