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是心田里的一股干流。
嵇玉山原本受邀进入皇宫,可是又不想前来,坐在马车上头,又立在皇宫外头,一墙之隔,正巧能听见里头的丝竹之声。
不过是太俗太俗的乐声,简直有些像枯木的声音!
嵇玉山心里头沉甸甸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先祖嵇康的神仙之手挥手乐声,恐怕这世上再难得了!
而后却忽然听到了,一点点十分清澈的声音,美好的音乐,有时就如同人心。
而这世上人心复杂,没有澄澈无比的玲珑之心,所以再也没有了仙人之乐。
嵇玉山,并为之驻足。
余姚郡主有些心烦意乱,而后,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法完成这舞蹈和这书法了。
下一个“龙”写的有些歪曲,便如同是要飘走一般。
看了看不远处的水缸里头的墨水,又看着此时坐在那似乎心不在焉的谢令姜。
倘若,谢令姜掉进了这个大染缸呢?还能有美好无暇的名声吗?
这软袖里头实际上有一根被包裹的软金鞭。
当下边狠狠的朝着谢令姜丢过去,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舞蹈里头的一环。实际上却暗藏杀机!
第99章 :广陵散
叮铃作响,十分悦耳。
众人都被这古琴动听的声音吸引,而后沉迷其中。
并没注意到余姚郡主这看上去一丁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的来势汹汹的一招。
余姚郡主几乎都有一种即将得逞的快乐。
谁知道余姚郡主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呢?
“小心。”阮遥集有些担心,但是并不能直接上前。
与此同时谢令姜却表现出来从容不迫的模样,只是认真的端坐在原地,而后忽然借着对方的软鞭的力气踩了上去。
余姚郡主向来是仗着一副自己本来就有的骄横的力气,另而也有着出其不意的杀伤力。
可是谢令姜一只手托琴,一只手扶着琴,看上去从容不迫,只是叫人惊讶于她的臂力。
谢令姜的脚牢牢的踩住了余姚郡主的软鞭,余姚郡主只能被迫的不断地过来转着圈儿。
而软鞭头的细绡的墨汁也在这雪白无比的藤纸上印染开来。
这样好看的白纸,居然这么被糟践了,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可惜。
可是余姚郡主感觉已经坚持不住了。
只好狠狠的用另一只软鞭朝着谢令姜再度甩了过去。
谢令姜躲避软鞭,便只一跃而上踩在了那墨汁水缸的边沿上,瞧上去更是从容。
余姚郡主的沾了墨汁的绡因此便只能够再次落在谢令姜的白色藤纸上。
似乎是飞溅起漫天的墨色雨滴。
众人也留意到谢令姜的素色衣裳上染上了许多的墨点,斑斓无比。
可是这谢家的小娘子不以为意,也不觉得究竟有多辛苦,反而愈发淡定无比的拨动琴弦。
虽则她们换了好几个方位,但是音乐的声音依旧是连贯在一起的。
旁人并没有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然而余姚郡主的那群乐师们却有些承受不住了。他们本来是弹奏欢乐无比的舞曲,可是不知不觉的被谢令姜的琴曲打断了思绪,甚至都有些措手不及了。
第一首乐曲起初的优雅缓慢,渐渐浮现出来弱拍常出现沉重的低音或长音,造成音乐的不稳定感,表现了人在酒醉后步伐踉跄的神态。同时此曲不着重表现表面的狂态,而是通过描绘混沌的情态,以泄发内心积郁的不平之气,音乐内在含蓄,寓意深刻。
阮遥集简直是大惊失色,而后便是狂喜。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谢令姜采用了“长锁”指法进行演奏,用一连串同音反复,音乐流动如注,满腔怒火尽泄,来表现了外形酒醉佯狂,内心疾恶如仇的意境,这是绝世古曲之一的《酒狂》。这是阮遥集叔伯父阮籍所作,他深感与时不合。他为避免祸患,便隐居山林,弹琴吟诗,乐酒忘忧,引以为乐。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念起阮籍所作的曲子,不觉多时,圣人已是热泪盈眶。
世人不解阮步兵,他大晋国才遭受永嘉之乱的劫难啊!
谁能想到年幼的女郎,居然会有这样的功夫,当真是叫人惊诧,也叫人钦佩!
宫墙之外,坐在马车上,一墙之隔,从靡靡之音丝竹之乐,再到这清澈古琴之声,而后又开始那种纠结无比,繁复的感觉,此种情怀更叫人觉得分外的感动。
几乎是与此同时的读出了《咏怀》的名篇。
嵇玉山忽然间有些郁郁。
自己选择入世,是不是对先祖的一种违背呢?
嵇玉山整个人陷入一种对于自己的怀疑当中,而后目光凝视着红墙朱瓦。
这皇宫高阁里头,居然还有这样的绝世高人吗?
他此次出山,当真能够遇到明主吗?
余姚郡主眼看着就要撞过来了,此时身体的平衡由于快速的旋转而渐渐被打破。谢令姜便从上头下来,而后轻而易举的下来了。
她此时衣裙下摆也沾染了墨色,正巧又落在了这硕大藤纸的中心。
如老树盘根。
余姚郡主觉得自己这次是真的吃了大亏了,心里头是无比的愤怒,而后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叫她谢令姜占了便宜,既然我今日丢人现眼,我也势必不会让你好过的。
狠狠地的鞭子朝着谢令姜打了过去,席卷而来,想要找到一个借力点。
谢令姜却开始第二首曲子的演奏了。
对于都要从墨绡钻出来的软金鞭子的杀伤力比较而言,谢令姜已经少了一根琴弦了。
余姚再度扑了个空,勉强在大缸子的墨水旁边站住了,没能跌落。
可是自己的五彩霓裳的衣裳都丑的不能再丑,一塌糊涂的。
身上都脏的不得了,那书法也没什么可比了的。
她心里头只觉得有些愤懑,亦是有些绝望。
那些乐师们早就失魂落魄的丢下了手中的乐器。
学艺几十年,不如眼前这个年幼的女郎,素手纤纤,便表现出此般功力。
嵇玉山尚且还在自顾自颓唐里头,就遇到与他一同来此的谢安,正和他的马车相对,聆听里头的乐曲。
嵇玉山几乎泪盈于睫,这,这是传说中先祖嵇康的《广陵散》?
起初淡深远,缓缓弹去,细细审之,如同赏气运笔墨,若不细心领略,自觉无味。
操弦不谙斯曲,如入山阴道上,而不视其美也。
静中消遣,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窃而用之。
妙在不疾不离,就入乱后,一收痛快。
此乃嵇康《广陵散》被后琴学大师所评论的赞美之语。
而野史记载里头也是如此一说的。
嵇康於孤馆清夜弹琴,而遇神人世间所授,调用黄钟慢二,仍借林钟宫音,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弹宜和缓,拨刺尤宜平静,抑扬顿挫,起伏虚灵,细心静作,自有神奇之韵,非泛曲与其比例也。至於用调,实法古而非立异也。
在座诸人或许从未听过失传的《广陵散》,但是的的确确没有一人不曾不知这旷世名曲。
康帝不知何时已然失色的站立起来,中宫娘娘神色不变,却美目中暗自留意,外祖父为了培养这嫡出的大娘子,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有这般玲珑剔透的绝顶女郎的存在,将来又能配给谁家儿郎?
当是时,中宫娘娘稍微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褚幼安,此乃她的亲弟弟,尚且没有说妻,而后又摇了摇头,弟弟虽然也是一表人才,可是与谢令姜比而言,却显得黯淡无光,而后已目光又掠过了桓温嫡子桓熙,看向了王家大郎王知玄,此儿还算是风神毓秀。而后立在那里的阮遥集,忽然含笑的同中宫娘娘对视一眼,褚蒜子一时便觉得有些好笑。而后只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余姚郡主此时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便哭着自己跑了下去,准备换衣裳了。
可谢令姜正演奏到最激烈的情境,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势正在滋长,仿佛兵临城下,而后不由得使人畅想到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谢令姜手下的黑漆木正在以极为奇怪的方式渐渐消失,而琴弦崩断,就如同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一样,拥有地动山摇之气势。
自然还有不知道嵇康何者人也的女郎郎君,便想要问身边的长辈,可是长辈眼底都已经湿润了,几乎是惶恐不安和悲怆感人了。
谁不回忆嵇中散呢?那般空谷幽兰之绝世君子,如同美玉一般,绝世而独立。
嵇康拜师黄老,极为崇尚玄学,精于笛,妙于琴,善音律,好仙神。
当年曾经游览天台,观东海日出,赏仙山胜景,访太公故地,瞻仙祖遗踪,见安期先生石屋尚在,河上公坐痕犹存。
至女巫之墓,墓与屋相连,人与鬼同居,乃叹曰:“阴阳两界,实一墙之隔耳”。
遂夜宿仙台,见月光泻泻,清风徐徐,碧波荡荡,仙岛渺渺,天台巍巍,星汉迢迢。赞曰:大美不言,真人间仙境也!忽闻谷中琴声幽幽,玄乐绵绵。寻声觅去,至一茅舍。屏息静听,恐乱仙音也。
曲终,一清丽女子开门曰:“先生光临寒舍,不胜荣幸。请入内稍坐。”
康喜遇知音,欣然入室。备茶对坐,方知是谷中女巫。虽人鬼殊途,竟一见如故,彻夜长谈。或论天地自然生死轮回之法,或证诗词音律琴棋书画之妙。谈至兴浓,康曰“敢问神女所弹何曲?”
神巫曰:“情之所至,信手而弹耳,无名之曲”。康请教再三,始授之,今《孤馆遇神》是也。神巫曰:“见先生爱琴,吾另有《广陵散》相赠。此乃天籁之音,曲中丈夫也,不可轻传。”
康问“何人所为?”对曰:“广陵子是也。昔与聂政山中习琴,形同骨肉也。”康恍然大悟,恭请神女赐之,习至天明方散。
康毕生独爱此二曲,必择雅静高岗之地,风清月朗之时,深衣鹤氅,盥手焚香,方才弹之。虽有达官贵人求教,概不相传。及康将刑东市,三千太学生“请以为师”,终不得许。
康刑前索琴而扶。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曲毕慨然长叹:“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竟慷慨赴死。海内之士,莫不痛之。”
嵇玉山忍不住流了眼泪,虽然说今天一种特别奇怪的情感,可是,真的给人一种非常向往的故旧的感觉。
嵇玉山的祖父是嵇康之子嵇绍。
永兴元年,司马乂被俘,嵇绍重任侍中。公王以下的官员都到邺城向司马颖谢罪,嵇绍等人均被罢官,免为平民。
不久,朝廷北征,重征嵇绍为侍中,恢复了他的爵位。嵇绍因天子流亡在外,接奉诏书驰往行驾住处。恰逢朝廷的军队在荡阴战败,晋惠帝脸部受伤,中三箭,百官及侍卫人员都纷纷溃逃,只有嵇绍庄重地端正冠带,挺身保卫天子,司马颖的军士把嵇绍按在马车前的直木上。
晋惠帝说:“这是忠臣,不要杀他!”军士回答道:“奉皇太弟(司马颖)的命令,只是不伤害陛下一人而已!”于是杀害嵇绍,血溅到惠帝的衣服上,惠帝为他的死哀痛悲叹。等到战事平息,侍从要浣洗御衣,晋惠帝说:“这是嵇侍中的血,不要洗去。”
光熙元年,东海王司马越出屯许,路经荥阳,经过嵇绍墓时,哭得非常悲伤,为其刊石立碑,又上表请赠官爵。怀帝于是遣使赠嵇绍侍中、光禄大夫,加金章紫绶,进爵为弋阳侯,赐一顷墓田,以十户人家守护,以少牢礼仪祭祀。
生为嵇氏这一代的继承人,嵇玉山自然也承继爵位。
可是,今日在这皇宫地之外居然能听到失传了的《广陵散》,身为嵇氏后人,自然是兢兢业业的想要修复琴谱,可是曾祖父秘而不宣,这高人究竟又有何机缘呢?
谢令姜一曲结束,而后便飞身而起,正好身下那藤纸上居然坐落成了墨竹墨兰墨菊墨梅之图。
栩栩如生,非同凡响。
先前余姚郡主挥鞭而来,正好就是劲竹,而后裙裾曳地,是兰草葳蕤,墨绡点地是墨菊匆匆,墨点飞溅是凌寒独自。
这美妙的乐曲就算是结束之后,仍然空谷传响,谢令姜先对东方行礼,后朝帝后二人方向行礼。
帝后二人俱是感动不已,“你为何先朝东方行礼?”圣人垂询:“你又是从何处得了这两首曲子?”
谢令姜辗转一笑:“小女不久之前大病一场,自梦中得了此二曲,不过非绝世之宝琴不可弹奏。面朝东方,以畏先师。”
褚蒜子仔细一看,小娘子周身都像是点点沾染的墨色梅花。
“看来是我家长安赢了,陛下,你可必须要重赏哦!”
圣人一时有些头疼,“最近的赏赐头像都不得大家喜欢,不知道谢大娘子喜欢什么?”
谢令姜忽然狡黠一笑:“都说君子一诺千金,不如陛下赏我一诺。”
圣人不由得失笑,然后应允点头:“善!”
宫宴便圆满结束了,除却了要回去被关禁闭的余姚郡主。
第100章 :猜叹气
谁能想到不声不响的谢令姜,居然在这宴会上表现出这样的好技艺?
桓世子桓熙双眼阴沉地盯着,差点把这杯子抓碎在了手里。
桓玉霞甚至都有些绝望了,怎么谢令姜懂得这么多呢?
谢令姜自然是深藏功与名,难不成活了两辈子,竟然连这点技术都没有吗?不过也并非真的是梦中所见,那不过是虚妄之事,上辈子谢令姜自然也是去过战场,真正的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谢令姜十五六七岁的时候也真正的杀过胡人的,有一次她受伤后落入一个隐士村落,在那里住着传说中巫女的后人,他们仍旧保持秦汉时候的模样,服饰,制度,称呼,而且有那些上古的名曲。
谢令姜极为得到两位祖父的疼宠原因,也在于她十分酷爱读书。
所以当时谢令姜几乎是如饥似渴的抓住了机会,并且学了很多因为战遗失的东西,阮步兵所遇到的巫女,也许不过是这个先古遗民部落里头的一员罢了。
至于余姚郡主,当谢令姜特意朝着王家那边望了一眼的时候,正巧发现王知献根本就没有在此地驻足,和余姚郡主也没什么相遇说话的机会。
晚归的马车上,阿娘特地坐了过来,而后面色严厉无比的询问道:“长安,你告诉阿娘,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谢令姜有些茫然的盯着阿娘,似乎并不明白阿娘的口吻是什么意思。
阮容甚是有些担忧的,此时不免表现出一些忧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