贮金闺——陈小鹿【完结】
时间:2023-08-09 14:37:33

  儿郎们玩笑的声音听在大孙氏的耳朵里只觉得十分暖心,看着身旁有些气喘吁吁的谢嬷嬷,她道:“我是一把老骨头,你也好不了哪里去了?”
  谢嬷嬷一脸和蔼的开口:“大家说的是呀,老奴的确是老了,头脑和手脚都不灵便,走这么几步路就气喘了,将来也只能靠这些年轻的姑娘伺候大家了!”
  步入山门,左为志公台,即施食台,台前为弥勒殿,其上为大雄宝殿和观音楼。
  志公台上,大孙氏挥了挥手,谢嬷嬷便吩咐茯苓领着两个小四台的一大箱子香火钱丢了进去。
  大孙氏这才下来,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老了老了,莫要怪罪!佛祖前头下来,并非不敬!”
  谢令姜手里也被塞了一把香,白芍满脸都带着笑容,只想着上香许愿,一定灵光的。
  谢令姜抬起头来看弥勒佛,笑容满面,大肚能容天下事,可是无论是道家还是佛家,谢令姜只觉得什么都不可信了,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神佛倘若真有心,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谢家灭掉呢?可是神佛倘若无心,她又怎能重生归来呢?
  谢令姜气定神闲的上了三炷香,闭眼虔诚许愿。
  “倘若举头三尺有神佛,愿神佛佑我,颠倒乾坤,逆转命运!”
  “正说着话,竟这样巧,安西将军夫人,今日您也来上香嘛?”
  说话的是王右军的夫人郗璿,她正陪着丞相王导的夫人曹淑一同前来,谢令姜定眼一看,心头差点就一梗。
  “见过谢太夫人,谢大夫人。”
  眼见着跟在后头行礼的,丞相王导嫡长子王长豫。弱冠有高名,事亲色养,导甚爱之。
  王长豫身旁的是王右军和郗璿的长子王知玄,次子王知音,三子王知涣,五子王知徽,六子王知献,七娘王孟姜。
  王孟姜直笑着朝着她挥了挥手,谢令姜看着年少的王知音,也是清瘦而风流的,据说书法也得王右军之韵的。
  呵,可是,那整整十七年,她朝朝暮暮所见的便只是颓唐不已的庸脂俗物,沉迷道教,不务正业,贪生怕死,他是她见过最没风骨的人。
  谢令姜不由得心慌意乱起来,明明还有三十年才会发生那些事,可是她是如此的害怕。
  十年后倘若她如约嫁给王知音,等待她的又是怎样的下场呐。
  她忍不住心慌意乱起来,整个人就有些不舒服。
  “长安。”
  阮遥集奇迹般地出现在后面。
  简直就像是救命的神祗一般。
  “遥集见过武冈县侯夫人,右军夫人!”
  曹淑此时一愣,郗璿反应过来了。
  “阮小将军风姿出众,长豫,知玄,还不快快见过阮家阿兄!”
第48章 :郗道茂
  谢令姜刚才还忐忑的心里,此时终于微微有了些平和之意。
  他总是像救命神一样出现。
  阮遥集努力的用功力平复着此时波动的气息,试图表现出平和来,但是眼角的余光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谢令姜。
  她会感到害怕吗?
  自己真是多心了,她又不是和自己一样,都梦了前世的大梦,怎么会害怕呢?
  不过,好像这一辈子的一切都在微微的产生改变了,至少谢令姜不再是固执的把自己锁在深闺里的小娘子。
  所以自己还有机会改变一切,只是无论如何,千盯着万盯着好像都阻止不了他们会面。
  难道这是冥冥之间的宿命?谢令姜会照着前世一样嫁给王知音吗?
  阮遥集努力的摒弃心中的挫败之情,习惯性的勾起温和的微笑。
  “阮遥集见过诸世兄,今日有幸相遇,不如一起坐而论禅?”
  又有些愧意,拱手作揖。
  “还请诸夫人见谅,遥集性好如此,放浪不羁,想来不耽搁尊位。”
  “客气客气,原来是阮少将军,我家君曾多次赞赏你,少年英武不凡,屡上战场,有万夫难挡之勇。”
  王相夫人倒是不同往日,开口便是赞赏之词,而后对自己疼爱的嫡子王长豫道:“我儿应当效仿阮二郎,为我晋国百姓守万世基业。”
  王长豫肃然而立。
  “母亲大人所言正是,我同几位侄儿当一同和阮少将军一同论道禅之法,谈家国大事。”
  谢令姜心里一咯噔,怎么?阮遥集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上战场了吗?可是他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阮遥集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是那样的清瘦。
  “阮少将军请!”
  “世子请!”
  这群郎君们互相礼让着离去,王右军夫人郗璿才道:“今日虽然王谢二府相约,但也着实赶巧,我娘家嫂嫂也曾前来,娘子们倒也能聚在一块说说话,好比从前我们尚在深闺之时。”
  大孙氏听了也含笑,“王少夫人所言甚是,今日这样的盛况,是再难得的。王少夫人所说的是哪房夫人?”
  “回太夫人的话,是幼弟重熙的新妇,今日带了她的小女,我侄女儿茂娘。”
  “原来是东安县开国伯夫人,甚妙,甚妙!”
  正巧此时庙里的小沙弥前来,“诸位夫人,支遁法师正在本寺论道,听说王谢夫人到访,特来相请,观音殿后有禅房可供小食小论道佛禅理。”
  “支遁法师竟在此地,实在是幸事!”郗璿眼睛几乎都亮起来,“就是那位着手注释《逍遥篇》的支遁法师,我家郎君对他颇为赞许,恨不能引为知己,称赞支遁法师神理所通,玄拔独悟。”
  大孙氏也点头认可,“我家三郎也总是称赞支遁法师有名士风范,身为名僧,实则名士,评他是“身披袈裟的名士”。又说他“理趣符老庄,风神类谈客”。今日有机会得以相见,实在是幸甚至哉!”
  阮容道:“支遁法师倒是陈留的同乡,今日实在是巧合了。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王孟姜可怜兮兮的拽了拽郗璿的衣裳,眨了眨眼。郗璿瞬间点了点她的额头,然后笑着开口道:
  “对于我们这些妇人来说,难得听到这样的清谈玄理禅理,都是极美妙的一件事,只不过也无须拘着这些小娘子听着了,正是天性浪漫的年纪,伯母,太夫人,我就请一请,让她们到后院去听听佛音,聊聊闺中密事吧!”
  曹淑同大孙氏都点了点头,表示对此事的赞同和认可,而王孟姜此时终于高高兴兴的去挽谢令姜的手:“长安,总算可以和你说话了。”
  谢令姜也笑得几乎都要眯眼了,月牙儿般的眼满满都是笑意,“今日看了你,我心里也觉得松快呢!”
  “我瞧着你家的几位兄长个个都是极俊俏的,不像我几个阿兄都是书呆子,整日里只知道临摹书法,也不擅打猎什么的,到头来只能当个文官,不能笑傲疆场了!”
  王孟姜似乎憋了很久的话没说,今日终于找到了借口。
  “长安我可跟你说,待会我郗家表姊也在,我们都喊她茂娘阿姊,她是一个极为宽和的人呢?为人特别的柔和,生于建元元年,今年正巧九岁了呢!我与六郎一个八岁半,一个七岁半,都比她小,因而要喊表姊呢!”
  谢令姜愣了愣,而后便带着谢令和一同上台阶时,就瞧见笑吟吟瞧着这边的娘子。
  诗经里头的语句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见到这位郗氏嫡女的时候,已经是她与王六郎和离之后了,容颜枯槁,病重不已,此时所见的是这样的一个美人胚子啊。
  “你怎么没和我说你表姊是这样的好颜色的美人?”
  原来诗经里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是真的。
  多情的王六郎同爱慕的表姊兼妻子和离,迎娶了新安公主。
  何其可悲。
  生生辜负了她这一生的好年华。
  “郗家阿姊,安好。”
  谢令姜和谢令和一同见礼。
  王孟姜今日里可高兴了,忙介绍道:“阿姊,此为谢大娘子,谢五娘子。”
  郗道茂连忙还礼。
  “何必如此客气,两位妹妹,不必如此多礼,今日相见,实属有幸。早闻陈郡谢氏,诗酒传家,乃是名仕府邸,今日见二位娘子,才知此言非虚。”
  谢令和高高兴兴的挽着她的手,“想来郗家阿姊早些就到了吧?不如带领妹妹一起去看看?”
  “正有此意,这禅院子里头,还有一株开得极好的桃花,这还真是令人啧啧称奇呢!”
  “瞧来也的确是很称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桃花开得这样晚呢?”
  谢令姜看了几个小娘子称赞不已的面容,然后启唇一笑,“为什么山寺桃花开得这样晚呢?我想是因为山上的气温比山下的气温要低,而花开是需要温度的,所以花开放的节气也因此向后推迟。”
  郗道茂眼睛里多了几分惊艳之色,“没想到大娘子竟懂得这样多,茂娘当真是佩服不已。”
  谢令姜双颊微红,“不过是杂书都看了些,倒是在你们面前卖弄了。”
第49章 :破迷局
  谢令姜一面温柔的打量着郗道茂,一面暗自觉得极为可惜,这般美貌的小娘子,这样的好颜色,为什么偏偏将来会?
  谢令姜又想到自己那不幸的婚姻,只想着自己的烦心事,还没操心完,偏偏又想操心别人的事,当日府上的新安公主何等跋扈,可是但见新人笑,何闻旧人哭?这般美貌有才情的温柔的茂娘,将来就在公公王右军以及她父亲相继离世之后,又被迫和离,最终只能黯然投奔伯父郗谙,最后郁郁寡欢离世。
  谢令姜真恨自己这一副柔情之肠,只好愈发对她温和些。
  “姑母待我极好,将我视如己出,所以连同表兄弟和七娘都待我极好,只把我当做嫡亲的骨肉血脉对待。不过我不同于你们家,我家里比较单薄,祖父只生了我伯父和我父亲两个儿子,还有我姑母。大伯父家有三个兄长,而我父亲却只生了兄长和我,所以人丁不够兴旺。祖父治家严谨,也不许我出来,今日还是托姑母的福,才能出来透透气呢?”
  郗道茂含蓄的一笑,一双眸里似秋水在荡漾。
  “令尊虽为秘书郎,可极富才情,家君曾数次称赞,只是令祖父实在为当朝名臣,显赫一方,才招人忌惮。把你这样的妙人藏在家里头,才叫我们这些娘子都感到羞汗呢!”
  谢令姜握着她的手,声音温和。
  又问王孟姜,“上次匆匆从长公主府邸离去,未曾告别,我家那二娘生性胡闹,不知道丘十一娘后来如何?”
  “她倒是没什么事,向来性子乖巧,不过这次回去好像转了性子似的,丘十一娘是丘氏的娇娇娘,送到太尉夫人庾夫人身边将养着,最是疼爱不过了,可是呢?庾道怜那是什么人呀?司空大人之女,太尉大人的嫡亲侄女、又是皇太后娘娘的嫡亲侄女,可怎么服气?但从前据说都是庾道怜欺负她,她不做声,这次她倒是回去发了怒,和她争吵起来。只是心里一直感激你呢?”
  谢令姜听了这话,面上很快的就叹息一声,心里头也就明白了,些许丘十一娘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必处处依靠庾氏,明穆皇太后还在位,可是身体却并不康健,也无法料想到短短几年后,庾氏将从极高的位置上盛极而衰,迅速跌落。
  庾道怜身为庾氏这一代唯一的嫡出娘子,看不过去丘十一娘这般得宠,所以上次故意挑拨离间,想害丘十一娘跌落水池,丘十一娘上一世究竟如何?谢令姜并不知情,确实知道骄横跋扈的庾道怜并没有人落好下场,她族中的众多兄弟,近乎灭族,南康长公主驸马都尉桓温,就是诬杀庾氏一族的人。
  可谁能想到?王谢大族荣辱兴衰,某种程度上也就在权臣桓温的一念之差里。
  等思索清楚其中的干系,谢令姜骤然全身一冷。
  也许主宰王朝颠覆,主宰这些家族命运的黑手,就是那个总是如沐春风,礼贤下士,出身谯国桓氏,姿貌伟岸,豪爽大度,迎娶南康公主,拜驸马都尉,袭封万宁县男的大将军桓温。
  坊间不知何时流传出说曹操,曹操到的俗语。
  谢令姜眸中冷色更深,今日鸡鸣寺倒是热闹,竟与桓玉霞狭路相逢。
  究竟是真正的有缘分。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桓玉霞今日可是特意装扮的,二位兄长都陪着她一同出行。
  长姐桓伯子向来不愿出门,整日里就在闺中缩着,二位兄长都觉得她十分无趣,反而更为宠爱自己。
  今日里她穿着新做的碧绿渐变色对襟大袖衫,又配了十二渐变褶子裙,满头珠钗更是琳琅满目。
  “今日可是赶巧了,这不是王孟姜和谢令姜嘛,这也是你们能来的地方?要知道鸡鸣寺向来都是王家御用廷尉署,只有我等具有皇室血脉之人才能前来进香火。”
  桓玉霞眉峰一挑,气势汹汹。
  谢令姜稍微捂了捂眼,而后似乎虚虚扶郗道茂,“这桃花十里倒是迷了我的眼睛,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看不清楚!”
  郗道茂连忙担心不已的拉了她,然后瞧着桓玉霞来者不善的带来的二位郎君,匆匆见礼。
  “桓二娘子,男女七岁不同席,祖父家规凛然,恕不奉陪。”
  又扭头对着王孟姜和谢令和道:“小女便带着妹妹们先行离去,不叨扰诸贵人亲近。”
  谢令姜没想到的是,她想破王谢婚姻的宿孽,却又不小心勾缠了更歹毒的野狼。
  “你?郗鉴的孙女儿?”
  桓世子竟对尚书令郗鉴大人直呼其名。
  如此狂妄,其父桓温的野心可见一斑。
  郗道茂避开道:“正是尊祖父,告辞!”
  桓世子毒蛇一样的目光紧随其后,令谢令姜如芒在背。
  “玉霞,那便是你说过的格外嚣张的谢氏娘子谢令姜?”
  极为令人不适的声音,桓世子桓熙,相貌阴柔,眉目阴冷,并不肖似大将军桓温相貌堂堂。
  等避开了此处后,郗道茂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关怀的问着谢令姜,“令姜妹妹,你眼睛可好些了?”
  谢令姜抿唇含笑:“还要多谢姐姐解了迷局,所以这厢才不觉得乱花迷人眼。”
  王孟姜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打岔问:“你们二位说的是什么哑迷?怎么我和五娘听了半天也没听懂呢?”
  谢五娘扯了扯她的袖子,“你莫不是忘了在公主府的事情了?”
  王孟姜这才思索了半天,而后忽然想到,在此之前谢令姜过问丘十一娘的事情,上次丘十一娘差点被庾道怜陷害的背景因由,是庾道怜与桓玉霞交好,而追根溯源则是桓玉霞因轻视王谢被谢令姜教训。
  然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却原来是怕桓二娘闹事,她的确不是个安生的,不过你们可知道?究竟为什么庾道怜这样读一个的嫡出娘子,反而比不上一个住在府里头的表女郎?”
  谢令姜但笑不语。
  谢五娘催催。
  王孟姜才揭开谜底:“自庾氏太夫人起,颍川庾氏当家宗妇,两代都是丘氏出来的女郎,对丘十一娘这般关爱,也存着为这一代求取大妇的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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