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
他没多说,夹紧马腹,马蹄飞跑起来。不一会儿,抵达东宫。
二人一路进入书房,视野顿然明亮许多。
沈宴清移来灯台,白桃从信封里取出信纸,想打开时没捻稳,手还滑了一下,第二回 才打开。
他一字字给她念:“殿下亲启:臣白桥与凌二人为寻药草,私自越境寻,以至失联,动摇军心,愧受君恩。然,入境之后得遇东海之粮仓,以火烧之,虽两年不能复也,望以将功折过。白桥敬上。”
白桃蹙起眉:“这真是我哥写的?上面说的什么。”
之前几封信都说得十分简洁直白,而这封信却文绉绉的,她都没怎么听懂。
“上面说的,就是我先前告诉你的消息。”沈宴清问,“语气不像,字迹像吗?”
白桃仔细辨认,的确是白桥的字迹。但他这么一问,她当即警觉起来,这封信不会是他让人伪造的吧?
沈宴清看透了她的想法:“这当然是白桥所写,不过其中必然还有凌温书在一旁出谋划策。”
“毕竟,主将擅离职守,以至于浥州军六神无主,原本就是要斩首的重罪。何况,他们还擅自越境,此事事关两国邦交,若是被抓住只会让浥州边境战况雪上加霜,更要罪加一等。”
沈宴清看着她变了神色,语气故意停顿,等她蹙起眉头,才放轻声音继续解释。
“但念在他们是为军寻药草,又让敌军损失了大批粮草,让他们一年之内无法挑起战端,保全边境的和平,的确可以将功折过。”
白桃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哥哥真的没事?”
“待边境安定,他可以回京述职。”
白桃当即眼前一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宴清垂下了眼睫,没有立即回答,少女眼里的光顿时黯淡下来。
“边境的守将通常五年一轮换,此次浥州军的将士在五年后才能回来。”
他认真地回答,“但特许回京述职除外,如果浥州边境能尽快稳定下来,白桥就可以早日回京。”
也就是说,时间并不确定。
几句话的功夫,便让白桃的情绪大起大落。白桃僵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才开口:“知道了。”
沉默在两个人之间蔓延。沈宴清将浥州的信件折叠起来,便听见少女开口道:“送我出宫。”
青年眼睫只是颤了一下,回答:“好。”
两个人一道走出书房,入眼便能看见原先白桃乘坐的马车已经回来,停在广场上。
白桃二话不说地走上马车,刚刚坐定,车帘被人掀开,男人半边身子已经走了上来,她当即诧异地望向他。
沈宴清感受到她的目光,抿抿唇,面不改色地道:“我也要出去,顺道吧。”
东宫中专为他出行所备的马匹、马车各式各样,若他不愿意,完全不必赶着与她同坐一驾马车。
但白桃不知道,她沉默着为他腾出一条路来。
毕竟这是他的马车。
马车一路出宫,周遭从寂静到喧闹。
马车内相对无言,马车外传来丝竹之声,调笑、喧哗此起彼伏。如今已路过最繁华的京华大街,外面很热闹。
男人指节微屈,挑起白桃对面的一角窗幔,让喧哗的声音飘进车厢。
沈宴清开口:“今日还挺热闹。”
——显而易见。
男人目光淡淡瞥向她:“要不要为你的二哥劫后余生庆祝一次?”
白桃一顿:“庆祝?”
没等她回答,沈宴清便朝外扬声道: “在素芳楼停下。”
白桃当即惊讶道:“你不是有事?”
他又没回答。只是顷刻间,马车就停下来,沈宴清偏过头去看她。白桃当即意会,他跟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她当即懊恼地想,他的心眼,可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白桃犹豫片刻,挪动腿走下马车。
沈宴清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觉浮上笑容。如果她真的不愿意,他也会让侍卫单独送她回去。
白桃站在素芳楼前,入目是一座朱漆的高楼。檐角上挂着长串的灯笼,牌匾上围着红色的帷幔,书写着三个雅致的官用文字,楼里贵人公子高谈阔论,伴身婢女美如云,看起来十分热闹。
“见过贵人,小姐。”貌美的接引女使上前一礼,“两位里边请。”
他们刚一进门,无数目光便纷纷向他们投来。白桃回想起上次出来时的状况,不由得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宫衣。
宫外的女子衣着素雅,琵琶袖娴静婉约,细腰不值一握,楚楚动人。但宫女是需要做事的,衣袖更窄,裙裾不及地,衣着以轻便、易为活动为上佳。
单这衣裳,她就和其他女子有很大的不同,十分明显。
白桃赶忙加快步伐,想要躲开其他人的视线。上次穿着太监衣裳被人围观,现在穿宫女衣裳还被人围观。
沿道的桌几边,不时有人放下杯盏向他们看来,神色疑惑。
高大的青年走在前面,似乎完全不在意周遭的状况。白桃快步跟上他,小声道:“他们好像认出我们了。”
话音刚落,像是要验证她的话,周遭立即有人起身朝他们一拜。
“见过太子殿下。”
此声一出,原先还感到疑惑的人立即跪拜,整个楼齐齐整整地响起请安的声音。
沈宴清走上楼阶,站在栏杆外,不轻不重地回答一句:“免礼。”
楼中的人莫敢能动,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阶上,才敢起身。
楼上,白桃被领入一间宽阔的雅间。雅间中幔帐轻摇,影影绰绰遮掩着一座露天栏杆。透过栏杆,可以将整个素芳楼一览无余。
整个素芳楼,这么宽阔别致的雅间,只有这一处。
没过多久,大楼中央的雅座上,有一位女子怀抱琵琶,素纱遮面,指尖挑动泠泠的声响,女子含春的眼眸抬起,向上望来。
白桃只是随意一瞥,没想到就看到这一幕,一时有点无措。
身旁的男人什么也没注意到,只自顾地坐下,对接引的女使吩咐道:“一壶晚秋雾冷,一壶雨过天青。”
女使垂手福身而退。
沈宴清转过头,发现她还呆愣在门口,以为她在为刚才的事介意,不禁道:“你怕什么?两日后你回遂州去,京城的事就和你无关了。”
白桃想了想,他说得有道理。
她走到他对侧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楼下的琵琶女。
少女犹豫片刻,还是道:“你看见了吗,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刚刚朝我们这里看过来了……她是不是想让我们帮帮她。”
沈宴清望向她,嗤笑道:“你想怎么帮,把她也带回遂州?”
白桃抿唇不语,默默地坐回去。
没过多久,一曲琵琶结束。抱着琵琶的女子再度向上望来,神色似乎有点失望。
“素芳楼里的乐师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若能给楼中的贵客单独献艺,那拿到的报酬和赏赐可比在楼中表演要多得多。”
沈宴清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要是带她走,才是断了她的财路。”
白桃被他这么一说,别过脸去,不再言语。
雅间外传来敲门声,女使送来一盏白玉壶和一盏青玉壶,刚要倒酒,沈宴清便道:“不需要伺候,你们下去吧。”
女使立即退下。
白桃心底想,单独倒酒恐怕也得加钱。
沈宴清拿起白玉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白桃也依着他的样子倒出一杯,没闻见什么酒味,再一喝,居然是茶。
“茶?”白桃惊愕道。
她的确不喜欢喝酒。但她跟上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小酌的准备。
来酒楼里喝茶,属实在她意料之外。
沈宴清放下杯盏,没理她的惊愕,转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遂州?”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好像只是随意提起。
“过两日。”白桃回答,“只要他们收拾好,我们就走。”
再过半个月就到年节,她必须得回去。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视线转向前方,琵琶女退下以后,又有一群舞姬水袖翩跹,裙袂飞扬。
雅间里实在安静,与楼中的热闹形成了对比。
默然间,白桃开口问:“他们都知道浥州军的事吗?”
沈宴清举起杯盏的手停下,平淡道:“他们不关心这个。”
这个回答在白桃的意料之外,她再次陷入沉默,神色凝重。
素芳楼里歌舞升平,而她的哥哥却远在浥州,差点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少女有点郁闷,一口将手中的茶盏饮尽,而后站起身:“不看了。”
沈宴清淡淡地瞥她一眼,慢悠悠地又倒上一盏。
白桃下意识地轻嗅,闻到了一点冷淡的薄荷香。
“你喝的是什么?”和她喝的茶好像很不一样。
青年慢条斯理地将小盏举起,饮下,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
白桃轻哼一声,表明自己不甚关心,转身向外走去时,身后传来男人散漫的声音。
“见人不幸,你都要救吗?”
白桃转过身来,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看见猫想带走,看见人也想带走,你什么都想带走?”
男人幽幽地转过身来,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白桃蹙起眉来,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她的目光瞟向外面,楼下又上来一个正在弹琴的女子,她才反应过来。
他不会以为她因为没有救到人而生气,才要走吧?
白桃抿起唇,刚想要解释,又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诚如他所言,过两日她就要走了,这么多做什么。
白桃轻哼一声,不理他的话,径直走到门口。
谁料几步之间,男人已经起身跟到身后,眉宇蹙起,不耐道:“急什么?”
白桃心头一跳,接着闻到一点冷淡的薄荷香,其中夹着一点酒气。
“你喝酒了?”
她才意识到,两个人点的是不同的东西。他点的是酒,但是给她点的是茶。
“一点薄酒。”
身后的男人颇不在意地道。
他这模样可不像只是喝了一点酒。
白桃却不打算和他多话,抿了抿唇:“你自己喝吧,我不喝了。”
她刚要打开门,身后一只手臂伸来,将门抵上。
男人声音之中带着些许倨傲和质问:“此去遂州,你原本就不打算回来?”
像这个的问题,她吃过很多亏。
不能拒绝,又不能反抗,白桃反问道:“你要拿出京的文牒来威胁我吗?”
沈宴清脸色微变,回想起她早上拿着刀固执的样子,眼色不由得一暗。
即便觉得她不可能做出自戕的举动,但是看见她去碰侍卫的刀时还是担心不已。这种感觉他不想再来一次。
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不得不妥协:“没有。”
白桃靠在门上,不想和他靠得太近,不耐道:“那你退后。”
面前的人不语,她刚一转身,身后的人突然拥抱住她:“倘若一去不回,这是不是最后一面?”
白桃微怔,这个问题她的确没有想过。
不过,如果她真的打算回家去后再不回来,说不定,这几天还真是两个人的最后一面。
京城到遂州相距千里,往返不便。如果不走官道加急,实际上一趟要费去十余日,更别说其中耗费的人力和财力。
寻常人一辈子都难出家乡一次,她若是回去,不会回来京城。等她哥哥忙完以后,自然也会回家,不需要她再来京城。
不过,现在她肯定不能把这么直白的答案告诉他,免得他又发疯。
少女不回答,青年抬起手掌,按在她的下颌骨上,她也不甘示弱,立即拂开他的手。
沈宴清强硬地按着她,语气中带着无奈与绝望:“我没办法了。”
穷途末路,怎么样都没法得到她的喜欢。
青年的吻将要落下,白桃迅速地别过头去,那吻只落在她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