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转身望向跟过来的少年,心中忽然一动,开口道:“多谢你。”
段鸿弋觉得稀奇,扬着嘴角道:“稀奇啊,再谢一声?”
白桃:“……”
她没理他,转身向寨子中的水井走去。骑马出了汗,她得自己烧水沐浴。
寨子里的人也来帮她把水倒进炉子里,最后,白桃只需要看着火添柴就行。
也很简单。
白桃坐在灶炉旁,一抬头,便能看见少年倚着门抄着手看着她。
少女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白桃心想,其实,段鸿弋也挺好的。
一天过去,白桃已经欣然接受自己迟早要嫁人的事。而眼前的人,好歹也同她相识了几年,嫁给他也算合理。
纵然他有一些她不喜欢的坏脾气,但她自己也有脾气啊。
白桃忽然感觉眼睛有点湿润。
……凭什么一定要嫁人啊?
段鸿弋原本是有点累了的,但还是守在她身边,一时没注意,就看见她偷偷地擦眼睛。
“诶,你——”
少年一时慌神,连忙走上前去,胡乱地拿袖子擦她的脸。
白桃被他擦痛了,一把将他推开,随手抹了一下脸。
段鸿弋扯了扯嘴角:“你是跟阿枕吵架还没吵赢吧。现在他走了,你不高兴?”
“你懂什么。”白桃冷哼一声,强撑着脸面道,“是我把他赶出去的。”
段鸿弋又挑了一下眉。
白桃拿手里的柴禾戳他,被他一下躲过。
少女转而将柴禾扔进火堆里,蹦出了一点火星,很快就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白桃才轻哼一声:“别多管闲事。”
段鸿弋心情大好,便坐在了她的身边:“我昨日去找你爹,你猜猜我说了什么。”
白桃朝他翻了个白眼。
段鸿弋咬了一下唇,下定决心似的道:“我向你爹说了求亲的事。”
白桃:“嗯。”
段鸿弋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爹跟我说了。”白桃的语气渐渐平静,顺手又往火堆里添了一块柴,“‘嗯’是知道的意思。”
段鸿弋惊得站起身来:“你知道,还没反应?”
白桃道:“在考虑了。”
回想起昨天阿枕那么直白地对她,白桃决定对自己这个认识几年的朋友好一点。
她开口道:“虽然在考虑,但未必就会成,这事我还得想想。”
“想什么?”
白桃还没回答,就听到锅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是水烧开了。
她便把段鸿弋的问题抛之脑后,转而去揭锅盖。
段鸿弋没听到答案,不依不饶道:“你还有什么顾虑,一并说出来我听听。”
白桃看向他,静了半晌,才回答道:“你想想,这几年我们见过几次面?哪次不吵架?动手的次数都有很多。”
段鸿弋的声音一下子哑火了,她说的是实话。
白桃继续道:“我若真要嫁人,便要嫁像我爹爹或者哥哥那样脾气好的人,最好能纵着我。”
段鸿弋忍不住道:“没有这样的人吧!”
柴房内一时静默下来,段鸿弋忽然觉得他好像说错话了。
良久,白桃才回答:“是啊。”
*
阿枕离开的第三日,马六带着人回来了。
马六一回来就直奔白桃的院子,就见到白桃在太阳下绞头发。他在她身边望了一圈,便问她:“阿枕人呢?”
白桃毫不犹豫地回答:“走了。”
这几日,她已经很少提到阿枕。
那日阿枕说了那番话以后,白桃便将他划出了自己人的范围,只当过去对他的那些都当做喂狗。
她也不想为这些事烦心。
少女的头发在阳光下更显乌黑浓密,皙白的指尖拿着帕子穿过乌发,往日亮晶晶的眼神却犹如失去了光彩。
马六直觉出了什么大事,在他身边坐下。他的声音虽然粗哑,但十分温柔。
“小姐怎么了?”
白桃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的片刻,很快移开。
这么一下,她整个人像是活了过来,飞快地擦着头发:“哦,你回来啦?我没什么事,那段时间让你们担心了!”
马六道:“是我们没保护好小姐。”
只这一句话,白桃蓦然觉得有些悲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占据心头。
很快她摇了摇头,掩饰似的:“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马六这才放心,又问她:“我刚刚看见段家的人了,是四爷一起过来了?”
白桃点点头。
“你刚回来,就别问那么多了。”白桃笑道,“先去休息吧。昨日是谈松顶你的班巡山,你下次记得还给他。”
确认白桃没事以后,马六才去忙自己的事。
没过多久,段鸿弋走进她的院子,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我之前送你的发带,怎么不见你戴?”
白桃一噎,半晌才道:“下次戴。”
段鸿弋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才道:“我二哥过来了。”
白桃心底一慌:“二爷来了?”
前面他们家才说过考虑段鸿弋的求亲,他二哥就来了遂州,不会是急着要将这件事定下来吧?
“对。”段鸿弋道,“你爹爹在山下派人回来说的,让你跟我一起下山。”
“下山?”白桃疑问道。
单“下山”两个字,白桃听见还是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过很快她就调整好,没多问,便道:“知道了。”
段鸿弋揪了一把她的头发:“那明天戴我送你的发带吧!”
白桃没说话。
“就这么说定了。”段鸿弋拍手道,“明天要是不戴,我们就不下山。”
白桃:“……”
原本的白桃听到这句话一定和他杠到底,但现在,她却仿佛失去了好胜心,没再多争辩。
待头发干了以后,她在花花绿绿的发带之中翻找出一条鹅黄色的,系进了自己的小辫子里。
她对着镜子卷着她的小辫子,感觉没那么难以接受。
一出院子,白桃就看见了段鸿弋。
少年的视线径直地落在她的小辫子上,当即露出欣慰的神情,走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揪起她的小辫子:“不难看啊。”
白桃一把扯回,轻哼道:“明明是好看!”
段鸿弋也啧了一声。
吃过早饭,白桃便和段鸿弋带着人下山。
不到半日工夫,就进了遂城。
一进城,白桃便不能如同在山上那般驾马驰骋,街上人流往来,他们得小心一点。
没走多远,众人就看见了荟芳楼的招牌。
“这次不去荟芳楼,地方太小,这次去城中最大的平吉楼。”
段鸿弋扯着缰绳,一瞥身身旁的白桃,便见少女脸色微僵,不禁问道:“怎么了?”
“我觉得……有人在看我。”白桃回答,“不止一个人。”
自进了城之后她便感觉四面八方不断有视线朝她看来,她看过去,又什么都没有。
段鸿弋视线扫了一下她发带上的蝴蝶结,笑道:“怎么,觉得今天自己太美,谁都爱看你?”
白桃抿了一下唇,扯紧缰绳。
马六插话道:“还是快走吧,等到了平吉楼,或许就好了。”
闻言,白桃有意地去忽视身旁的目光,一夹马腹,加快速度。
在她身后,无数线人相互交汇,传递消息。
“他们进城了。”
简单的一句话,同时送到两个男人手中。
第27章 计划
四层高的酒楼旁, 高挂着“平吉楼”三个字的布幡。
白桃和段鸿弋将马拴在平吉楼的后院,再进大堂。
抬眼一望,白桃就发现了不对。作为遂城最大的酒楼和客栈, 近日出入平吉楼的人却不如往日。
“应该是包下来了。”白桃不自觉地喃喃,“还得是二爷啊。”
段鸿弋当即挺直了腰板, 底气十足地道:“那是自然。”
他招招手, 不远处一个小厮便小跑到他的面前,段鸿弋底气十足地道:“让你们掌柜出来见我。”
他们的交谈声在空阔的客栈中略显喧闹, 很快, 平吉楼的掌柜闻声而来。
胖掌柜一身长衫, 看着满面和气:“二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少爷、小姐, 请少爷、小姐跟我来, 先去住处歇歇脚。”
白家在城中有屋宅, 但段鸿弋每次来都住客栈,是平吉楼的常客。
所以他看上去轻松闲适,仿佛进的是自己家。
三楼以上便是客房,白桃望了一眼空空的楼道,见掌柜没有停步的意思, 不禁问道:“这三楼都住满了吗?”
小二回答道:“三层楼的房间还在整修, 不能住人。只能委屈小姐、少爷住在四楼了。”
白桃问道:“还有我的房间?”
段鸿弋在一旁道:“看来我二哥帮你也安排了。”
白桃古怪地看她一眼:“我肯定是要回家的, 爹爹在家。”
胖掌柜笑道:“只是收拾了房间给小姐, 小姐住与不住,都是可以的。”
段鸿弋立马接话道:“你就是住在这里又怎样?晚上我二哥回来, 你还能见见他。”
“……”白桃道,“还是不了。”
尽管她敢在段鸿弋这里作威作福, 但是段二爷面前,她是万万不敢的。如果知道段二爷和她住在同一层, 她还能睡好觉?
眼见她如此抵触,段鸿弋生出了几分不悦:“你怕什么,我二哥还能吃了你不成?”
白桃确实怕。
段二爷人高马大,长相凶狠,手臂比白桃大腿还粗,凝一个眼神就很吓人。
但段鸿弋肯定感觉不到,所以白桃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前面:“我们到了。”
胖掌柜道:“已经都收拾好了,少爷和小姐歇息的屋子就在隔壁,方便相互照应,其他人可住在这层楼的其他房间。”
段鸿弋对这个安排很满意:“不错。”
白桃瞥他一眼,推门迈进自己的屋子。
屋子很大,分为大厅和内室两进。众人跟进来之后,屋内也不拥挤。
胖掌柜堆起笑容:“茶水很快上来,请少爷和小姐稍等。我就在一楼,若有需要,您可以派人来找我。”
白桃道:“您去忙吧。”
胖掌柜离开没多久,茶水和果盘一并被呈上来。
段鸿弋拎了一串葡萄就坐在白桃对面,一边吃一边道:“多好的地儿。”
十有八九还在惦记想让她住在隔壁的事。
白桃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望向远处,可以看见半个遂城。
往东几条街,是他们家的小宅子。往北几条街,能看见高挂的一个“白”字的旗帜,那里是他们家的商铺。
“我回家。”白桃语气决绝。
段鸿弋见她这样坚决,闷闷地啃了几个葡萄:“那你吃完晚饭再走。”
白桃转过头来,偏要和他作对:“晚饭前我就走。”
“我和爹爹一起吃饭。”
自从白娄跟她说了嫁人的事,白桃心中总是不安,只有呆在家里,呆在家人身边,有人陪着才好。
段鸿弋只好闷闷地吃东西,不说话,白桃知道他已经妥协。
她走到他面前,夺过来半个葡萄放进果盘,偏头问道:“要不让他们早点开饭?”
段鸿弋扭过头,哼了一声。
白桃转身就喊:“四爷说饿了——”
段鸿弋瞪她一眼:“你想开饭干嘛挂我的名头。”
白桃嘻嘻地笑道:“你管我。”
一番嬉闹,四楼便热闹不少。吩咐很快就传到一楼后厨,厨子赶忙起灶开火。
平吉楼三楼的寂静与四楼格格不入。
看起来空无一人的走廊,光影交替之际,暗处的一些影子便显露出来。
房内,男人的身影背窗而坐,看不清楚脸色。
但他稍稍偏头时,耳垂处的圆珍珠耳铛便现出光泽来。
楼下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东丘离开口道:“溪琴。”
他身旁的女子当即半跪,掌心覆肩,以示臣服:“殿下。”
东丘离唇角勾起,语气有些玩味:“这一次,还是你来看着她。”
溪琴:“……是。”
“上回你们疏忽,以至有人把小丫头带走。”东丘离悠闲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这回要再看不住,我又怎么能够安心把你们带在身边?”
溪琴的身躯有些颤抖。
为了跟上殿下的步伐,她一路谨小慎微,虽不出色,但从未拖过后腿。没想到只是一次疏忽,差点酿成大错。
东丘离的视线从她的身上收回,音色渐冷:“明日的会面绝不许出差错,把他的女儿捏在手里,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溪琴严肃回答:“奴婢定然不负所托。”
*
几街之隔,有一座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挑着担子的小贩推门而入,放下扁担以后径直走向屋子,敲了敲门:“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