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顿住。
男人的眸子里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不悦,白桃身体僵直,不敢再动。他的唇角落在她的唇瓣边,咫尺间,令人沉醉的薄荷气息毫不留情地钻入她的鼻腔。
白桃赶忙闭上眼睛。
那吻迟迟没有落下,灼热的呼吸停留在她的脸颊上,弄得人痒痒的。男人的喉结滚了滚,低哑不耐的声音传来:“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笨。”
白桃平白被人骂了一遭,当即拧起眉来,正要反驳,面前的人忽然垂下唇瓣,贴上了她。
少女当即瞪大了眼睛,俊美的脸庞这么近地贴着她,她的心几乎停跳。
然而他却没有打算深入,只是轻轻地贴在一起,而后抬起眸子来问她:“看不懂吗?”
白桃抿了一下唇瓣,小鹿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水汽,无措地望着他。
沈宴清一声长叹,放开她。
莫名的热度褪去,周遭变得寒凉许多。
男人向前走去,捏了捏眉心:“我有些醉了,我让侍卫送你回去。”
白桃觉得也是,便没再迟疑,打开门很快地离开。
在她走后,男子自顾自地嗤笑,一盏酒接着一盏酒。等到夜色已深,池明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沈宴清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
少女一路下楼,沿路都有人状若不经意地看向她。
白桃昂起下巴,不怕人看,反正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他们如何评论,她都不在乎。
侍卫将她送上马车,这一次,车厢中只有她一个人。
少女端坐在车厢中,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喧嚣从马车旁经过,最后慢慢远去。
离开京华大道以后,整个街道都变得安静不少。毕竟夜色已深,即便是京城里还有夜市,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夜晚还是选择睡觉。
马车一路到城南,路途间只有一点微弱的谈话声,街道上并不热闹。马车停在路平客栈前,白桃有些忐忑地走下车来,望着客栈高高的牌匾。
一旁的侍卫走到近前,开口道:“小姐,进去吧。”
白桃没料到他会说话,有点诧异地回头看他一眼,明白过来,说要将人送到,这侍卫应该会等她安定下来再走。
少女迈入客栈之中,身后的侍卫一并跟了进去。
客栈内的光线很暗,在一旁打瞌睡的小厮连忙上前,定睛一看面前的人,又觉得有点眼熟,一时间失语:“您是要——”
上一回她是来找人的。
“住店。”白桃回答。
“好嘞。”小厮回答,“我去找掌柜的。”
他转身就走进内里,白桃自顾自在一旁坐下等候。她住过这间客栈,已经比较熟悉,这间客栈与她离开时没有什么两样。
掌柜很快从帘子后面走到柜台,打开账本。白桃连忙走上前去。
“如今客房不多了。”
白桃疑惑道:“如今许多人都回乡去了,客栈的客房怎么会不多?”
掌柜笑道:“您有所不知,年节一向是客栈中最忙的时候。有人回乡,就有人回来。”
白桃抿抿唇瓣,问道:“那还有房么?”
“有的,小姐。”掌柜从一众钥匙取下一只铜钥匙,一面开口道,“一百二十文一晚。”
“上一回不是一百文一晚?”
“是,如今客房不多的时候,总是要涨价的。”
掌柜的倒是很好脾气地给她解释,只是拿着钥匙的手收了回去,打了个哈欠,“您住不住?”
“住。”白桃回答,“我要住乙字号第一间。”
这是她上回住的地方。
掌柜笑道:“这房早没有了,这里的屋子就没空多久。只有末端丁字号的几间房,距离较远,您还住吗?”
白桃深吸了一口气,只得妥协:“住。”
她刚谈好,侍卫便上前递上碎银子付了账。
掌柜略有些诧异地望向她身后的人,心中嘟囔道,这模样看起来不是挺有钱嘛。
付完银钱,小厮要带白桃上楼。白桃转身朝侍卫道:“我就在这里住下来了,我的家人都在这里,你可以回去了。”
侍卫也毫不拖泥带水,朝她一礼,转身离开。
小厮举着烛台将她送上楼,楼道里没有点灯,视线昏暗,只能依靠小厮手里的灯烛。
走过甲、乙字号的房间,已经到达楼梯的对面,廊道里更加黑暗。白桃不禁问道:“这灯晚上可以留给我吗?”
小厮眨了眨眼睛,回答道:“这是掌柜的灯。”
言外之意,这灯留给她恐怕还得加钱。
白桃不再言语。
小厮将她领进丁字号第四间便转身离开。白桃关上门,能看见窗子里有月亮漏进来,屋子里还算亮堂。
整个屋子除了远一些、暗一些,倒是与她之前在乙字号的房间差不多。
白桃将门锁好,转身准备将屋内的桌椅摞在门前。她一面搬,一面回想起自己之前在宫中也搬过桌椅,防人。
也不知道当他回来的时候看见门被抵住,是什么感想。
白桃稍稍愣住,很快地将自己的想法驱散出去。
待桌椅搬完,她便回到床上,刚一睡下,她就感觉枕头和床板都很硬。客栈的床铺垫着一层薄褥,被子也是薄的,通常住客栈的人还会自己带一些东西来盖。
白桃抿抿唇。她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带,只能靠这点东西把自己裹得严实一点。
她躺了一会儿,又起身将窗子给阀死。屋子里暖和了不少,月光一并被拦在了屋外。
白桃再度躺下来,周遭的气息冰冷而清醒。
她这副骨头,原来睡这样的地方一下子就能睡着,现在反而觉得不太舒服。不过是在宫里养了一个月,身子骨就脆了不少。
白桃想了想,还是因为宫里的一切都做得十分周全,骤然从那样的地方回来,总是有些不适应。
但是她不后悔。
她原本就不是生活在那样家族里的小姐,现在只是要回自己该回到的地方去。
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东西,白桃终于适应了周遭的气氛,被子里也暖和起来,少女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薄荷与酒气恍惚都在一瞬间侵入梦境中,即使在梦里,她依旧感觉难以呼吸。
那个人身上带着薄荷香气,微热的气息停留在她的唇边。她顿然紧张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
思绪绷成一线,在断裂边缘。很久以后,薄荷香吻上了她。缠绵而温软,像泡在温水里,让人感觉到周身滚烫。她在里面挣扎,沉溺,不解。
白桃的眼睛睁不开,但即便看不见他的脸,她还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一整晚的纠缠让她节节败退,她终于累了。
最后,薄荷香气离开了她。
代之以男人饱含深意的眼眸,近在咫尺。
白桃一下子惊醒过来,转过头去看,清晨的光线已经透过窗柩漏进了屋里。
她整个人卷在薄被里,就像昨晚那样。窗子、门都如她晚上的布置,整个屋子里没有人来过。
但是她怎么会做那样一个梦!
一想到梦境,她的脸上顿然浮现了两团红云。
她下意识地遮起眼睛,梦里那种清晰的触感却再次袭来。
啊……好怪!
白桃捂着脸,好想把那个梦给忘掉。
咚咚咚,有人敲门。
“小姐——”
门外传来马六的声音,白桃惊了一下,连忙整了整衣衫,从床榻上跳下去,费力将抵在门后的桌椅板凳全都移开,这才看到了门口的男人。
马六身材魁梧,几乎与门框同高,一看到就感觉十分有安全感。
“小姐什么时候回来的?”马六问道。
“昨晚。”白桃回答,“其他人起了吗?”
“起了。”马六领着她往外走,“方才小厮跟我说小姐回来了,我便赶忙上来看。”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到楼下。一张四方的大桌之前,围坐着七个人。偶有一个人偏头看到白桃,便连忙起身:“小姐回来了!”
白桃坐到他们中间,朝他们认真地点头:“我回来了。”
“若是无事,我们这两日收拾一下行李,收拾好就回家。”
众人的脸色高兴了不少,有人当即附和道:“正好这几日也没什么活,现在回去,应该还能赶上家里过年。”
看见他们这么高兴,白桃也受到感染,将其他什么都抛之脑后。
果然还是和家人在一起最好。
马六看向她的周围,不禁问道:“小姐,您的箱子原先送了府里,没带回来?”
白桃不太想再回去要,便道:“不要了,待会儿去街上再添些衣物,足够路上用便可。”
马六应下。
许久没有见到他们,白桃心底高兴不已,难免和他们多说了几句话,要添衣裳的事排在了后面。
午膳还没开始,客栈门口有几个小仆将两口箱子搬进客栈里。
白桃和白家人坐在客栈里,一眼就看见了那箱子上刻有一圈藤蔓,上面是一个简单的“白”字。
那是白桃的箱子。
马六当即站起身来,就看见侍卫打扮的人走进客栈,径直地走到白桃面前,向她复命:“小姐,您的行装已经都收拾好了。”
其他人向白桃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对侍卫道谢,又问:“我们的离京文牒,会有吗?”
侍卫回答:“已经在办了。”
白桃这才放心,待他们走后,白家人一起将白桃的箱子挪到楼上,有人不经意地夸道:“小姐这一身衣裳,倒是比在家的那身要好看。”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还没回答,又有人插嘴问道:“诶,对了,上回小姐穿的那是什么?”
马六不高兴地道:“我们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其他人嘿嘿一笑。
白桃反倒被他们的话弄得不好意思。
就这么和他们又过了一日,等文牒。第二日,客栈门口出现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池明一身飞鱼服,在整条街上显得十分矜贵又亮丽。
一走进来,就吸引去走了客栈中的大部分目光。客栈里的掌柜小厮纷纷侧目,早知道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昨日待人的时候就该恭敬一点。
池明手中拿着一册文书,一看就知道是什么。
白桃站起身,池明朝她走来,将文书递给白桃,语气依旧十分恭敬:“小姐,这是出京的文牒。”
少女默不作声地打开文牒,扫了一眼,确认这份文牒和上一份出京的文牒差不多,又数了数上面的九个名字,这才将文牒合上,朝池明道谢。
池明朝她微微屈身一礼,正要离开。
白桃想起了前日的那个梦,忽然问道:“殿下这几日在做什么。”
池明迟疑片刻,回答道:“殿下在宫中养病。”
白桃诧异:“他病了?”
明明前几日见他还好好的。
“前些日子,为了北境和浥州的事彻夜忙碌,前一日宿醉,不幸着了风寒,便生了病。”
白桃陷入沉默。
实在是很意外,她之前一直觉得他身体不错,至少从未见过他生病,谁想到现在突然病这一场。
另外,她没想到,那天她梦到的……真的是个梦。
池明见她迟疑,继续问道:“小姐要进宫见一下殿下吗?”
白桃一愣。
她这个反应,池明一看心中就有了底,便再次朝她一礼,准备告退。
还没等他走远,白桃连忙追上去:“等一等。”
“我若是进宫,我不会回不来了吧?”
池明认真回答道:“文牒已下,不会。”
白桃再次垂下脑袋。
池明不等她纠结,只道:“小姐若是不想去也无妨,属下不会告诉殿下。”
白桃犹豫着转身,白家人围坐在方桌前,转过头来,满含笑意地看她。
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应该听不到她和池明的对话,只是怕她被人欺负。
“看望一次,他也不会好。”白桃垂下头,手指叠在了一起,“不过,若生病无人看望,总是会显得很凄凉。我去看看他吧,你们保证早点把我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