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坐下,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面露感激,“孩子,昨日可多谢你了,若没有你,老婆子这条命指不定就搭在这儿了。”
“老夫人不必谢,这是应该的。”苏织儿愧不敢当,因着她昨晚看见那两人时,其实一瞬间也生了退意,为了自保想当做视而不见,然老太太一行白日才帮了她呢,故而听到这声谢她还觉得有些心虚。
老太太上下打量着苏织儿,瞧着她这好看的眉眼,不知怎的,越看越觉得喜欢,忍不住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姓苏,叫苏织儿……”她答道。
“姓苏!”一旁的妇人闻言惊诧道,“倒真是巧,我夫家也姓苏,指不定咱们几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苏……
苏织儿蓦然想起她那祖母和叔父来,可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毕竟她祖母和叔父如今是待罪之身,她实在不敢同素不相识之人胡乱打听,唯恐生出祸端,便只随口问道:“不知老夫人一行是要去哪儿啊?”
老太太还未答,一旁的妇人已是脱口而出,“西南边塞!我们要去西南边塞!”
说起此事,她顿时眉开眼笑,对着苏织儿倒是一点也不避讳,“我那大伯立了战功,特意派人接我们去那厢团聚呢!”
老太太见自家儿媳嘴这般快,不由得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姓苏……
大伯……
西南边塞……
听得这话,苏织儿心底总隐隐有种奇妙的预感,她也知再继续探问只怕太过冒昧,但还是厚着脸皮继续道:“战功?也不知是边塞的哪位将军啊?”
方才被婆母警告过,妇人这回不敢再多嘴,只抿着唇抬眸看向苏老太太。
那苏老太太觉苏织儿是个良善的,问这话应当也没什么不端的心思,想了想,便如实相告道。
“也不知你可曾听说过,我儿正是一个多月前大破三万敌军,夺回了一座城池的定远将军苏岷!”
第53章 看诊
初春时分, 虽是乍暖还寒,但出了元月,偏南的京城已是春回大地, 万物复苏。
辰安殿的宫人正在打理院中始开的迎春, 见太监总管何福庆疾步入内,纷纷停下动作, 矮了矮身子。
何福庆行至正殿门前, 问守在外头的内侍小安子,“殿下呢?”
“回干爹的话, 皇后娘娘方才伺候陛下喝了药,陛下这会儿正坐在榻上批阅奏折呢。”
小安子顿了顿,旋即压低声儿探问道:“干爹这般急, 难不成是……六殿下回来了?”
见何福庆没有否认,小安子便知自己猜对了,登时忍不住嘟囔,“犯了这般大的罪还能回来, 当真是匪夷所思……”
何福庆闻言瞪了小安子一眼,用拂尘在他头上狠狠一敲,厉声警告道:“主子的事莫要多嘴,仔细着你的脑袋!”
“是, 干爹……”小安子忙怯怯将脑袋缩了回去。
何福庆言罢入了屋,片刻后又出来传话,很快,自殿门外被领进来个人。
小安子只瞥了一眼,便不由得怔住了, 那人身形高大却分外瘦削,一身月白的长衫衬着他的气色愈发憔悴,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腿残疾,只能靠着拐柱稳住身子一瘸一拐地入内。
小安子八岁便入了宫,哪里会认不出这位六殿下,然看着他如今这般落魄难堪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清俊疏朗,神采英拔的样子。
心下虽是惊愕万分,但小安子记着何福庆适才的嘱咐,不敢胡言,亦不敢表现出来,只将脑袋垂了下去,作视而不见。
见萧煜上丹墀的动作分外艰难,何福庆赶忙上前搀扶,待至殿前,就听萧煜含笑低声道了一句“多谢何总管了”。
看着萧煜如今这副模样,何福庆心下也颇有些不是滋味,只恭恭敬敬低下身,“六殿下客气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在里头等您呢,殿下请吧。”
萧煜点了点头,拄拐缓步入殿去,及至内殿那张檀香木雕花小榻前,方才搁下那拐柱,双膝跪地,冲榻上人行了个大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两鬓间已然有些霜雪痕迹的文安帝搁下手中的湖笔,由皇后曹氏搀扶着起了身,亲自将萧煜扶了起来,颤声道:“好,好……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文安帝上下打量着萧煜,眸中流露出几分心疼,“瞧着都瘦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咳咳……”
言罢蓦然掩唇低咳起来。
“父皇身子可还好?”萧煜见状,不由得关切道。
“无妨。”文安帝摇了摇头,“不过近日偶感风寒,但今日见了你,心情大好,想来这病自也能好得更快些。”
萧煜垂眸,面露愧意,“是儿臣不孝,父皇龙体有恙,这一年多却不曾侍候在父皇膝下……”
“罢了,都过去了。”文安帝拍了拍萧煜的手,“往后从前那些事都不必再提!”
说罢,文安帝眉头一皱,又是两声低咳。
皇后曹氏忧心文安帝龙体,劝慰道:“陛下,煜儿长途跋涉,想也累了,先让他去休息休息,既然人都回来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好生说话。”
言至此,曹氏看向萧煜,慈和道:“煜儿,你那厢母后都派人收拾好了,你便重新住回墨韵阁便是……”
“多谢母后。”萧煜躬身向曹氏施礼罢,又转向文安帝,满目担忧道,“那父皇,儿臣便先退下了,父皇务必保证龙体……”
文安帝看着他,欣慰地一颔首,然转而见他拾起地上的拐柱,复又艰难地瘸着腿退出去,眼底浮现一丝淡淡的愧色。
他自然没有发现,退出内殿转而背对他的一刻,想起方才父慈子孝的一幕,萧煜的唇角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的笑意。
何福庆亲自将萧煜送离了辰安殿,殿外正候着一顶小轿,何福庆解释这是陛下觉墨韵阁离辰安殿太远,念及六皇子腿疾,特意吩咐备下的。
然萧煜只看了一眼,便拒绝了,只言谢过文安帝隆恩,但他还不至于到不能走的地步,不好为了他破这个例,旋即不顾何福庆再三劝说,坚持拄拐穿过大半个皇宫,回到了他昔日居住的墨韵阁。
也因得如此,那一日,不少宫人都亲眼看见了被流放归来的六殿下纵然满头大汗,却仍咬着牙拄拐前行的模样。
及至墨韵阁,一路跟随萧煜而来的小安子召来伺候的宫人给萧煜瞧,又道了些何福庆提前嘱咐的话,便告退回了辰安殿。
萧煜在院中睃视了一圈,纵然已被提前打理过,但仍能看得出来,墨韵阁教之他两年前被抓去大理寺时荒凉破旧了许多。
他淡淡收回视线,正欲提步入正殿,便见一小太监见状登时上前搀扶,“殿下小心。”
萧煜看了他一眼,没有言语,任由他扶着自己入了内殿,在小榻上坐了下来。
他抬首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几乎没有变化,就连他离开前未写完的那幅字都还原封不动地摆在桌案上。
他将视线转向西边的那张床榻,眸色黯了黯,当初大理寺的人就是在那张床榻之上发现了所谓他巫蛊的证据。
他坐下没多久,方才那扶他入殿的小太监便为他上了茶水。
萧煜抬首看去,须臾,薄唇微启,“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从前可是在墨韵阁伺候过?”
那小太监闻言奉茶的手微滞,愣了一瞬,旋即答道:“承蒙殿下还记得,奴才从前确实在墨韵阁伺候过,只不过那时是在外殿,没资格入内来。”
他说着说着,声儿便不免有些哽咽,“奴才还是当初贴身伺候陛下的苗公公亲自调来的,也是奴才几人运气好,没被赐死,只被分派到了浣衣局做最脏累的活计,苟活到了现在,听闻殿下回来,我们这些人才总算苦尽甘来,又被调派了回来……”
萧煜听着那小太监颤声诉说着这几年的经历,却是面无表情,只端起茶盏轻啜了口茶水,问道:“你叫什么?”
“奴才姓成,殿下唤奴才小成子便好。”
“你既先前在墨韵阁伺候过,想来对此处也熟悉些。”萧煜淡淡道,“往后就在我身边贴身伺候吧。”
小成子闻言登时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忙低身谢恩,“是,多谢殿下,往后奴才定尽心伺候殿下……”
萧煜搁下茶盏,眼睫微抬,看向外殿紧闭的大门,“将门敞开。”
小成子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疑惑道:“殿下,外头风大,您要开门,可是有谁要来吗?”
萧煜不答,只冷冷瞥了他一眼,小成子见状背上一凛,也知自己多言,忙闭了嘴,疾步退出内殿,依萧煜所言开了殿门。
尚带着些冬日料峭的风自门外吹来,萧煜端起茶盏复又轻啜了一口,垂首的一瞬,眸光骤然沉冷下去。
还能有谁,自是宫里那些等不及看他笑话的。
既是要看,那便大大方方让他们瞧个够吧……
此时,大徵西面。
一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正由几个腰间佩刀的骑马之人一路护送。
马车之上,苏织儿以手掩唇,强忍着胃里一阵阵翻腾而上的恶心之感,可无奈道路崎岖不平,车辙压过一块凸石,骤然一个颠簸后,她到底没忍住对着窗外呕吐起来,但因着这两日,她实在没吃下什么东西,腹中空空,因而吐出来的全不过是些酸水罢了。
见她呕得这般难受,坐在一旁的妇人忙递过水去给她喝,叹声道:“你这水土不服着实有些厉害啊,我们都上路七八日了,你还是这般吐个不止。”
妇人倒没抱怨的意思,然这话落在苏织儿耳中,不禁令她心生愧疚,“给老太太和夫人添麻烦了……”
“说这话做什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哪会怪你的。”坐在对厢的老太太闻言安慰她,看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心疼。
苏织儿看着慈眉善目的苏老太太和身侧的苏夫人,身子虽是难受,心底却是万分欢喜的。
谁能想到,老天眷顾,竟会让她阴差阳错,在半途遇着了她亲祖母和叔父叔母。
那日在客栈,乍一听到“苏岷”二字,她怔愣了
许久才反应过来,除了难以置信外,第一反应便是那范奕骗了她。
后头与她那叔母孙氏独处时,旁敲侧击地一探问,才知范奕所言不虚。
他们先头确实被抓进了牢中,还以为性命不保,直到不久后她爹立了战功,这才逃过一劫,转而被她爹派来的人护送前往西南边塞。
虽是偶遇了她这几位亲人,但苏织儿不敢贸然告知自己的身份,毕竟她手上的一些信物只能供她与她爹相认,于旁人而言,实在不足以信服,若到时他们将她视作骗子便不好了。
故而他们问她要去哪儿时,苏织儿只撒谎说去西南边塞,甚至觍着脸说她一人害怕,欲与他们结伴同行,苏老太太几人心善,自是没有拒绝。
如今苏织儿只等着跟她祖母一行抵达西南边塞,见到她爹后再做打算。
思忖间,苏织儿又忍不住掩唇作呕。
孙氏看着苏织儿这副样子,忍不住调侃,“若非你说你夫君早逝,看你这吐得不止的样子,我怕不是会以为你有孕了……”
毕竟是妇人打扮,苏织儿不能说实话,就只能扯谎说自己是孤女,夫君早逝,婆母狠心想将她卖给一个屠户,她就逃了出来,想去投奔远在西南边城的一位舅父。
这话还是她临时编出来的,说得惟妙惟肖,连苏织儿都忍不住在心下感叹,她居然还有这般编故事的本事。
听得此言,苏织儿双眸微张,甚至连心跳都不禁停了一拍。
孙氏这话提醒了她,的确,她的月信已许久没有来了,虽她月事向来不准,但从未那么久没来过。
这一个月来,她一直忙着赶路,始终以为自己身子不适是因着旅途辛苦,水土不服所致,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但不代表不可能。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时,就听一个苍老的声儿骤然响起,“织儿,你这般……有多久了?”
苏织儿抬首看去,便见苏老太太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便知她大抵是猜到了什么。
此事若是真的,哪是能瞒得住的。
她垂下眼眸,讷讷答:“我也不知,大抵有好几个月了。”
苏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一会儿到了前头的镇上,寻个医馆让大夫瞧瞧吧,你这般也不是回事儿。”
苏织儿揉皱了衣角,闻言声若蚊呐地“嗯”了一声。
苏老太太掀开车帘特意同行在前头的苏峥嘱咐了一句,苏峥颔首应下,半个时辰后,进镇的马车便在一家不大的医馆前幽幽停下。
苏织儿慢吞吞随苏老夫人们一道下了车,望着那医馆的招牌,心下忐忑不安,但下一刻便被孙氏掺住手臂,半拉进了那医馆。
医馆的大夫示意苏织儿坐下,将手臂搁在脉枕上,旋即两指搭上那脉搏细细诊断。
见苏织儿朱唇紧抿着,身子僵硬,一副紧张的模样,一旁的孙氏笑着安慰:“怕什么,水土不服吐个不止,吃两贴药就好了。”
那医馆的大夫看了孙氏一眼,又看向苏织儿,神色有些奇怪。
“这只怕不是水土不服。”这话令苏织儿的心一下吊到了嗓子眼上,下一刻就听那大夫慢条斯理道,“夫人有喜了,看脉象,大抵快有三月了……”
苏织儿脑中“轰”地一下登时一片空白,孙氏闻言亦瞪大了眼,“大夫,您可是弄错了什么,怎会是有孕呢?”
被质疑医术的医馆大夫登时面露不喜,“老朽行医数十年,怎会错呢,这脉象往来流利,应指圆滑,定是喜脉不错,这位夫人若是信不过老朽,那便另寻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