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容虽说是对着桓玉霞说的,但实则是对着南康长公主说的。
南康长公主没想到今日自己跟着二女儿来竟是这般的不合时宜,居然撞到了人家的家务事,况且向来大晋提倡的就是嫡庶尊卑分明,这王佟居然把自己送给别人做妾室的妹妹称呼为别人的嫂子,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的。
连忙叫住了被子鱼拼命拦住的桓玉霞。
“玉霞。”
桓玉霞转了转眼珠子想到,就这么一时,谢令姜一定赶不回来的,倘若要是回来的,正好撞了正着,那岂不是更妙吗?只好退在了一旁。
王佟一边健步如飞,一边骂得痛快,谁知道居然有如此貌美的贵夫人正巧挡在自己面前,且面上一派冷色。
“我瞧瞧皇天之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谢家真的能一手遮天了不成?你你…你……”
“这位大人?你说你前来找谁?”
阮容站在那里,浑身有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如兰如淑,实在是貌美不可方物。
王佟先是看愣了神,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不由有些讪讪开口:“我找我妹妹王仙罗。”
“你说是谁的嫂嫂?”
“当然是…谢三爷。”
“我竟不知何时安西大将军娶了续弦?”
“你…你是什么人?”王佟有些恍惚的看着她。“我妹妹并非是大将军的续弦。”
“哦,令妹那就是安西大将军的夫人,阮容?阮大人,不如请这边歇歇伙?”
阮容看上去神态镇定,似乎并不为所动。
“也不是。”
王佟满头闹出了冷汗。
“那你是谁呀?大人?”
王佟整个人几乎被冷水浇了一通,又看了看四周,忽然狠狠的朝着阮容推了过去。
阮容就这样被猝不及防的一推,眼看着就要坠落在地…
后面忽然有人稳稳的扶住了她。
众人都显得有些讶异,因着此时司马道生一派神情落拓之色。
为何会稽王世子司马道生似乎执意守着这边?
桓玉霞看热闹的心思忍不住歇了下来,今日司马道生,是和自己过不去了。
“谢大夫人,稍安勿躁。”
司马道生神情肃穆,而后开口道:“王佟,你当真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对朝廷命官的夫人出手,你有几条命可赔的?”
王孟晖此时此刻心情格外的复杂,一方面羞愧于父亲的作为,另一方面却也觉得司马道生,的确是一个正直之人。
南康长公主此时也免不得要出来主持公道了。
“王佟,你今日来到底所谓何事?为何竟出手伤人?天子脚下,谢氏府邸,怎能容你此般胡闹?”
谢道聆突然有些怯懦无比的开口,“舅父您为何出手伤我阿娘?”
王佟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点似的,拼命的晃了晃脑袋,而后立刻追着开口道:“好啊,原来就是你,阮容,是你坑害了我妹妹不是?我妹妹在哪里?为你们谢家生了二子一女,如今就到了被丢弃的下场吗?”
阮容一时之间进退维谷,一方面是咄咄逼人的南康长公主和桓玉霞,她们要见不在的谢令姜,另一方面是此时振振有词的王佟,要见被囚禁在偏院的王小妇。
有一道弦似乎在脑袋里头紧绷着,紧绷着,似乎时刻都有崩裂的危险。
南康长公主不禁皱了皱眉,不满的看向了阮容,原本还觉得谢氏大妇阮容是个温良恭俭让的贤淑妇人,如今看来其中另有隐情不成,这王佟虽然行事莽撞,但是护妹之心也可见拳拳,她不由得想到今上与她,姐弟二人,尚且也有此心。
“既如此,谢二娘子,你说说你阿姨王小妇今在何处?”
谢道聆似乎有些恐惧的隐晦的看了阮容一眼,恰恰是这一眼,让桓玉霞再次捕捉到信息了,她一把抓住了谢道聆的胳膊。“谢二娘子,你连你阿姨都见不到吗?你们府里头庶出的娘子就是这么被对待的?连出入自由都没有?”
谢道聆余光里头瞧见阮容一副愣怔的模样,自然是欣喜,而后见玉钏在不远处打的手势,玉钏撑着身体去瞧了王小妇,还被关在偏院呢?
眼看着谢氏大妇阮容就要声名狼藉,一败涂地了。
教女无方,谢大娘子谢令姜不守闺誉;虐待偏房,将有子嗣功劳的王小妇羁押发卖;苛待庶出,对谢二娘谢道聆限制出入自由。
当真是环环相扣,步步紧逼。
倘若是一盘棋局的话,阮容就是被黑子围困的那颗白子,上天无力,下地无门。
司马道生见这般,也似乎有气无力道:“今日倒像是公堂审案,不如请王小妇出来一见?我与南康阿姊今日充当个判官个。”
阮容更是手脚冰凉,她满目凄惶之色,那日如同窒息一样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而来,令她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桓玉霞连连击掌,而后有一个小丫鬟快步进来,附耳道:“二娘子,谢氏到目前为止没旁人进出。”
哈哈哈,谢令姜,叫你敢当众羞辱我,今日里非要你闺誉不存,声名狼藉,一败涂地,料你插翅难逃。
南康长公主不禁仔细打量了一眼司马道生,瞧他似乎吃了哑巴亏似的表情,总觉得事有蹊跷,但是不见得不能管一管,驸马都尉对安西大将军赞不绝口,非常倚重,她自然也该对他妻房内室多加关照,倘若真有隐情,她也好主持公道。
谢道聆垂下眼眸,眼泛泪花:“二娘子,长荣什么都不知道。”
竟是哽咽起来,委屈不已的模样。
阮容心里头仿佛隐隐窥见迷雾的尽头有什么,意味深长的盯了哭泣的谢道聆一眼后,苦笑开口:“三叔,请人在这春庭里设宴。”
谢安叹了口气,“也罢,就在此处设案几?长公主殿下同世子殿下,桓娘子请坐就在此地安坐,王大人同王娘子也请同落座。立刻差人去请王小妇,大娘子。”
第60章 :审判官
“倒也不必!”
这声音冷冷清清,可是却带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众人都有些发愣,然后回过头来,一瞧见国色天香,玉雪生光的一个小娘子正朝着这边走来。
有道是:玉面娇无瑕,芙蓉清自然。
她神情冷质,玉宇天成,此时此刻扶着她手的是本该被囚禁在偏院的王小妇。
“阿姨?你怎么在外头?”
谢道聆原本垂下眸里,都是暗恨的颜色,此时更是吃惊不已的看着。
至于过来凑热闹的桓玉霞甚是吃惊,谢令姜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呢?不是说掉下水库,九死一生,根本回不来了吗?
王佟原本正在品味手中的热茶,可是此时居然觉得又苦又涩,从喉咙一直钻着到心底。
怎么会这样呢?感情自己是白闹了一番?
不是传消息过来说妹妹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了吗?不是说她被大妇阮容折磨的连命都快没有了吗?
怎么看上去好端端的?虽然穿着素雅了一点,但也是切身应该穿的衣服,青绿色的衣裳,养的还是那样面如满月,整个人似乎显得格外的圆润了些,一看日子过的就不错。
“妹妹,你过的怎么样?”
想到好久都没有见到唯一的妹妹了,王佟说起来居然有些哽咽。
但是王小妇并没有开口说话,没有看兄长一眼,甚至也没有看一眼心爱的女儿谢道聆。
只是从容的跟在谢氏嫡长女谢令姜的身后,一一行礼,“谢令姜见过长公主殿下,世子殿下,母亲,三叔。”
王小妇并没有开口说话,从始至终看上却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
谢道聆只觉得不对劲,阿姨从前不是这样的性格,明明不是被关了几天吗?怎么会表现出这样不同寻常的镇静呢?
“谢令姜,你怎么会在这里?”
桓玉霞想来便直接发问了,好像有件事情在心口如同猫一样的挠着,真让人觉得苦恼。
谢令姜微微挑了挑眉,她自然是掐好了时间来的,此时更是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般,让人觉得融融暖意。
“桓二娘子,别来无恙,就如同那日我去的公主府一样,此处是令姜的家,所以令姜在这里呀!”
她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瞳孔还甚至带着些琥珀色,实在是干净漂亮极了,这样坦诚的笑容让人觉得真挚,甚至不由自主的相信了。
此时谢三叔和南康长公主都不由发笑了,司马道生摸了摸下巴,轻笑出声,“倒是少见玉霞,还有这般可爱的模样!”
桓玉霞虽然说被表扬了,但是却表现出来满脸通红,忍不住跺了跺脚。
“谢令姜,你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的。”
谢令姜满脸惊讶,然后又从容笑了,微微勾起唇角。
“原来不是这个意思,看来是我误解了二娘子的意思,那么请问桓二娘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谢令姜转眼间变脸了数次,但是又表现出丝毫不做作,浑然天成的模样,桓玉霞满心气苦,甚至都要被呕到出血了,却根本就没什么办法。
南康长公主解了围,和蔼可亲的问询:“你阿娘说你生病了,你家二妹妹又说未曾见到你,不知你身体究竟如何?玉霞说今日在鸡鸣寺里看到你,可是看错了?”
南康长公主问询的相当客气,可是又分明有些咄咄逼人。
谢令姜微微一挑眉梢,而后面上便又显露出一丝极其温和的笑容。
“唉?殿下说的话,可当真?二娘子居然还在鸡鸣寺里看到了我?令姜确实连日病着,今日才见了好,又听说王小妇擅长女红,便想着要为祖母大家做一个香囊,因着是初学,手脚还不利索呢,十分笨拙,还不知道祖母大家是否会嫌弃。”
南康长公主见她说的一丝不苟,表情又极为虔诚,忙笑着开口道:“想来是玉霞弄错了,不过我家这小娘子女红也是不好,今日倒是要看看谢大娘子的女红如何了?”
谢令姜长睫微微下垂,看来这是要看自己的作品了,回头传出去,大概德容妇功里头自己女红是不行的了,可是这也不要紧,左右有些名声是可以败的,要那么好的名声干什么?她又不愿意和上辈子一样重复联姻的道路。
王小妇丝毫都没有看到远道而来探望自己的兄长,也没有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谢道聆,眼下只是从善如流的,从袖子里头掏出一个小香囊来。
司马道生看了一眼而后抿唇一笑,“谢大娘子,你这水鸭子绣的倒也算别致,算不上很差!”
谢令姜倒是丝毫都不见扭捏,十分大方坦然,身子还朝着阮容靠了过去,悄无声息地从大袖底下握住了阿娘的手,阿娘的手冰冰凉的,想来这次一定受惊了。
“二位殿下见笑了!这是令姜第一次的拙作,倒是一对小鸳鸯,博诸君一笑,也未尝不可。”
这话说了出来,众人都不得一笑。
谢道聆似乎还不死心的上了前,“我病了好些日子不能够出门,昨日也好像听丫鬟们说今日祖母大家带着您和五娘一同去鸡鸣寺里头,心里还怪羡慕呢!倘若母亲只带了五娘过去,怎么不见五娘呢?”
倒是轻而易举又将众人被转移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谢令姜是否去了鸡鸣寺上?
谢令姜面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举手投足之间依然是从容无比,毫无痕迹地打量了自己的庶妹一眼。
倒是未曾想过,谢道聆居然有了这样的心机,只是很难改变了,一旦定下来,便只能以后都小心提防些。
南康长公主的目光稍微有所犹疑,谢令姜从从容容的上前来,把刚才还忍不住笑的桓玉霞的手指握着,面色无比虔诚的开口:“这些日子病着,偶尔也看了一些闲书,说山林古寺里头往往有这些女鬼魂魄,狐狸精怪什么东西的,想来也只是供人一笑的,二娘子思念我心切,居然也见到了我,这还真是一件奇事,不如改日叫高僧好好看看?我听三叔说,支遁法师也在鸡鸣寺呢,不如为你开解一番,如何?”
第61章 :争锋对
桓玉霞被那样的目光悠悠打量了一番,心里头免不得一惊,然后又仔细想了想,记忆居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与谢令姜虽然只是对视了短短瞬间,可是对方说的每个字都好像深沉的灌在了耳朵里似的。
她忍不住背后出了一身冷汗,而后下意识开口:“兴许是我看错了,也说不一定。”
谢道聆大吃一惊,这里除了南康长公主,其他的任何人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谢令姜今日的确去了鸡鸣寺,可是怎么能空口白牙的?直接就说没有去呢,这样的谎言也能骗得南康长公主,相信吗?
不是说上次桓玉霞已经对谢令姜怀恨在心,十分敌视,这样好的机会怎么轻易放过?反而还为谢令姜圆谎呢?
谢道聆还想说话,可是却发现自己的阿姨王小妇牢牢地攥住了自己的手,而后从容行礼:“大妇,妾觉得头脑发痛,今日里居然能见到阿兄,实乃大喜之事,可怜阿兄混沌,不明事理,给您添了麻烦,妾请求稍见一面,而后送阿兄离开。”
谢道聆只好把添油加醋的想法暂时按捺下去,只好沉默地站在一旁。
阮容心里有了数,女儿又在身边,显得格外安心。
当下也点头应允,“王大人,虽是冲动了些,不会说话,但是想来也应该有琅琊王氏的家风,只是该时时记得。王氏,你便同你阿兄一起在偏院相会吧?”
王小妇登时打了个寒颤,谢道聆发觉到了异样,可是还是被阿姨牵扯着离开此地了。
王佟颇有些不甘心,可是又只能听妹妹的话,她也想听妹妹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带着王五娘跟在后面一同前去了。
桓玉霞看着面前带着笑意的谢令姜,又感觉到对方轻轻捏着自己的这只手里是透骨的冰凉。
不由自主的有些瑟缩,“母亲,我们还是回去吧,既然既然谢令姜没事,我们就不用在这呆着了。”
到了此时,南康长公主才稍微感觉到有些歉意,明明今日是带着玉霞来给谢大娘子道歉的,倒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气势,这样是不好的,又看着虽然女红不是很优秀的谢令姜,待人接物,楚楚大方,倒有几分世家女郎应当有的风范!
于是乎便没有忘了今日来的正题,低头开口:“既如此,玉霞,你今日不是特地过来向谢大娘子道歉的吗?你便在此处道歉就是了。”
桓玉霞刚才才收回了手,现在还觉得心里透凉凉的,背后也有寒意,可没想到母亲居然让自己朝着谢令姜道歉,凭什么呀?
可是抬头看着是母亲严厉的目光,平看过去又是谢令姜浅浅的笑意。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对方的预料当中,桓玉霞似乎抓住了什么?谢令姜的手指十分冰凉,也许今日真的跌落水库了,只是怎么会在自己完全没有收到风声的时候,安然无恙的回来,而且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这一面?
心里再是气愤,也只能道歉了。
“对不起,谢令姜,那日是我错了,不该口出狂言,王谢都是世家大族,乃晋国之栋梁,以后,我们尽量好好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