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新婚
待嫁的这两日, 苏织儿夜里也曾想像过新婚夜的场景,可万万想不到,会是如今这般。
她就像条被恶狼咬住了脖颈的猎物, 只能任压在她身上的男人随意宰割, 予取予求。
她害怕地闭上眼,不知男人究竟会对她做什么, 然等了片刻, 却只觉身子一轻,他似是放开了她, 一时间并未继续。
苏织儿疑惑地睁开眼,便见那人坐在炕上,满头大汗, 神色万分痛苦,他蹙紧着一双眉头,紧抓着底下被褥的手青筋迸起,似乎在努力隐忍什么。
苏织儿飞快地抱膝缩到了角落里, 身子止不住地发颤,她凝视了萧煜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周大哥,你怎么了?”
那厢闻声缓缓抬首看来, 猩红可怖的眸子,沉冷锐利的眼神,和周身散发出的愈发浓重的戾气吓得苏织儿一个哆嗦。
此时的萧煜不像个人,更像是头野兽。
眼见男人抬起手,她猛地缩起身子, 心下的恐惧更是升到了极致,她想逃, 可手脚僵硬竟是全然无法动弹。
听着自己因惊慌失措而愈发凌乱粗沉的呼吸,苏织儿如今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因着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可她怎也不会想到,逃脱了孔乡绅的虎口,她却又入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狼窝。
心下绝望之时,似有一物被蓦然抛到了脚下,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细细一瞧,才发现竟是方才男人自她身上撕下来的裙边。
“绑了我!”沙哑低沉的嗓音旋即响起。
苏织儿捏着那裙边,看着紧抿着薄唇,仍在拼命隐忍,维持住仅存理智的男人,一时不知是好。
迟疑之际,又听男人一声催促的低吼。
“快,不想死的话!”
听得此言,顾及自己性命的苏织儿再不犹豫,壮着胆子上前,毫不客气地缠住了男人自觉拢在背后的双手,生怕他挣脱,又咬牙自裙底撕下一条,多缠了几道,还牢牢打了死结。
待她绑完,萧煜就这般侧身面墙而躺,未再理会她。
外头的天儿逐渐暗沉下来,很快便吞没了屋内仅剩的光亮,苏织儿没将炕上的炕桌撤走,而是在了炕桌的另一侧,与外间灶房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胆战心惊地躺下。
虽说男人被她亲手绑牢了,应当很难再对她做什么,然苏织儿却仍是不敢放心地睡去,纵然困得眼皮重若千斤,不住地上下打架,只消听见暖炕的另一头发出轻微的响动,她便会警觉地睁开眼睛,紧张地捏住被角。
如今反反复复,好不容易熬到了窗外响起鸡鸣,天边似乎隐隐有了些吐白的迹象,苏织儿也不管有多疲惫,立马翻身下了炕,只想离那可怕的男人远远的。
她抬头往萧煜那厢望了望,见他安安静静地躺着,没一点动静,料想他应当是睡着了。
她垂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头有一圈指印清晰的红痕,应是昨夜被男人的大掌掐的,她叹了口气,又瞥向身上被撕得不成样子的红棉裙,心疼不已,这样出去到底不能见人,便翻开提前让牛三婶帮她带过来的包袱,取出一套洗得发白的旧棉衣棉裙穿上。
她随手理着凌乱的头发,本只想简单打理一番,但蓦然想起自己已经嫁作人妇,便将头发悉数盘作发髻,插入一支削得光滑的短木棍。
她借着门口的水缸里左右看了看,尚且有些不大习惯自己这个模样,但也只无奈地抿了抿唇,旋即在缸里舀了几瓢凉水,直接撩了泼到脸上,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她拍了拍脸,打起精神,将灶台上昨晚没喝的那碗菘菜粥随便热了热吃下。
外头天已然大亮,村中也陆续响起人声嘈杂声,喝完粥,苏织儿小心翼翼地将草帘掀开一条缝,试探着往里看,便见一个身影正盘腿坐在炕上,也不知何时醒的。
或是觉察到她的视线,那人骤然侧首看来,正与她四目相对。
想起昨晚的事,苏织儿不禁一瑟缩,然凝神看去,便见那人似已恢复如常,眼眸不再是猩红可怖的模样,周身令人毛骨悚然的戾气和杀意也尽数褪去,只是和从前一般,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地看着她。
苏织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勉强勾起唇角,若无其事般提步进屋去,“你醒啦。”
萧煜没有答话,只晃了晃身后被缚的双手,“给我解开。”
苏织儿忙上前替他松绑,但因昨晚她绑得实在太紧,解了半天,仍是死活解不开那绳结。
她唯恐他心生不快,一时间慌乱地手都在颤。
萧煜扭头看着她发抖的指尖,唇边泛起淡淡的嘲意,“怕了?可后悔嫁给我?”
苏织儿动作微滞,抬眉瞥见男人眼底的凉薄,强扯出一丝笑,“既是嫁给你,便是你的人了,又怎会后悔呢。”
她咬了咬唇,思量半晌,试探着问道:“你……可是生病了?”
见她昂着脑袋一副疑惑好奇又畏畏缩缩的模样,萧煜轻点了下头,“算是吧。”
算是……
听着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苏织儿晓得他大抵不想多说,想了想,又低声问:“那你会经常发病吗?”
见她紧张地屏着呼吸,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萧煜双眸微眯,若是告诉她,他隔三差五便会发病,她会作何反应。
当是会很害怕吧。
他薄唇微张,正欲开口作答,然余光瞥见苏织儿不安攥着衣角的手,临到嘴边的话却又变了。
“偶尔如此,倒也算不上频繁……”
听得此言,苏织儿这才放下心来。
幸好只是偶尔,若真是三天两头发病,她可实在是受不了。
或是心下松了松,手上这难解的绳结竟也顺利解了开来,苏织儿莞尔一笑,将身子前倾,略略靠近了萧煜一些,柔声问:“夫君,你早食想吃些什么,我给你做。”
夫君?
见萧煜蹙眉看着自己,苏织儿含笑解释:“我俩既已是夫妻,叫周大哥多少显得生疏了,夫君反是更好些。”
她顿了顿,又小心翼翼道:“若是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换旁的称呼……”
“不必了,随你吧。”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虽是不习惯,但萧煜并不在意。
“那夫君想吃些什么?”苏织儿又问。
“都行。”萧煜淡声答。
都行算个什么回答,还不若不答。
苏织儿忍不住在心下嘀咕,但面上还是乖乖巧巧笑着颔首,旋即打起草帘子出了内间。
萧煜坐在炕上,转了转被绑了一夜,有些酸痛发麻的手腕,看着上头因绑得太紧而勒出来的红痕,想起苏织儿方才迎合讨好他的模样,不禁冷笑了一下。
他明白,她之所以这般殷勤,大抵是因昨晚的事对他心生畏惧,生怕他哪天毒发失去理智要了她的性命。
就是不知,等她发现他对她的威胁其实没那么大的时候,还会不会继续对他保持这般态度,持之以恒地装下去。
灶房内,苏织儿也不知做什么早食好,随手翻开角落里的一个小麻袋,瞥见里头还有些面粉,不由得眼前一亮,想着这么好的东西他应当喜欢,便和水揉面,烙了两个香喷喷的野菜饼。
她端着碗入内去,一声“夫君”还未喊出口,却见萧煜复又在炕上躺下了。
她蹑手蹑脚地靠近,便见他双眸紧闭,呼吸平稳,这回应当是真的睡熟了。
绑着手被那病痛折磨了一整夜,想来他眼下已是疲惫不堪,思及昨夜那令她心惊肉跳的一幕,苏织儿断是不敢再惊扰他,随手将碗搁在炕桌上,便掀帘出去了。
然站在灶房门口,她一时竟是有些茫然无措。
在顾家时,似乎打睁开眼到入睡,她都在不停地干活,打水洗衣做饭,捡柴禾劈柴洒扫,常是忙得不可开交,如今没了孟氏在背后骂骂咧咧地催促,甚至没人管她,她竟还有点不习惯。
苏织儿忍不住在心下笑自己是劳碌命,她望着灶房内这副乱糟糟的场景,轻叹了口气,旋即卷起袂口,往角落里凌乱的柴禾堆走去。
萧煜醒来时,看着自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尚且有些辨不出时辰。
外间灶房传来水声和锅铲触碰锅壁的声响,一股清甜的饭香在内间弥漫,也钻入萧煜的鼻尖。
他在炕上静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驱散了脑中的混沌,才起身离开内间,然推开草帘子,他却是一瞬间怔忪在原地。
若非他是从里间出来,而不是从外头回来的,他几乎都快质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屋子。
原本尘灰满布的灶房此时就像换了一个地方,角落里本凌乱散落的柴禾被整整齐齐地堆叠在一块儿,锄铲用具也倚在了墙边,地上厚起的灰尘与杂草、四角的蛛网亦清理地一干二净。
土灶的其中一口大锅里咕噜噜煮着汤水,氤氲的水汽融着食物的香气沸腾向上。
看着原本冰冷且死气沉沉的屋子里赫然多出的生气,萧煜蹙了蹙眉,只觉有些陌生和不适应。
“夫君,你醒了!”
正当他打量着这焕然一新的灶房时,便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入内,冲他提了提手中的竹篮,粲然一笑,“牛三婶给了我一些晒干的芦菔,还有三叔上山采的香椿,明儿的菜也算是有了。”
见她垂眸看着篮中的菜蔬露出欣喜的神情,萧煜只面无表情地望向外头略有些阴沉沉的天,问:“什么时辰了?”
“快过申时了,夫君你睡了近三个时辰呢,我都开始着手准备晚饭了。”苏织儿边放下手中的东西边道,“你可饿,早上的一个野菜饼我还给你留着呢,热一热便能吃。”
这野菜饼,她一开始确实是烙了两个,但近午时见萧煜还不醒,她实在没忍住,就拿了一个当自己的午食。
用这么好的面烙的又香又软的饼子,上一回吃是她阿娘还在的时候,苏织儿张嘴咬了一大口后,后头都是小口小口细细品,唯恐一下就给吃完了。
“不必了。”萧煜随意丢下一句,就转身回了内间。
苏织儿早已对她这位夫君漠然的态度习以为常,既得他这么说,她便也继续提铲做起了晚食。
一炷香后,她将一汤一菜、两碗粝米饭和剩下的野菜饼端到了内间的炕桌上。
这一桌饭菜虽看着清汤寡水,没有一点油星,但落在萧煜眼中,确实比他自己做出来的难以入口的东西好上太多。
他方才提起筷子,慢腾腾地往嘴里送了口米饭,就见对厢时不时抬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虽察觉却不出声,只等着她自己忍不住开口道:“夫君,我瞧这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种些菘菜可好?如今正是种菘菜的好时候,若真能有所收成,我们也能吃上新鲜的菘菜不是。”
苏织儿这打算种菜的念头也算是一时兴起,方才去牛三婶家,见牛三叔正在锄地,便随口问了一嘴。
沥宁冬日长,暖和的日子实在不多,如今趁着天暖了一些,正是抓紧耕种的好时候。
牛三婶说起她家每年都会在院中种不少菜蔬,不但能供自家吃,有多余的还能带去镇上卖。
苏织儿本也没那么动心,但听到可以卖时,便不免在心下打起了主意。
因她很需要钱。
何况的确也跟牛三婶说的一样,种了也能自个儿吃。
虽说她嫁的这位夫君有些特别,每隔几日便会有县衙的官差给他送来一些食粮,但那量着实不多,有时候东西还不大新鲜,如今她嫁过来,若还只有这么多,两个人吃只怕是不够了。
苏织儿已然思忖好了一肚子说服萧煜的话,然却见她那夫君闻言筷箸不停,轻飘飘道:“随你便好,以后有些事不必同我商量,你大可以自己做主。”
或是他答应地太容易了些,苏织儿眨了眨眼,不免有些懵然,但很快,看着他那双黯淡没有神采的眼眸,她突然明白过来。
与其说他好说话,不如说他压根什么都不想管,就干脆撒手任她去折腾。
虽说他这般态度于苏织儿而言再好不过,毕竟再不怕像在顾家那般束手束脚,她大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许攒够了钱真的能离开这里完成她阿娘的遗愿,但不知怎的,看着他这副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的样子,心底总隐隐有些不适。
但她也来不及细思,因着吃过晚食,两人便要一道度过新婚的第二夜了。
用完饭,苏织儿略有些心事重重起身准备收拾碗筷,但眼前人比她快一步,拿起碗筷便要出去涮洗。苏织儿下意识去拦他,却见他低眸瞅了她一眼,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了句“我来”。
在顾家时,孟氏从来只会将成堆的活丢给她,绝不可能想着帮她分担一二,如今有人抢着替她干活,苏织儿觉得有些新鲜。
她看着男人拿着一摞碗筷一瘸一拐走出去的背影,蓦然觉得不发病时这人也没这么可怕。
似乎还挺好的……
不用洗刷碗筷,苏织儿便坐在炕头,整理起自顾家带来的东西。
顾家家贫,孟氏心心念念想卖了她换钱,自然不可能为她准备嫁妆,但顾木匠到底不好让她真的空手出嫁,便让她将平素睡的被褥和几件顾兰已然不穿的衣裳带走。
苏织儿盯着那床她带来的薄被看了半晌,蓦然将手搁在膝上攥紧了衣裙,心下生出几分紧张。
昨夜特殊,因着那人发病,他们才没能圆房,可今夜不同,看他的样子已然没有大碍,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