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苏织儿才缓缓用衣袂擦干净了脸上的眼泪,她垂眸盯着木箱里的尺头抿了抿唇,掩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眸光倏然坚定起来。
好似在心里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
这夜吃过晚食,如往常一般烧水洗漱后,苏织儿却是没有褪去外袍,只和衣钻进了被里。
她屏息听着暖炕另一头的动静,大抵过了半个时辰,确认那厢已然睡去之时,她自枕下摸出一物塞进怀里,旋即蹑手蹑脚地起身下了炕,掀帘而出。
离开草屋后,苏织儿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径直往破庙的方向而去。
庙内黑黢黢的,没有一丝光亮,她推开那摇摇欲坠的庙门,蹙眉疑惑之际,却听一声“来了”。
抬首便见方升举着烛台自神像后出来,他伸长脖颈往外头张望了一眼,确认无人,才将烛台搁在供桌上,笑着向苏织儿走近。
“既是来了,便是想通了。”方升轩轩甚得地看着苏织儿,一点也不意外,因他早已料到她会来。
即便她已为人妇又如何,凡是他方升想要的,就从来没有得不了手的,她苏织儿亦是!
“陪我一晚你也不吃亏。”方升看着苏织儿,眉宇间透出几分高高在上,“毕竟如今我可是个举人,不知多少女子想对我投怀送抱,我能看上你,也是你的福气……”
听着这一席话,苏织儿心下直一阵阵泛呕,越看越觉得方升的脸如扭动的活蛆一般猥琐恶心。
她死咬着下唇,拼命忍耐着,旋即却听一声低笑,“还愣着做什么,自己脱,难不成还想让我伺候你不成……”
苏织儿抬眸看了方升一眼,见他满脸得逞的快意,似乎正静等看她屈辱狼狈伏于他身下的模样,沉默片刻,蓦然提步走向方升,一双手微颤着落在了他的腰间。
她这般举动着实令方升有一瞬的诧异,但很快看着低眉顺首替他宽衣解带的苏织儿,他下颌微抬,心下满是淋漓尽致的畅快。
他若看待玩物一般将苏织儿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已然开始琢磨待会儿要怎么玩闹她,才能让自己足够尽兴。
然正当方升沉浸在肆意亵玩美人的畅想之中时,却不想整个人骤然往后一个踉跄,竟是被重重推了开来。
方升猝不及防,待反应过来之时,定睛再看,便见苏织儿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柔弱无助,她神色坚毅,抬首直视着他,开口一字一句道:“我说过,让你不要痴心妄想,我绝不会屈从于你!”
看着她这突然大变的态度,方升眉头紧蹙,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怒,顿时咬牙切齿道:“苏织儿,你怎敢对我这么说话,是不是忘了,你夫君那事儿……”
“自然没忘!”纵然心底害怕,可苏织儿仍是强撑着不让自己输一分气势,“你大可以告诉我夫君,若你不怕我抛了脸面不要,与你来个鱼死网破,去官府告你强逼民妇的话!”
强逼民妇?
方升冷笑一声,还以为苏织儿能有什么花招,就这?她真以为自己奈何得了他吗?
“好啊,那你去告啊,无凭无据,看看县太爷是会信你这个寻常民妇,还是信我这个备受乡亲们尊崇的举子?”
看着他面不改色,有恃无恐的模样,苏织儿朱唇微抿,少顷,却是扯唇笑了笑,徐徐抬起背在身后的手,冲方升晃了晃。
看清她手中之物的一刻,方升面色陡然一变,他忙慌乱地低头在腰间摸索,直至摸了个空,他才睁大双眸再次看向苏织儿手中的玉佩。
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
原来方才的“宽衣解带”不过是她假意顺从,以趁机寻找能证明自己“受辱”的证据。
“无凭无据,我确实不会去做那傻事。”苏织儿捏着手中的玉佩,唇角泛起淡淡的嘲意,“可这块玉佩,你当是很难解释为何会出现在我手中?总不说是我这个柔弱妇人从你手中抢的吧?退一万步说,就算告不了你强辱,我也可说你用这玉佩诱骗与我私通,却在中举高升后,对我始乱终弃……”
言至此,苏织儿微一挑眉,“传言最是可畏,方大举子您,当是不想还没在官椅上坐上一日,便已是声名狼藉吧?”
方升面色铁青,他早该想到,这个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清白来逃过去孔家做妾的苏织儿岂是胸无城府的单纯女子,她心机深重得紧,竟想到反过来威胁于他。
他紧抿着唇,少顷,方才高人一等的气势散去,蓦然笑着放柔语气:“织儿,不过一桩小事,何必闹成这样。再说了,那就是个流人,能给你什么,值得你这么在乎,你将这玉佩还我,我保证不将那事说出去,你若愿意,我再给你一些钱银,五十两?可够?”
“我不要钱!”苏织儿定定地看着他,“只希望你守口如瓶!还有……”
她顿了顿,语气中透出几分愠怒,“他很好,你不配这般说他!”
“纵然他是流人又怎样,他不像你,他尊重我,从未对我有半分欺辱看低,事事会随着我的心意,很久没有人会像他这样对我好了……”苏织儿朱唇轻咬,“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
就是因着贪恋这份宁静美好,她才不能让方升毁了这一切。
道她自私也好,卑鄙也罢。
她不希望周煜知道那所谓的真相。
“好,都好,织儿,你莫误会,我没有看低你夫君的意思,也绝不会将那事告诉他。”方升没想到苏织儿会这般生气,他边尽力安抚着她,边缓缓向她靠近,既得她不愿主动交出玉佩,就不能怪他对她动粗了。
然正当他离苏织儿仅有几步之遥,准备动手抢夺之时,却见那厢倏然从袖中摸出一物,缓缓抽了开来。
苏织儿眸色冰冷,似乎早已料到方升会做什么,只从容不迫地将那闪着寒芒的匕首对准他,看着他因惊恐而骤然僵直的身子凉声开口,“玉佩你就别想着拿回去了,你若真想要,可能就得尝尝这把匕首的滋味,你应当不知道吧,前阵子祭神进山我夫君可就是靠着这把匕首生生杀了一匹狼呢……”
看着面容沉寒毫无笑意,似是真的会做出此事的苏织儿,方升陡然一个哆嗦,一时竟吓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眼看着苏织儿抛下一句“方大举人,还望你好自为之”后,正对着他步步后退,在退至庙门口时,飞快折身跑了出去。
苏织儿走后,方升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偷香不成反被威胁,他气涌如山,恼怒地一下拂落贡案上残破的碗碟,青筋迸起,胸口上下起伏。
他就不信,一个玉佩,就能让他被那个苏织儿彻底拿捏!
片刻后,方升长吸了口气,稍平稳了怒气,边向庙外走,边盘算要如何对付那不知好歹的苏织儿,让她尝尝他的厉害时。
随着“砰”的一声,一只大掌蓦然从昏暗中伸出,猛地扼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狠狠抵摔在庙门之上。
方升惊恐地瞪大双眼,抬首望进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眸里,男人周身散发着浓重的戾气,若从地府中走出的修罗,令人不寒而栗。
他死死盯着他,须臾,薄唇微张,用那冰凉彻骨的嗓音道。
“不想死的话,往后,莫要再招惹她……”
第30章 警告
方升拼命挣扎, 但丝毫无法从男人手上挣开,只能感受紧扼住脖颈的大掌逐渐收拢,令他目眦欲裂, 难以呼吸, 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正当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的时候,那大掌却一下松了开来, 方升涨红着一张脸, 整个人顿如烂泥一般软瘫在地,惊魂未定地疯狂喘息着。
少顷, 他才颤巍巍抬眼看去,虽当时只远远看了一眼,但他仍是认出了眼前这个男人。
“你, 你是……苏织儿那个夫君?”
男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神色冷沉,一声不吭, 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想起适才他说的那“不要招惹”的话,方升微怔了一下,忍不住讽笑出声。
他这是替那苏织儿教训他来了。
当真是个蠢货!
方升捂着被掐得发痛的脖颈, 想起方才苏织儿威胁他的场景,再看眼前这个男人,恨得咬了咬牙,心下顿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须臾,便听他又一声冷笑, “呵,你居然还维护她, 你可知道那个苏织儿是怎样一个心机深重的女子,她就是条披着美人皮的毒蛇!”
方升咳了咳干疼的嗓子,凛眉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我也是好心才告诉你,你莫被她那柔弱的外表蒙骗了,想想当初她是怎么接近你的,你就会明白,从头到尾,她都是在利用你,利用你摆脱那孔乡绅而已……”
见萧煜闻言剑眉微微蹙起,方升唇角微勾,暗暗扬起得逞的笑意,那苏织儿唯恐他将真相告知她的夫君,可她万万想不到,不必寻什么机会,她那夫君竟自己送到他面前。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着他如今这副暴戾凶残的模样,方升自觉若他得知了真相,定会勃然大怒,甚至有可能一气之下将苏织儿活生生掐死,那该是多么大快人心的场面。
想那苏织儿方才这么维护她的夫君,还口口声声强调他是个好人,若她最后死在这个所谓的“好人”手上,岂非有趣极了。
然方升的笑意还未维持多久,就见男人低垂俯视他的眼眸里透出几分蔑视鄙夷,旋即冷声用不以为然的语气道:“你觉得我真会傻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轻易娶了她吗?”
闻得此言,方升微怔了一下,缓缓睁大了双眸,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张了张嘴,却是一时惊得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这人居然知道!
荒唐,实在太荒唐了!
方升不禁笑出了声,“那你便任由她利用!难不成仅仅因为贪恋她的美貌吗?”
且既得他知道,那不就代表着他用来威胁苏织儿的把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更遑论想利用这个男人来对付苏织儿,让她吃尽苦头,一无所有。
他骤然激动起来,或是因为不甘心,或是不想苏织儿过得太如意,他继续持之以恒地“好心”提醒萧煜所谓苏织儿的真面目,企图激怒他,“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像苏织儿这样蛇蝎心肠,诡计多端的贱人,怎可能会安安分分待在你身边,我劝你最好小心一些,不然等将来被那个贱人害了,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听着他一口一句“贱人”地喊着,萧煜微微眯起眼,垂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
“你再辱她一句,今夜我便真的让你横尸于此。”
方升骤然闭上了嘴,纵然眼前这个流人说话时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可周身散发出的杀意却愈发浓烈,令人心惊胆寒。
回忆起方才险些被掐死的恐惧,他顿时吓得往后缩了缩,然背后就是庙门,已然退无可退,方升只得狼狈地蜷在那厢,颤抖着提声威胁,“我……我可是举子,你敢动我一下试试,就不怕我告到官府,治你个死罪吗!”
看着他分明惊惶万状却偏要装腔作势的模样,萧煜勾了勾唇角,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
“一无所有的流人又怎会怕死……”
他提步走近,眼见方升两股战战,颤得跟个筛笠一般,哪里还有前两日中举时的神采飞扬,萧煜薄唇微抿,片刻后,漆黑深邃的双眸微微眯起,似是提醒般淡声开口。
“而且,你似乎将自己看得太重了些,你觉得,为何那苏织儿偏偏选择了我,为何我占了那孔乡绅想要的人却始终安然无恙呢?”
方升惊恐的神色蓦然僵住了,他抬眸凝视着萧煜,方才倚仗身份相威胁的底气彻底烟消云散,他咽了咽口水,随即缩起脑袋,大气也不敢出。
见他应是听懂了这话中之意,萧煜微微直起身子,强忍着因毒发而意图掐死这个男人的冲动,最后警告道:“叫方升是吧,往后别让我再看见你出现在她面前……”
方升双唇颤抖着发不出声儿来,只能一个劲儿拼命地点头答应,目送萧煜离开。
直到庙内只余下他一人,方升仍是久久都缓不过劲儿来,他双目无神地瘫坐在原地好长时间才终是寻回了些魂,待他扶着庙门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时,才发现□□一片温热濡湿,还散发着隐隐的尿骚气。
方升自认这辈子顺风顺水,从未这般狼狈难堪过,可想起方才那一幕,他又不禁猛地打了个寒颤。
别说对付苏织儿了,如今他连靠近苏织儿的想法都丝毫不敢再有。
谁能想到,苏织儿和那流人,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实则这夫妇两人,根本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草屋那厢。
苏织儿小跑着回来,在门口平静了好久的心绪,方才推开半掩的门,轻手轻脚地入内去。
离开前,她特意将枕头塞进了棉被里,屋里漆黑,那人又几乎不起夜,当是不会发现。
苏织儿忐忑地掀开草帘往内间望了望,见里头安安静静,不由得舒了口气,一边褪下外袄拿在手上,一边踮着脚入屋。
待摸索着上了炕,正欲躺下,苏织儿随意一瞥,却隐隐瞥见隔着炕桌的另一头,那条棉被似乎被掀开堆叠在一块儿,干干瘪瘪的,哪里像有人躺在里头。
苏织儿猛地一惊,又生怕是太黑自己看岔,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凑近,半个身子伏在炕桌上细细一瞧,才发现那厢真的没有人!
他去哪儿了?
苏织儿心下不安地厉害,但也只能安慰自己萧煜或许只是去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