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苏织儿没想过这些,但范奕这话像是提醒了她一般,她蓦然问道:“是不是我与他和离后,往后不管我发生何事,都与他无关?”
范奕没有回答,只垂下眼眸,微微点了点头,便算是默认了。
苏织儿方想问该如何和离,却又想起先前她寻到的那封她爹写给她娘的和离书。
答案不言而喻。
苏织儿喉间发哽,须臾,出声询问道:“范大人这儿可有纸笔?我想借来一用……”
“好。”
范奕命人送来纸笔,苏织儿提笔一时却不知写些什么好。
但想起她爹在那封和离书上写的话,咬了咬唇,一笔一划将她记得的那些写了下来,写罢递给了范奕。
“烦请范大人将这封和离书送给我夫君。”苏织儿盯着手上墨迹未干的纸张,止不住哽咽起来。
她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为了保护自己心仪之人,她竟会做出与她爹一样的决定。
先前她尚且体会不到她爹的痛处,但直到自己亲手写下这与萧煜自此割裂,两不相干的文字时,才发现那真真是心如刀割。
范奕伸手接过,看着泪流满面的苏织儿,默了默,问道:“夫人想我怎么同六爷解释?”
“将我爹的事告诉他吧,但别提陛下要杀他之事,就说我收到了我爹的消息,要去寻我爹……”苏织儿抽了抽鼻子,“若我一年内没有回来,教他莫等我了,再寻个好姑娘成家吧……”
虽是要离开,但苏织儿仍是给自己留了后路,前事还未可知,万一她去禹葵见到祖母和叔父后,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沥宁呢,说不定还有机会与萧煜再续前缘。
一年……
范奕知道,苏织儿所说之事绝无可能。
因为很快,萧煜便会被接回京城,继续当他的六皇子殿下。
但他还是应声道了句“好”,命人叫了辆马车,亲自将人送出了门。
临上马车前,苏织儿冲范奕低身福了福,恭恭敬敬地道了句“多谢范大人”。
范奕看着她哭肿的双眼,点了点头,“夫人慢走。”
他立在县衙门前,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心底的愧意在一刻升到了极致。
他知道,这一回他是卑鄙地利用了苏织儿的良善,才能将她成功逼走。
不过,他并未心毒到让苏织儿前去赴险,等待苏织儿的应会是她意想不到的锦绣荣华。
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要狠心做这个恶人。
因苏织儿的存在于萧煜而言,无疑会成为使他畏手畏脚的软肋。
而欲成大事者,绝不该心慈手软。若让萧煜就这样带着苏织儿回京,他定会为了保护苏织儿,继续过安逸的日子而选择忍辱负重,但这并不是他范奕想要的结果。
只有被重新逼到绝路,这位六皇子殿下或才会振作起来,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范奕垂首看了眼那封藏在袖中的和离书。
为了大澂百姓,就算让他范奕因此五雷轰顶,遭受天谴也在所不惜。
两个时辰后,兆麟村草屋。
韦府的马车方才停下,萧煜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来,他手提着一小袋韦夫人给他的糕食,想象着苏织儿看到此物时亮闪闪的杏眸,不由得勾起唇角。
然当他提步入了屋,却发现灶台冷冰冰的,竟无一丝暖意,他剑眉微蹙,唤了声“织儿”,推开草帘却见一人正端坐在炕上。
并不是苏织儿。
萧煜神色微凛,沉声道:“你为何在这儿,苏织儿呢?”
范奕站起身,拿起搁在炕桌上的纸张,淡淡道:“她走了,这是她托微臣交给殿下您的和离书。”
第51章 刺杀
萧煜面色微变, 但却未动,只静静看着面前的范奕,眸色沉冷。
见他似是不信, 范奕又道:“这是今日一早, 夫人托人送来的,此物甫一到微臣手上, 微臣便追了出去, 但听守门的衙役说夫人已然坐马车走了。”
范奕眼也不眨地撒着谎,少顷, 才见萧煜提步行至他面前,他接过范奕手中的和离书扫了一眼,却是面无表情。
正当范奕以为萧煜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时, 下一刻,咽喉却骤然被扼住,萧煜猛然将他抵到墙上,自喉中发出的声儿冷得令人战栗, “昨日在茶楼,你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
似乎就是在昨日茶楼,他们二人独处后,苏织儿就变得有些异样。
“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萧煜双眸猩红, 忍不住低吼道。
“微臣……微臣并未说什么。”范奕没想到这位六殿下会为了苏织儿一次次发狂对他起杀心,他抓住萧煜的手臂,艰难地回答,“微臣……不过将最新的一份邸报给她看……告诉她……苏岷回来立下战功一事……那邸报此时就在微臣怀中……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亲眼瞧瞧……”
范奕挣扎间,那邸报的一角已然滑出他的衣襟, 萧煜闻言松开他,抽出那份邸报, 果然在范奕刻意叠起的一页看到了他所说的消息。
逃过一劫的范奕靠墙而坐,拼命喘息着,少顷,才缓缓道:“大抵半个月前,苏岷突然出现在西南边塞,后与边塞守将黄骁安里应外合,烧毁敌营粮草,一举歼灭溧国三万大军,甚至夺回了曾丢失的一座城池,陛下大喜,封苏岷为定远将军,望其乘胜追击,再败敌军……”
他顿了顿,看了萧煜一眼,又道:“昨日微臣告诉夫人这个消息时,便见其喜不自胜,激动万分,想来当时便萌生了离开之意……但没想到她居然行动得这般快,今日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眼见萧煜的眸光黯淡下去,范奕露出一副遗憾的神色,劝慰道:“殿下,夫人不知您的真实身份,若是晓得兴许便不会走了……但如今既已经成了这般,您也莫要太过伤心,毕竟谁也不愿一辈子身陷贫苦,追求荣华富贵不过人之常情……”
“滚!”范奕话音未落,就听一声低喝,那份邸报已然被砸在他身上,“我教你滚!”
眼见萧煜一身戾气浓重,理智几欲崩塌的模样,范奕念及性命,未再多言,只低低道了声“是”,旋即折身离开了草屋。
他步出院子,行至村口,坐上了停在那厢的马车,方才自长袍掩盖的腰间解下一大一小两个麻制的布袋。
他深深看了那两个布袋一眼,眸色沉了沉,此事他既得做了,便不能心软留一丝余地。
六殿下如今虽痛苦些,但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相信很快他就能缓过来,然后重新振作回到京城,做回他昔日气宇轩昂,惊才风逸的六皇子殿下。
此时,草屋那厢。
萧煜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重新拿起那封和离书,为寻到此信并非苏织儿亲手所写的证据,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又一遍,却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因她的字是他亲手所教,他不可能认不出她的笔迹。
可萧煜仍是不愿相信苏织儿就这般抛下她走了,分明今早她还笑着同他说,让他早些回来,他努力提早回来了,可她呢?
萧煜思忖片刻,旋即将视线落在角落里的木箱上。
他疾步上前蹲下身,掀开木箱在里头翻找起来,似乎竭力想证明什么,可很快,他的动作便凝滞在那厢。
苏织儿的好几件衣裳都消失不见了,甚至连家中藏的银两也悉数不翼而飞。
她居然这般绝情,走的时候将所有财物都带走了吗!
不,不会的,怎么会呢!
他的织儿并非那样的人!
萧煜怔愣地蹲在那儿,也不知蹲了多久,直到外头的天色已然昏暗下来,屋内也逐渐失了光亮。
他转头盯着那草帘子,似乎期待着它下一瞬便会被一只柔荑掀开,从后露出一张娇艳昳丽的面容来,嫣然笑着脆生生唤他“夫君”,招呼他吃饭。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寂静的草屋黑洞洞的没有一丝声响。
萧煜站起身,拖着步子行至炕前,随即掀开被褥躺下,缓缓闭上了眼。
他只望自己再次醒来,发觉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噩梦。
抑或是她开的一个恶劣的玩笑,其实她并未走远,兴许很快便会反悔回来,继续抱着他眨着那双杏眸同他撒娇。
萧煜闭着眼睛,却并无丝毫睡意,只这般熬了一夜,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子落在炕前时,他才坐起了身。
他抬首环顾了一圈,屋内寂静也清冷得可怕,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最初来到沥宁的那段日子。
可那时的屋里并不像如今这般,处处都是苏织儿的痕迹。
那搁在窗台上的铜镜,是她晨起时爱用的,角落里的棋盘上还有她未解开的棋局,萧煜甚至仿佛看见她在炕桌旁为他缝制衣裳,埋首练字的模样……
可一眨眼,屋内空荡荡的,没有苏织儿,唯有他一人而已。
萧煜神色木然地穿衣下了榻,他仍坚信着苏织儿会回来,毕竟她同他说过,还要和他生孩子,在院子里盖砖房,其乐融融地过日子,这辈子都不与他分开,她又怎会骗他呢!
他清扫了院子,如往常一般提起木桶去河岸边打水回来。
就算苏织儿不在,他也要操持好这个家,不能让它变得破败凌乱,不然她回来怕是要怨他的。
对厢的牛三婶自屋内出来,远远看见萧煜,不由得提声道:“周煜,刚打水回来呢。”
她蓦然想起昨日之事。又问:“这织儿是去哪儿了呀?昨儿我看见她背着包袱走了,我问她,她也不说,只说你是流人,不能离开沥宁,她只能自己去,还让我多照顾你呢……”
萧煜闻言步子骤然一滞,然他并未答话,只继续埋着脑袋一瘸一拐地往屋里走。
牛三婶看着他这副犹如行尸走肉般的模样,纳罕地蹙了蹙眉。
这是怎么了……
萧煜将桶中的水倒入水缸里,旋即坐在木墩上生火做饭,一整日都是这般面无表情,浑浑噩噩。
直到那蔓延全身的疼痛感袭来。
他又毒发了!
这次病发的间隔时间教之从前更短。
萧煜却头一次觉得这病痛竟也没那么难熬,或是因着这份疼痛压根抵不过心底的痛楚。他倒宁愿更痛一些,能让他不会因时时想到苏织而心如刀绞,难以喘息。
他不知自己这一日究竟吃了几顿,晚食似是吃过了,又好似没吃,左右他也一点不在乎,只待天黑便在炕上躺下。
纵然事实就摆在面前,可萧煜仍在不住地麻痹自己,固执地相信苏织儿还会回来。
那发作的毒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理智,加之他压抑在心底的悲楚,竟令双眸猩红的他教之从前变得更加暴戾可怕。
他撕碎了手底下的被褥,努力维持着仅存的理智,直熬到深夜,痛得周身大汗淋漓的萧煜蓦然听见屋内传来动静。
是她回来了?
她果然不会抛下他!
他心下陡然一喜,挣扎着站起身,尽力收敛起浑身摄人的气息,生怕吓着苏织儿,然当他亮着一双眸子正欲伸手去掀开草帘子时,却被一道锐利的寒光迷了眼。
他下意识躲闪,然下一刻却觉似有什么擦过脖颈,传来细微的疼痛。
习武之人的本能令萧煜登时反应过来。
有人想杀他!
这段时日,那位赵睦赵大夫开的汤药虽没能抑制住他体内的毒,但却阴差阳错恢复了他以往七成的武功。
眨眼间,那杀手已然闪进屋内,纵然在一片黑暗中,萧煜依旧能感受到对方剑剑直指他的要盖。
显然是想要了他的命!
即便他如今这般,却依然容不下他的,还能有谁。
萧煜唇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方才刻意收敛的戾气与杀意在一瞬间迸发而出。
他猩红着双眸,像头恐惧的野兽,不要命地伸手握住了那把刺向他的长剑,在对方因震惊而怔愣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剑夺过,反一剑刺入了那杀手的胸口,旋即快速抽出,任凭那滚烫的鲜血溅撒在他的身上。
萧煜已然混沌了理智,就像是在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意,他抿唇笑起来,就这般一剑一剑反复地刺在那人身上。
直到那人应声倒地,他的衣衫上也尽是淋漓的血迹,他才松开手,任那柄长剑掉落在地。
看着躺在地上千疮百孔的尸首,萧煜从起初的低笑出声到最后像疯了一般不住地放声大笑。
少顷,他拖着步子走出内屋,取了火折子毫不犹豫地丢在了墙角的柴禾堆上,有了助燃之物的火眨眼窜至屋顶,很快整个屋子都烧了起来。
萧煜走出草屋,冷眼看着吞噬在火光里的草屋,神志分明因着毒发而混乱,却又自觉异常清醒。
他知道,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她是自己走的,没有任何人逼她。
她口口声声说要与他白头偕老,但到底抵不住对荣华富贵的向往。
昨日她抱着自己那般异样,或只是对抛弃他一事心生愧疚罢了。
说什么不会再去寻她爹,原不过是不想让他一个卑微的流人拖累自己。
萧煜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可他分明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故意接近他,却还愚蠢到对她动了真心,心甘情愿地入了这场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