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闻言扁了扁嘴,似是有些气闷,看向苏织儿道:“看看,哀家说得没错吧,若哀家再不放你们回去,只怕再过一会儿,陛下就得冲过来要人了。”
太皇太后神色端肃了几分,凝视着苏织儿嘱咐道:“生了这个孩子,你也算是有功。陛下既然这么喜欢你,往后就再接再厉,多替皇家绵延子嗣才是。”
苏织儿强笑着应了声“是”,随即见太皇太后低头深深看了绥儿一眼,似有些不舍,好一会儿,才叹声道:“带着孩子回去吧,别让陛下等急了,平素有空多带着他来看看哀家便是。”
苏织儿上前抱起绥儿,福了福身,便由刘嬷嬷送出了慈寿宫。
刘嬷嬷将这位云妃娘娘和大皇子送出殿门外后回返,就见太皇太后坐在小榻上凝眉若有所思。
少顷,蓦然道:“你说,圆恩大师那日说的话莫不是有错?”
刘嬷嬷明白太皇太后忧思所在,思忖片刻答:“既是大师所言,大抵所言不虚,依奴婢之见,也许大师所指之人并非云妃娘娘……”
太皇太后扶额似有些头疼,须臾,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如今陛下有了后嗣也算是件好事,至于……再看看吧。”
那厢,苏织儿抱着绥儿快步回了云秀宫,到底是快一岁的孩子了,这一路抱过来,着实令苏织儿有些双臂酸疼,但她还是没舍得放下,也没交给乳娘,只自己撑着一路到了云秀宫。
才踏进殿门,便有一双遒劲有力的手臂自她手上接过绥儿,“回来了。”
苏织儿看着他温润的眉眼,唇角微扬,点了点头。
“饿了吧,午膳都备好了。”
苏织儿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往正殿而去,经过院子时,倏然发现外头堆了好些大大小小的木箱锦盒。
她疑惑不解地蹙了蹙眉,一旁的高祉安似是看出她所想,恭敬道:“娘娘,这是宫里其他娘娘和宫外一些夫人今早送来的,都是给您和大皇子的。”
这么多!
苏织儿颇有些瞠目结舌,她进宫这么久,只听得外头形形色色的难听流言,还是头一回享受这般待遇,不过她也明白,这大抵是因着绥儿,如今绥儿是萧煜唯一的孩子,她将来指不定便母凭子贵,飞上枝头。
故而才有那么多见风使舵趁机讨好她的。
在殿内坐下后,萧煜将绥儿放在自己的膝上,取过命御膳房特意给绥儿做的粥食,一勺勺亲自喂给绥儿吃。
偶一抬眸,见苏织儿失神怔愣在那厢,似是有些心事,剑眉微蹙,问道:“怎么了?”
苏织儿抬眸看来,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臣妾只是在想,送来的那些东西究竟要怎么处置,是要留下还是要退回去。”
这些东西于苏织儿而言就跟烫手山芋一般,若是不收只怕拂了对方的面子,可若是收了,就等于默认了什么。
苏织儿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也晓得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她从未处理过这些,不懂这其中分寸拿捏,未免觉得有些棘手。
萧煜闻言手中的动作微滞,“那些东西你可亲自挑拣一番,若有喜欢的便留下,不喜欢的退回去便成。”
他定定地看着苏织儿,神色极为认真,“织儿,往后有朕在,你不必考虑看谁的脸色,讨好谁。”
苏织儿怔怔地看着他,少顷,蓦然笑出了声,秀眉微挑,“陛下让臣妾不必讨好别人,可臣妾往后不还得讨好陛下吗?”
“你不必讨好我。”萧煜这话接得极快,他微微垂眸,也不知因着愧疚还是怎的,似有些不敢看苏织儿的眼睛,“往后自有我来讨好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你……莫嫌我烦便是……”
苏织儿面上一赧。
他这嘴突然变得这么甜,她还真颇有些不大适应,身为大澂的陛下,对嫔妃说出这样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莫不是教人以为是沉迷美色的昏君了。
见爹爹只顾着与娘说话,都不继续喂他了,坐在萧煜膝上的绥儿眼巴巴望着那迟迟不落下的汤匙,发出不满的“嗯啊”声,忍不住伸手去扒萧煜的手臂,见此一幕,萧煜与苏织儿默契地相视而笑,复又舀了碗中的粥送进绥儿嘴里。
少顷,他蓦然问道:“皇祖母方才同你说什么了?”
苏织儿朱唇微抿,笑答:“没什么,就是问了些绥儿的事儿,还同我说,让我多替陛下……延绵子嗣……”
她言罢,悄着抬眸看了萧煜一眼,却见他的面色竟骤然沉冷下来,“这话不必听,我们有绥儿一个孩子便够了。”
说着,他蓦然冷笑一声,“在皇祖母眼中,不论是谁登基都没有差别,重要的是能替皇家延绵子嗣,如今有了绥儿,我也不算膝下无子,你也不必再受一次生育之苦……”
苏织儿生产时的艰难,萧煜已尽数听说了,方才知晓差一点他便彻底失去她了,这样的事,他绝不想让她经历第二次。
萧煜一瞬间变得凌厉可怕的目光让苏织儿心下一凛,紧接着,就听他似喃喃自语般道:“往后朕会保护好你和绥儿,谁都不能伤害你们,就算是皇祖母也一样……”
见得他这般,苏织儿心绪颇有些复杂。
他变了,却也似乎没变。
他的确相信了她,可也只相信了她而已,他依然心肠冷硬,不愿轻信于人,就连太皇太后也不例外。
甚至于从前将所有人拒之千里的冷漠如今变成了另一种只想好生保护她和绥儿的深重的偏执。
若是有人想对她和绥儿不利,她总觉得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但只转瞬,他面上的冷意消失不见,只埋头轻柔地用高祉安递过来的丝帕替绥儿擦了擦吃的脏兮兮的小嘴,又是那般疼爱孩子的慈父模样。
苏织儿随意夹了一筷子鱼送进嘴里。
就算太皇太后盼着让她再生,应当也很难如愿,毕竟自那日他发疯伤了她后,便再未碰过她分毫,更未在她这厢留宿过。
她知道,他是因着害怕。
若他俩一直如此,只怕也很难再有孩子。
虽得有萧煜说的那些话,可那些送来云秀宫的东西,苏织儿思虑再三,还是尽数退了回去,省得往后麻烦,之后还有些宫妃说要来看看绥儿的,苏织儿也一并寻理由推拒了。
或是听过太多宫里那些勾心斗角,血雨腥风的事,使得她这个当母亲的总隐隐有种不安全,不得不用这种笨法子保护着她的孩子。
对于她的选择,萧煜没有置喙,可或是怕她无趣,在绥儿进宫后不久,特意召了苏老太太和孙氏进宫来陪她说说话。
打去行宫避暑到现在,苏织儿已有好一段日子没见过祖母了,甫一见着孙氏扶着苏老太太进来,不由得激动地上前相迎。
好生寒暄过一番,三人在小榻上坐下,孙氏抱着绥儿高兴得不得了,还摸着他身上用上好的花罗做成的衫子感慨,“这宫里到底是和外头不一样,吃穿都是最上乘的,你看绥儿,这才几天啊,都被养得白胖了一圈。”
“织儿,你不知道,如今绥儿的事全京城都传遍了。我们毅国公府也因着你,每日上门的访客不断,都想着巴结咱们家呢。”孙氏说着,不知想起什么,蓦然冷哼了一声,“一群墙头草,想那时候你刚进宫,外头的话不知传得有多难听,眼下一个个就跟学了变脸似的,当真让我觉得恶心……”
苏织儿扯唇笑了笑,转头看向默默坐在一旁的苏老太太,她总觉得今日苏老太太的话少得有些异常,迟疑片刻,忍不住询问道:“祖母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苏老太太也不想瞒着苏织儿,低叹了口气,如实道:“自半年多前你爹大败敌军,使溧国军队元气大伤,西南边塞就一直很太平,可近日也不知怎的,溧国那厢蓦然又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照这样下去,恐怕很快,你爹有可能要再上战场……”
第84章 出征
“上战场!”苏织儿惊了惊, “溧国才签了求和书不到一年,怎的形势就变得这般严重呢?”
苏老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具体的我也不晓得, 只听你爹说这回玉成关的骚乱似有些蹊跷, 你爹先前本就是玉成关的守将,如今西南出了这样的事, 朝中让他领兵出征的呼声极高, 我看你爹倒是没什么不愿意,只是……”
见苏老太太愁容满面的模样, 苏织儿明白她心中所想,纵然苏岷再所向披靡,可战场凶险, 就怕万一,能不去最好是不去的,但终究这去不去的,也由不得他们选择。
她安慰了祖母好一阵, 说此事兴许不会发展到再开战的地步,试图让苏老太太宽心,可用完午膳,送走苏老太太和孙氏后, 想起这事,苏织儿仍不免秀眉紧蹙。
她虽想询问萧煜,可想到这是国事,她到底不好插手,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心存侥幸, 觉得事情不一定变成他们想的那般,然天不遂人愿, 及至七月末,一直蠢蠢欲动,明里暗里挑衅的溧国竟公然撕毁和书,大肆进攻西南边塞,大澂军两次战败,退守几百里,玉成关形势岌岌可危。
不待朝臣提议让苏岷领兵上阵,苏岷便快一步主动在朝堂上请缨,言愿为国效力,再奔赴西南击退敌军,捍卫家国。
萧煜应下了,并于翌日晚设宴为苏岷践行。
践行宴苏织儿自也去了,听着苏岷对着高位之上的萧煜说了许多鼓舞士气的壮志豪言,她始终生不出丝毫笑意,只不顾凝香凝玉劝阻,默默举起杯盏喝了小半壶的闷酒。
酒罢宴散,苏织儿面色酡红,颇有些摇摇欲坠,由凝香扶着往外去,却见小成子快步至她跟前道:“娘娘,陛下特意命人留住了毅国公,您若还想同毅国公说说话,便去宫门那厢见他便是。”
苏织儿闻言酒都醒了八分,晓得萧煜是看出她今日的心不在焉,特意给她机会让她和苏岷见面,忙点了点头,快步往宫门方向而去。
那厢,宫门出口处。
苏岷收到萧煜身边的小太监传的口信,止了步子,寻了个角落等着。
然还未等来苏织儿,却见另一人提步往这厢而来。
他见状忙拱手施礼,“老侯爷。”
来人正是老定远侯贺诤,见苏岷冲他低身,忙一把将他扶起来,满脸惶恐,“毅国公爵位在老朽之上,这个礼老朽可受不起……”
“老侯爷玩笑了,您年轻时随太祖皇帝开疆辟土,征战四方,战功彪炳,乃股肱之臣,朝中谁人不敬重于您,这礼您是万万受得的。”苏岷仍是坚持施了一礼。
老定远侯闻言低叹了口气,似有些唏嘘,“都是当年旧事,不提也罢。”
说着,老定远侯在苏岷肩上拍了拍,切切嘱咐道:“此番出征,毅国公定要注意安全,待平安归来,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毅国公,指不定那时,便不止要称呼你为毅国公,还要叫……国丈了……”
看着老定远侯唇间泛起的意味深长的笑,苏岷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可他面上并未流露出丝毫得意,反是谦逊道:“这外间传闻也不可尽信,为大澂投身战场,抵御外敌本就是我们这些武将的职责所在,只是近日溧国突然战力大增,两次都以少胜多之事着实有些奇怪……”
“哦,竟有此事!”老定远侯诧异道,“毅国公可查明了这背后的缘由啊?”
“这……晚辈便不知了。”回忆起自边塞快马加鞭寄来的信件上所写,苏岷愁眉紧锁,“如今守关的黄骁黄将军说,溧国好些士卒,蓦然变得亢奋异常,同野兽般凶残弑杀,疯狂至极,我们那些将士根本抵挡不住,他们那副样子,就像是……服用了什么奇怪的虎狼之药一般……”
“虎狼之药……”老定远侯亦是凝眉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道,“倒也无不可能,毕竟溧国本就盛行巫蛊奇术,为了增强战力,以非人的手段逼迫士卒服下一些稀奇古怪的毒药也不一定……”
苏岷赞同地点了点头,薄唇微张,还欲再说什么,就听得一声嗓音婉转却有些急切的“爹”,抬眸望去,便见苏织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老定远侯亦闻声望去,他毕竟不是没有眼色之人,见状笑道:“明日一早毅国公便要出征,想来云妃娘娘定有好些话欲同毅国公说,老朽便先行一步,不打搅你们了。”
苏岷冲老定远侯拱了拱手,目送他离开,旋即便见苏织儿提裙往这厢小跑而来,也不知是不是因着吃了酒,脚步竟颇有些踉跄。
苏岷上前一把扶住她,无奈道:“分明都是当娘的人了,怎的还跟孩子似的。”
苏织儿抿了抿唇,笑意颇有些苦涩,“可我不永远都是爹爹的孩子吗?”
听得此言,苏岷怔忪了片刻,旋即抬手轻轻地揉了揉苏织儿的脑袋,“是啊,不论你多大,都是爹的孩子,就是可惜,这么多年,爹没能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
苏织儿红着眼睛摇了摇头。
她承认,从前她并非没有怨怪过她爹,但后来知晓了真相,知道这十几年苏岷过得同样不好,甚至于比她们母女过得更艰难,到底是释怀了。
“从前没能做到的,往后还来得及,爹不能看着我长大,但看着绥儿长大不也一样吗?”苏织儿泫然欲泣,抽了抽鼻子,“爹,战场凶险,您一定要小心,女儿等您平安归来。”
见苏织儿显然要哭,苏岷不想这么凄凄哀哀的,便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朗笑一声道:“怕什么,你爹上了那么多次战场,不都平安无事吗?那溧国再厉害,还不是一次次被你爹我打得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