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醒了?”常佑在门外歇着,一看见她就赶忙起身,“您先看看合身不合身,若是不合身再请人去裁。这些衣裳是女官里最高位份的样式,宫里没有其他女官,小姐可以随便穿。”
白桃默然地松开手,过了一会儿才道:“放着吧。”
常佑僵笑了一下,赶忙又道:“午膳已经弄好了,就等小姐。”
白桃洗漱完回来,就看见桌上已经放满了各式的菜肴,连鱼豆腐、咸水鸭、醋搂黄芽菜……只是一顿便有十八样菜,以荤为多。
不论是送冬衣,还是厨房做的这么多菜,都能感觉到某个人极力的讨好和补偿。
白桃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我吃不了这么多,下次不要弄了。”
少女伸手将几盘素菜放在眼前,坐下以后拿起筷子,又望着满桌的菜品出神。
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开动午饭。
等她再次搁筷,常佑才发现,即便是素菜她也没怎么吃。
这样下去可不行。常佑连忙劝道:“您再吃一些吧。”
白桃摇头,语气很执着:“我不吃了,你看看宫里还有人没吃东西的吗,帮我分担一下。”
常佑只得无奈地让人将菜全都收走。
回来的时候,常佑看见小姑娘靠坐在罗汉床边,神色恹恹,心道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她若是这样生病了,他们做奴才的也得挨罚。
“小姐,您要不要出去走走?”
白桃被这句话惊了一下,撩起眼皮望向他,待看清了来人,又闭上眼睛:“不了。”
一整日都是如此,不禁让人担心不已。
傍晚时分,常佑去添炭火,便见少女远远地从罗汉床跳下,走过来:“帮我把炭盆挪出去吧。”
常佑不明所以,木讷地望着她。
少女神色平静,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预先开口:“不会冷。”
常佑不明所以,但乖乖照做。
夜色浓重,沈宴清穿过干冷幽暗的长廊,抵达后殿。伸手推门,门不动。
青年眼皮一跳,往后退了退,在后殿附近转了一圈,恍然明白。
她把门窗全封死了。
这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之前在府中,她还用桌椅抵着门来防他,眼下不过是旧事重演。
沈宴清勾起唇角,心下冷笑。
殿内。
锦被里裹着的少女辗转反侧,意识清醒。挪去炭盆以后,殿内很快就冷下来,白桃只得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等到困意上来,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殿中一片安静,微弱的烛光跳动一瞬,里殿的一只柜门突然打开,从里面钻出一个八尺高的男人。
沈宴清回身将柜门关上,摇摇头叹了口气。
没想到东宫里的密道第一次用是在这样的情景。
床榻上的少女缩成一团,呼吸轻浅。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桃迷迷糊糊地感觉周围热起来了,她原本没在意,只是想要翻身时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才突然惊醒过来。
眼睫之前,她的手臂上,还覆盖着一只男人的手臂。
少女心底一惊,正想挣脱他,哪知道手臂很快将她拦腰一紧,男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躲我?”沈宴清声音低哑,语气带着低笑。
白桃蹙起眉来,质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身后的人并不回答,很快,她就感觉到颈侧有湿润的吻落下,白桃当即挣动起来,原本的吮吸即刻变成了轻咬。
沈宴清按住她的手臂,唇瓣在她脆弱的脖颈上逡巡,像是猛兽面对猎物在思考从何处下口。
“昨日你也这样咬过我。”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脖子上,又热又痒,白桃一动,湿润的唇很快落下来。
颈侧传来细微的疼痛,少女惊叫一声。他来真的!
白桃赶忙捂住自己的脖子,想要转过头去斥责他。然而,身旁的男人单手将她的腰按住,让她难以动弹。
“就寝。”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身体也牢牢地将她控制。
真的很讨厌!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弄醒,跟他睡在一起还要被压着,真的很不舒服。
白桃郁闷不已,身后的人倒是很快平静下来,像是睡着了。少女在昏暗的烛光里撑了一阵子,眼皮支撑不住,终于闭上眼睛。
遂州山峦平缓,绿植丰茂,原本常年没有什么人走动的山脉,靠着一个商队打通了各山之间的通道。
十二岁的少女坐在矮马上,慢慢悠悠地走上山坡,好奇的目光四处乱转。
“桃桃,我们还在赶路,不能下去玩。”
前面传来白樟的提醒,少女嘟囔一声,不太服气:“凭什么二哥可以去浥州玩,我不能去?”
“小丫头,你跟二哥比。”前面骑马的少年将狗尾草衔在嘴巴里,十分吊儿郎当,“你二哥能只身从浥州走回遂州,你能吗?”
话还没完,少年手上一把草就被人薅走,白樟没收了他用来显摆工具,责问:“哪弄来的?”
少年挠着头干笑道:“给、给妹妹玩。”
白家两兄弟,老大白樟少年老成,老二却是个不着边际的莽夫。他说话做事没个正形,十四岁跟着商队去浥州淘珍珠,一出去半年没音信,白家差点准备白事。
他带着白家人把生意做到浥州,但只要白桥出门,大家总是一颗心悬着。
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白家宅院外,有人把宽大的木门拍得砰砰响,焦急地道:“白娄啊——你家老二出事了!”
白家人纷纷涌出门外,围着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山上有条山沟,他跌下去啦!”
众人哗然。
烈日落山,明月高悬。无数的呼喊在山间回荡:“白桥——”
白桃跟着众人上山去找,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她想找到哥哥在哪里,可是脚下犹如千金重。
身边的人都往林子里去了,她还在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
眼前的视线昏暗又模糊,她感觉自己穿过了树林,走到了一处山坡。山坡对面有一架小瀑布,水流湍急,顺势而下。
水下隐约着躺着一个人影,面朝下躺着。
明明看不见脸,白桃莫名知道那个人就是白桥。
她的哥哥孤身一人躺在冰凉的碎石上,不断下落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
那该多冷啊!
白桃想要向他走去,却发现她怎样都动不了,手脚被周围的被藤蔓束缚,让人动弹不得。
少女更加着急了,想要呼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终于有人同样发现了那边的异状,纷纷向那个躺着的人跑去,七手八脚地将那个人翻过来。
“他死了!白二少爷死了——”
巨大的悲痛感袭来,白桃立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一睁眼,面前还是那张雕花架子床,光线从窗牖透进来,不如平日里明亮。
身后的人已经离开了。白桃起身去查看门窗,只见锁好的窗子完好无损,用来抵门的案几也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不知道他怎么回来的。
可笑啊。如今她哥哥在外尸骨未寒,她却被困在这个地方,想把消息往家里递一声都不成。
白桃挪开案几,推开门径直地走到殿外。
常佑一见她醒来,那是那副温和中带着讨好的神情:“小姐醒了,奴才伺候小姐梳洗。”
白桃转头问道:“他去哪儿了?”
她喊殿下的时候连一句敬称都没有。常佑心底一惊,连忙道:“殿下一早便出去了。”
“这个时候,早朝也该散了。”
常佑哪里能知道太子去了哪里,只能福下身致歉。
少女径直地走向侍卫,神色冷淡。
对于这些负责看守她的侍卫,她一向不喜欢,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是她再怎样,也只是个小姑娘,掀不起什么风浪。
突然间,只听“铮”一声,侍卫眼皮一跳,就见少女双手握着刀,急急后退,小太监在一旁高声叫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对一般的姑娘而言,这样的刀可以说十分沉重。然而白桃却不是京城里娇弱的小姐,她双手握着刀柄迅速将刀抽出,借着力道连连后退,将这把刀直插在地上。
“你们别过来。”
少女半跪在地上,紧握着刀柄,冰冷的刀面映照出一张冷淡的容颜:“你们若是过来,我就撞死在这把刀下。”
侍卫心底咯噔一声,这可是他的刀!
“让他回来。”白桃冷淡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侍卫有能立时知会他的法子。”
“让他回来,我要跟他谈条件!”
*
一匹快马从宫外一路冲进东宫,青年步伐飞快,身上的披风高高扬起。
后殿前,少女以刀抢地,神色凌厉。但站了这么久,她显而易见有些疲惫。
一群侍卫和内监站在三步之外围着,没有人敢上前。
那把刀是御卫营专用,较一般的刀更为轻盈锋利。这样的利刃在她的手里,稍不留意,可能都会伤到她自己。
太子殿下待她如何,众人有目共睹。她说要撞死在刀刃上,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听到走廊处匆忙的身影,少女抬起头来,眸光中满是冷淡。
连一句引入都没有,就劈头盖脸地朝沈宴清砸过来:“我再也不要在这里待下去了。”
“……好。”青年绕过栏杆向她走来,声音颤动,“你先离刀远一点。”
少女紧攥着刀柄,咬着唇瓣,呵斥道:“你退后!”
沈宴清在原处站定,原本他从不觉得那把刀有多精巧。而现在,她的身躯贴着刀背上,他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
白桃冷笑一声:“你又会骗我。”
青年抿了抿唇瓣,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他依旧舍不得放她走。
“这东宫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白桃冷淡地开口,“你再留我也无用。”
“好,好。”沈宴清一心只想着让她松开那只手,连她说的是什么条件都顾不上。
他答应得这么轻易,反倒让白桃觉得意外。不过,他反悔也不是一次两次,她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白桃昂着脖子,望向青年:“我还要知道更多浥州军的事。”
“好。”沈宴清如梦惊醒,连忙补充道,“还有你哥哥。”
随即,他像是悟出了什么似的,连忙道:“如今还没得到你哥哥确切的下落,你不要冲动。”
“下落。”白桃深吸了一口气,语带哽咽:“都这么多日过去,还能有希望吗?”
正如白桃所说,自他们的失踪的消息传来已经十一日过去了,沈宴清还没有接到有关白桥和凌温书的任何消息。
沈宴清眸子里满是笃定,急切地开口,“有。下落不明不是死了,程寺还在派人寻找。”
“白将是上山去寻药草,途遇敌军袭击与军队失散。你哥哥对浥州山水如此了解,两个人身手又不错,怎么可能会出事。”
沈宴清解释:“曲县山路复杂,行军途中一时与军队失联也是有的,只要不见尸骨,便不能断定一个人的死亡。”
白桃怔怔地听着,这一线希望让她攥刀的手松了松。
“你若是想知道白桥的事,我可以全部告诉你。”沈宴清连忙继续道,“你先放下刀。若是伤了手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还怎么回遂州?”
白桃被他的话说服,沉默了半晌。沈宴清悄然走近,少女突然抬眸,冷声道:“你离我远一点!”
众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被一个小宫女如此斥责,已经足够让人吃惊不已。周遭的太监赶忙低下头,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画面。
沈宴清停下脚步,连忙道:“好。你还有什么要求,我一一答应你。”
庭院寂静,太子毫不顾惜自己往日的威仪,哄人的样子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
白桃垂下头想了想,小声道:“我要我的回回。”
那只在凤仪宫的小橘猫。
“好。”沈宴清毫不犹豫,急切道,“我去向母后要。”
谈话到这里,白桃也没有什么再想要。她自晨起时没有沾过一滴水,眼下已是筋疲力尽,软软地坐在地上,握住刀柄下意识地想要靠一靠。
沈宴清眉梢一跳,两步冲到她的跟前将她抱进怀里。只差一点,她的脸颊就要靠上锋利的刀刃。
少女被拥抱以后剧烈挣扎起来,沈宴清连连安抚:“回家,浥州军,小猫。你说的我都答应你。”
青年抱紧她,犹如劫后余生一般松了口气,将下颌靠在她的发顶,才感觉心安,无奈道:“别伤着自己。”
*
金乌高悬,朱红的宫墙内传出来两道尖利的猫叫声。凤仪宫小院里,宫女急急地将两只猫分开,无奈地喊道:“它们怎么又跑到一起了?”
两只橘猫遥遥互喵,声音尖利,一声盖过一声,气氛剑拔弩张。
姜幼微站在院子里,有些不解地问:“不是将它们分开养的么?”
“是分开养的,就连喂食的也不是由同一个宫女负责。只是一个没留意,两只猫就蹿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