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忽然安静下来,定定地看向沈宴清。
有人喃喃一声:“对……!”
“他们一直没找到人,其实是因为——他们的方向错了。”沈宴清走进众人之间,深吸一口气,“远离三州的方向,她只能带人南下。”
而越往南,东丘离越熟悉。
所以白桃的这个策略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他发现。
*
四月,烟雨蒙蒙。郁郁丛林之中,隐藏着一众商队。
白桃与东丘离并肩而行,身边有一众护卫。
这几日,白桃虽不知道身边人的身份,但见有这么多人护卫他,便知道他身份不简单。
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停下了脚步,往远处眺望一眼,转过身道:“大人,今日恐有雨。”
东丘离还未发话,身旁的女人便开口道:“大人,这丫头……不会在骗我们吧。”
男人的视线扫了过来,白桃故作满不在乎地道:“不信我,你们自己找路啊。”
谁也不知道,只这一句怀疑的话,已让白桃手心生汗。
这些日子她连觉都睡不好,不过是强撑着。
“她带的这条路,的确让我们避开了那些人。”
听到东丘离的回答,白桃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下一刻,男人狭长的眸子转过来,神色阴险:“但眼下的进度太慢,今日我们就要进城。”
白桃抿了一下唇:“这条路往下走就能进城了,爱信不信。”
她自小在山中生长,哪一种路走的人多她一眼就能分辨。
东丘离道:“无妨,今日若我们住在山里,大家就吃一顿肉。”
白桃好奇,接话道:“今日天气不好,这猎可不好打。”
男人的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尾上扬,勾起的唇角带着深意。
白桃瞬间毛骨悚然。
男人没再说话,但小姑娘几乎已经笑不出来了。
东丘离瞥她一眼,心情忽然愉悦起来。
不到午时,众人顺利出山,抵达一座小镇。
东丘离带人在小客栈里安定下来,接着便摊开地图,好心地朝一旁的少女道:“坐。”
“眼下我们在——遂城和扈城之间。”
东丘离故意顿了一下,就见少女的手指紧张地交叠。
他长眉一扬,将地图叠起,凑近了少女,问道:“你是不是在有意地让我们绕路?”
白桃先是没说话,男人的话便一句接一句。
“此处离遂城更远,你不想回家?还是……不想和我们一起去遂城?”
“我们在柳城附近耗了两日的时间……故意的?”
白桃心中一跳,几句话几乎把她的心思猜中了。
“我若是故意,你们早就被抓了。”白桃故作不悦,以掩饰自己的内心紧张,“我说了,你们要是不信我,自己去找路。”
东丘离的唇角依旧勾着,看不出有任何愠怒。
一旁的女子开口道:“大人,属下去找镇上的农夫带路。”
东丘离瞥那女子一眼,点头。
白桃:“……”
她刻意满不在乎地别过脸去,心道之前段鸿弋还说这人身边的姑娘温婉,明明都是人精。
不过就这么下去,也迟早会被发现拖延时间。
白桃心想,那就带他们去扈城算了,反正他也是段家的客人。
她清了清嗓子:“镇子上的人很少有远行过的,还不如找我。至少我知道去扈城的近路怎么走。”
东丘离一笑:“谁说我要去扈城?就去遂城。”
就要去你家。
白桃脸色一僵,这个人实在太讨厌了!怎么才能把他甩掉啊!
面前少女的怒色不加掩藏,东丘离慢悠悠地抿了一口茶,欣赏起来。
东丘离平日见多了虚与委蛇,很少看到想她这样将喜怒显露在脸上的人。
简单,好猜,而且有趣。
白桃唇瓣紧抿,手指颇为烦躁地在桌上打圈。
刚刚还装一装,现在干脆破罐破摔。
不想让他去遂州,现在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这条路上遇到别人,阻拦他们的去路。
段家的人不知道哪里,但她知道,马六肯定会找过来。
唉,马六能不能跟她有点默契,早点找到她。
没过多久,有女护卫走进来:“大人,已经找到新的领路人。”
白桃更郁闷了。
少女支着下巴,脸色一览无余。
身旁的男人给她也倒了一杯茶,已经放凉了。
东丘离很好心地宽慰道:“这片地区你不熟悉,我不怪你。但遂州地界,你一定很熟悉,届时还需要你好好带路。”
白桃别过脸去,不答他的话。
东丘离笑了两声,没有计较她不回应。
没过多久,天色渐暗,外面飘起细雨。
男人端着茶盏站在窗边看雨,十分闲情逸致。一偏头,就看见坐在桌边的少女趴再桌边,看上去睡着了。
东丘离有点诧异地扬眉。
之前那样怕他,现在还能睡着?
东丘离十分有闲情逸致地在她身旁坐下,阴影将人笼罩,少女皙白的面容沉静,毫无知觉。
男人摇了摇头,啧。
白桃想的是,这人要去遂州,又知道她的身份,那必然不会在路上对她做什么。
选择摆烂以后,白桃疲惫又困倦,就趴在桌子上小憩。
醒来以后,白桃还有些朦胧。
视线有些黯淡,白桃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门外走去,一推门,便看见两个女子朝她望来,视线凶狠又冰冷。
白桃干笑了两下,弱弱地道:“可以去吃饭吗……?”
“跟我来。”
右边的女子往外走去,留下这么一句话。
白桃才反应过来,急急地跟上去。
女子的身形细长高挑,手臂和小腿上缠绕着的绸带将身体线条绷紧,极具力量感和美感。
白桃呆了一下,心道,好酷。
许是感受到身后的目光,女子转过身来,深深地看她一眼。
白桃问:“到了吗?”
女子又转身回去。
下了楼,白桃环视周围,发现客栈不仅不大,而且人少。
领路的女子同客栈小二说了两句话以后,引白桃坐下。不一会儿,饭菜端了出来。
虽然前面不甚愉快,但到了饭点,白桃的心情便会莫名地愉快起来。
她刚拿起碗筷,就看见面前的女子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白桃顿了顿:“要不,你也来点?”
女子不答,直直的视线看着她。
白桃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不禁道:“姐姐你这样看我吃,我吃不下。”
女子冷漠道:“别耍花招。”
白桃顿悟,这是怕她耍心眼呢。
白桃忍不住道:“只是一顿饭,有必要这样吗?”
说完,她自顾自地夹菜吃饭,不时地对女子道:“姐姐,这个好吃,一定得尝尝。”
“姐姐,真的不试试吗?”
女子漠然地转移视线,她好吵。
怎么会有人吃饭这么没规矩。
她身为杀手,也是护卫,从小被规训,吃饭不仅很快,而且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她来交班之前早已用过晚饭,却对这些食物的味道完全没有印象。
女子心底忽然明白,这丫头在试图扰乱她的心智!
她受过专门的训诫,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快速地解决烦扰的源头,也就是这个丫头。
女子的视线淡淡地扫了过去,就看见那丫头捧着脸看向她,两腮圆圆,像一个小仓鼠。
“谢谢姐姐。”小仓鼠道。
女子“噌”地一下站起身,意图快步离开,却又在转身过来,狠狠地道:“跟上来!”
白桃不明白她怎么就生气了,不过吃饱饭很开心,便欢快地跟了上去。
上楼时,白桃望着远处空空的几处桌面,忽然心中生疑。
这里不会只有他们在住吧?
那位神秘人一路都这样谨慎,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正是因如此,白桃感觉自己和马六见面的机会更小了。
女子带白桃回到先前的屋子,重新关上门。
白桃颇感无趣,便打开窗子往外看。
少女倚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揪着她的小辫。
如果说还有什么机会能让她从这里出去,不如奢望一下有什么人从窗口看到她,然后把她从这里捞出去。
白桃看了一眼窗外。
天黑,下雨,看不见。
真好,希望再一次破灭了呢。
就在白桃准备将窗子关上的时候,她眼神一凝,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定住的身影。
白桃呼吸停滞,下一刻,那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踩上下面的院墙。
只是片刻工夫,沈宴清便跃上窗台,他身上沾了些许褐色的雨点,夜色将他的面容衬的更加苍白妖冶。
男人单膝跪在窗台,朝她伸出了手心。
白桃尽力克制住呼吸,接着便朝他扑了过去。而后腰间被揽紧,一阵风从她的耳边呼过。
两个人虽然极力放轻,但还是弄出了些许动静。
守在门外的女子朝门缝看了一眼,心道这丫头还是不安生。
但到底没有进门。
第19章 僵持
从二楼跳下来的时候,白桃感觉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她不敢睁眼,只好抓紧面前的人。
这个时候,她还有心去想,阿枕居然能这么厉害!
待到地面,沈宴清伸手放开她,哪知道小姑娘还抓着他的腰不肯放。
沈宴清抿了抿唇:“松手。”
白桃后知后觉:“……哦。”
刚一松开,她便感觉手腕被人捏住。白桃还没反应过来,但人已经钻进了小巷子。
巷子漆黑,但阿枕脚步很快,白桃跟上就有些吃力,压根来不及害怕。
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座旧院子。
院子并未点灯,看上去有点阴森。他们刚一进门,屋下的阴影便活动起来,原来那里一直有人。
白桃呼吸一滞,待看清了人,高兴道:“大余哥!”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声音很大,悻悻地望一眼阿枕。
后者站在一旁,神色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终于把小姐找到了!”
众人围拥而来,问道:“没受欺负吧?”
白桃摇头。
余元德松了口气:“没有就好。这次多亏了阿枕,才能想到往这里找,还真给找到了!”
白桃转身回望,男人站在人群之外,默然地看向这一处。
她心底忽然有种奇怪的开心,没想到和她最有默契的是阿枕呀!
白桃转身扑向他。
沈宴清比她高得多,所以白桃几乎是踮着脚才能跳到他的怀中。
沈宴清被迎面而来的风给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
他的思绪反应过来之后,浑身的不自在便反应了出来。
原本以为她很快会分开,没想到她还拍了拍他的后背,兴奋地道:“阿枕好厉害!”
沈晏清很想后退。
白桃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状况,只是感觉这样的怀抱很温暖。
小时候她和家里的哥哥也会这样玩闹,但和阿枕的拥抱又感觉不一样。
刚才从客栈二楼下来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异样,只是时间太短,来不及深究。
沈宴清迫不得已开口道:“小姐。”
他的声音深沉,确实有些不高兴。
白桃还沉浸在和大家团聚的喜悦中,虽然没有听出来他话中含义,但放开了他。
而后她就回到众人中央。
少女面色喜悦,滔滔不绝地讲这几日跟一个神秘男人在一起。
沈宴清的身前的温度骤然降低,凉风灌入,他慢慢地将手背到身后。
听到她形容“那个男人”,心道原来东丘离并未同她交代身份。
沈晏清没有参与众人的谈话,只听见白家的人对小姐的经历唏嘘不已,时而提到这几日费尽心思找她。
主要还是某一个人的坚持不懈。
少女的视线时不时地朝沈宴清瞥来,目光中藏不住的仰慕和欣喜。
沈宴清默默地将视线移开。
等他们寒暄一阵,沈宴清才开口:“明日——我们在城中先呆一日,再去找马六。”
白桃不解:“为何要呆一日。”
余元徳解释道:“小姐从那个人身边离开,那个人肯定以为我们明日会从城门离开,这样我们晚走一日,能与他们避开。”
“噢……”白桃似懂非懂,“他们的人确实很厉害。”
沈晏清开口:“先休息吧。”
众人便不再聊天,由沈宴清安排晚上的住处。
这间院子不大,能住的地方只有一间,还破旧不堪,大家只能将就一晚。
他刚走进屋子,身后的小姑娘便蹦蹦跳跳的跟进来。
“你打算睡在哪里?我挨着你一起。”
沈宴清平淡地回答:“我不喜欢有人靠着我。”
他面容冷漠,拒绝得如此直白,换谁都会觉得难堪。
但小姑娘只是笑嘻嘻地道:“你管不着我。”
沈宴清:“……”
他没强求,找了一个角落靠着。
小姑娘挨着他坐下,接着便有人走上来给她递衣服,让她垫着和盖着。
如今初夏,但今日有雨,夜里已经能感觉到微微的凉意。
但屋子里的大男人都愿意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小姑娘保暖,反而不愿意她靠近的沈宴清,倒是成了屋子里的异类。
沈宴清若有所思。
很快屋子安静下来,众人很快入睡。
而沈宴清睁着眼睛,望着墙上的小窗。这里人太多,轻微的动静都能惊扰他,他睡不着。
视线扫去,目之所及,尽管睡得东倒西歪,但所有人闭着眼睛,十分安详。
显而易见,只有他睡不着。
视线最后落到身旁,墙角里,小姑娘已缩成了一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
她身上盖着的衣裳没有盖好,露出一块裙角。
沈宴清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上前将落地的衣裳拾起,重新盖在她的身上。
他的每一步都很轻,生怕将人惊醒。
然而小姑娘睡得很沉,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来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