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都不过是假的!
萧煜静静看着被火舌吞噬而逐渐坍塌的草屋,似乎也眼看着他与苏织儿的过往和曾共同幻想过的未来一道悉数付之一炬,就像她亲笔写下的那封和离书一般。
他们之间从此两不相干。
他会回到京城继续做他的六皇子。
而她则如愿以偿,成为她的苏家姑娘。
萧煜敛起唇角笑意,须臾,一双猩红的双眸褪去最后一丝的光亮,彻底漆黑沉冷下来,周身散发的阴鸷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第52章 偶遇
天还未大亮, 范奕派去接人的马车便自县城往兆麟村而去,驶到半途,车夫却蓦然勒马而止, 蹙眉往后望了一眼, 少顷,复又掉头回返, 追赶方才与他擦身而过的男人, 直至跟前,他才认出萧煜来。
看他一身衣衫单薄, 其实满是鲜艳的血迹,眼神还凉得吓人,车夫不由得心下发怵, 但想到是范奕下令来接的人,仍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人恭恭敬敬地请上了马车,一路心惊胆颤地送抵了县衙。
范奕着一身官服亲自来迎,甫一看见萧煜这副模样和脖颈上的伤, 登时惊道:“殿下,您这……”
他原以为萧煜身上这血是他受伤所致,但仔细一瞧才发现并非如此,这像是沾染在上头的血迹。
当是旁人的。
他也不知萧煜究竟发生了何事, 但外头凉,不宜久站,他忙命人烧了热水,又将提前准备好的衣裳交予萧煜替换。
待萧煜沐浴罢,任人伺候着梳整一番再出来时, 已是一身天青锦袍,玉冠束发, 丰神俊朗,再不见昔日落魄寒酸的模样。
萧煜在前堂坐定后,范奕才站在他身侧毕恭毕敬道:“殿下,微臣得了消息,前来迎接您的人马约摸午后便会抵达。”
“嗯。”
听萧煜低低应声罢,范奕看向他脖颈上已然干涸的伤口,蹙了蹙眉,“殿下您的伤……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无妨,小伤罢了。”萧煜声音低沉平淡,旋即眼皮微抬,看向范奕道,“我杀了一个人,那草屋也教我烧了。后续之事你便替我处置吧……”
言至此,他沉默了片刻,方才接着道:“往后,兆麟村便再无周煜此人。”
眼见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了人这话,范奕顿觉后背一阵阵发凉,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殿下,那人是……”
“来杀我的,只反教我给杀了。”萧煜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似在说一件没什么了不起的事一般,随即又道,“你再帮我寻一个叫赵睦的大夫,他就住在韦家,我要带他一道进京去。”
“是。”
虽不知萧煜用意,但范奕仍是恭敬应下,紧接着便听那低沉浑厚的嗓音又淡淡道:“关于那科举舞弊一案,将你知道的和那些证据尽数告诉我吧。”
听得此言,范奕猛然抬头,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去,心下顿时激动难抑,一时间连嗓音里都透出几分颤,“是,殿下……”
他定睛看向萧煜,便见他端坐在那厢,举手投足间透出令人难以忽视的矜贵威仪,一如他昔日记忆中的模样。
然很快,范奕唇角的笑意淡下去,眉宇间笼上似有若无的担忧。
因他发觉,与此同时,这位六皇子殿下的眼神冷得可怕,薄唇紧抿着,周身上下竟无一丝生气,神色阴沉沉直教人头皮发麻。
与先前和苏织儿相处时那温润且平易近人的模样截然不同。
范奕垂了垂眼眸,一时竟不知,他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对的。
而且若这位殿下将来知晓真相,知道是他设局逼走了苏织儿,他的下场定然惨烈。
范奕捏了捏拳,强行抑制住心底涌上的俱意,眸色坚定了几分。
然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反悔。
何况,一切正朝着他希望的方向顺利发展着。
*
那日,范奕为苏织儿叫的马车将她带离沥宁后,苏织儿便寻了个就近的当铺,当了方升那块玉佩,换了些碎银两和铜钱。
她生活在沥宁十余年,从未离开过那里,这还是她头一回远行,且还是孤身一人。
女子在外危险的道理,苏织儿自然晓得,故而她还特意去香粉铺子买了些脂粉,将脸抹黑了些,还在上头额头鼻尖点了不少难看的麻子。
再用麻布盖住脸,遮住容颜,沿途边同人打听边往西面的禹葵而去。
她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防身的本事,不敢轻易露财怕教人盯上,因而那几两黄金她虽带出来了却没始终使过,最多敢用些碎银和铜钱。
正常而言,自沥宁一路向西,若搭车的话,最快十日便能抵达禹葵。
可不知怎的,打启程后,苏织儿的身子一直隐隐有些不适,倒也不能说有多难受,只格外疲乏没有气力,没走几步便觉累得厉害。
如此这般,苏织儿也不能强撑,只得一路走走停停,行得极慢,直过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到达了禹葵县城几十里开外,快的话再过两日便就能进城。
大澂幅员辽阔,自南至北,从西到东,可谓气候风景各异,不同于沥宁的群山环绕,终年风雪不息的极寒天气,几乎处在大澂最西端的禹葵虽离沥宁虽算不得太远,但却是一片荒漠戈壁,沙尘漫天,不少地方都是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离禹葵越近,苏织儿心下便越是惴惴。
她贸然来到此处,其实也不知如何能见到她的祖母和叔父。他们如今身在牢中,她总不能跑去县衙说要见人吧。
虽有些心事重重,但眼见天暗下来,苏织儿还是忙寻了个附近的客栈落脚。
她可不敢在这般荒郊野外露宿。
她拿出一钱银子,要了间稍好些的客房歇息,还顺带要了碗面吃。
她倒不觉得饿,反是一点胃口也无,可今日才吃了一顿,无论如何都是得吃些的,不然哪来的气力继续赶路。
苏织儿才在大堂随意寻了个空位置坐下,一旁恰好上了盘羊肉。
和他们那厢不同,此地百姓多以畜牧为生,故而常以牛羊为食,因非用于耕作,官府也不干涉,便算默认可食。
伙计端着那盘羊肉自她身侧而过时,那股淡淡的膻味不由得钻入苏织儿的鼻尖,也不知是不是腹中空了太久,肠胃不适,一瞬间,苏织儿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地一阵,待她欲捂唇掩盖之时已然来不及。
一声清晰的呕声在安静的大堂中陡然响起。
紧接着,苏织儿便听“啪”地一声响,临桌的客人砸下筷子,凝眉不悦地冲她大吼道:“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当真恶心,影响大爷的胃口!”
临桌的是两个身材魁梧,瞧着十分凶相的男人,苏织儿不敢招惹,也知是自己之过,忙歉意道:“抱歉,两位大哥,近日身子有些不适,还望你们见谅……”
听着这若银铃般动听的嗓音,两个男人眉梢微挑,然定睛一瞧,瞥见苏织儿露在外头黝黑的皮肤和难看的点点麻子,登时厌嫌地蹙眉道:“没想到连脸也生得这般恶心,滚,别脏了我们的眼,影响我们的胃口!”
两人蛮横不讲理,其中一人说着便伸手要推搡苏织儿。
那人看着便气力大,被他这般猛然推一把哪里了得,苏织儿正欲侧身躲闪,下一刻,却见那人冲她伸出来的手被猛地攥住了,她抬首看去,便见一三十有余,皮肤黝黑,身材高壮的男人立在她面前。
紧接着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女声在她耳畔响起。
“两个大老爷们,人高马大的,欺负个弱女子算怎么回事!”一个头戴碧玉簪的妇人亦上前,愤愤不平道。
原是在坐在角落里的客人看不过去,上前相帮。
“干你们何事,莫要多管闲事。”那两个男人见状拍桌而起,满脸凶神恶煞。
可很快,瞧见这对男女身后,几个腰间佩刀的男人上前,作势要拔出刀鞘,那两人顿时面色一变,方才嚣张的气势全无,旋即跟缩头乌龟似的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将身子转了回去。
见他们替自己解了围,苏织儿感激地冲几人福了福身,“多谢几位相帮。”
“无妨。”那妇人笑道,“这出门在外,难免遇上些蛮横无礼的,小娘子一人可得小心些。”
苏织儿点了点头,目送他们坐回去,才发现除方才帮她的一对男女,三个佩刀的似是护卫的人以外,那厢还坐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见她看来,那老太太还笑着冲她微微一颔首。
苏织儿亦有礼地回之一笑,旋即吩咐伙计将她点的面食送到客房去。
半个时辰后,苏织儿将将吃下半碗面,便觉着口渴,想吩咐伙计送些水来,可方一打开门,正见在大堂里遇着的那个妇人端着水站在过道上。
“呀,真是巧,你原是住在这儿啊。”那妇人热情地同她招呼,见苏织儿看了眼她手中的铜盆,笑着解释,“我方才伺候我婆母洗脚出来,她就睡在你隔壁,我和我夫君则睡在你对头,你若有什么事,尽量喊我们便是。”
“好,多谢……多谢婶子。”苏织儿瞧着这妇人和牛三婶年岁也差不多,便自作主张这般喊道。
妇人听见这称呼倒也没不高兴,只含笑点了点头,下楼准备将盆里的水给倒了。
苏织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下不禁感慨,她这一路艰辛,虽遇到了不少事,但幸得这世上到底是好心人多些,才能让她顺利抵达这里。
是夜,苏织儿并未睡好,胃里翻腾总有些说不出的恶心,她辗转反侧熬到半夜,便想起来去茅房解手。
她轻手轻脚地将房门推开一条缝,视线往走道上一瞥,却是陡然一惊。
只见黑漆漆的走道上,两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隔壁的客房门前,埋头不知在做些什么。
看那身形轮廓,苏织儿认出正是白日在大堂底下险些对她动手的两个彪形大汉。
他们还能在做什么,显然是在撬门。
她吓得牢牢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教那厢察觉,旋即僵着身子缓缓将门闭拢,一时呼吸急促,心若擂鼓般砰砰跳个不停。
她本想当做视而不见,不卷入此事就能保全自己,然想到那位婶子说过,睡在隔壁的是她的婆母,应当就是她白日见到的那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若那两人进门后只是为了搜刮财物倒还好些,可若要伤那位老太太的性命呢,她真能做到置若罔闻吗?
苏织儿咬着手指,迟疑了片刻,复又将门推开一条缝,幸得那两人还在外头,但一想到他们恐很快便会撬门而入,想了想,重新闭紧门,手忙脚乱地燃起烛火,下一刻扯着嗓子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这一声登时惊醒了睡在这一层的客人,苏织儿听见对厢的门被推开的声响,方才咬牙打开门,看向因事发突然而懵怔在老太太房门口的两人,指着他们喊道:“抓贼啊!”
站在对门的男人听得此言,反应极快,同几个闻声出来的带刀护卫一道扑上前,轻而易举地就将那两个大汉擒住。
那两人的手上尚且还拿着用来撬门的匕首,真真是抵死难赖。
睡在对厢的妇人面色苍白,见贼人已被拿下,尚来不及披衣便担忧地匆匆跑去老太太房里查看。
闹了这番动静,客栈掌柜亦被吵醒了,忙随众人一道绑了那俩贼人,关押在柴房,待天亮了就派人扭送到官府去。
苏织儿仍有些心有余悸,但见尘埃落定,众人都回了房,便也闭门复又在榻上躺下,平静了好一会儿方才睡去,再睁眼时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外头的天已然大亮,苏织儿也不知如今是什么时辰,起身穿好衣裳打开门,就见住在对厢的妇人盯着她的脸张大了嘴,怔愣在原地。
苏织儿意识到是自己去了妆一时让妇人认不出来了,朱唇微扬,解释道:“婶子见谅,一人出门在外,就怕遇着贼人,这才……”
妇人闻言登时了然,“我还心道声音这么好听的小娘子怎生长的,原是这般……”
她忍俊不禁,又紧接着道:“小娘子昨日救了我婆母,我婆母想着要当面谢谢你,但她腿脚不便,不好过来,只能教我喊你过去,小娘子……可方便?”
苏织儿垂首看了眼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讪讪道:“倒是没什么不方便的,只婶子要稍等片刻,待我收整一番,再到隔壁去见老夫人。”
“诶,那我就在隔壁等你。”见她应下,夫人便笑盈盈地走了。
苏织儿洗漱了一番,梳理了发髻,想着妇人左右都已见了自己的真容,没必要再费时间遮掩,便只用麻布遮了脸,匆匆去隔壁敲了房门。
妇人热情地将她请进去,便见那老太太已然坐在圆桌前,一脸和善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