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丘离刻意留下那只耳铛,原来是这个意思。
若沈宴清没有拿走那只耳铛,当白桃吐血的时候,白娄自然而然就能想到东丘离。为了自己女儿的性命,无论东丘离开出什么条件,白娄一定会照做。
而现在,因为沈宴清的介入,一切都不同了。
“必须救,派人抓紧时间搜捕东丘离的踪迹,他走不远。”沈宴清沉吟道,“我得亲自去一趟。”
凌温书立即问:“为何?”
沈宴清并未答他,只道:“替我准备一只药箱。”
*
熟悉的巷子里人来人往,异常拥挤。
沈宴清不自觉地挎紧药箱,闷头向前。
没过多久,熟悉的声音传来。
“阿枕?”
沈宴清抬头去看,便见余元德从大门中走出。
他身边有几人同行,沈宴清并不认得,而后余元德朝人挥挥手让对方先走。
“你怎么回来了?”余元德上下打量沈宴清,最终的视线落在他身侧的药箱上,“你这是……?”
沈宴清回答:“我听说小姐生病了。”
“是。”余元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幸好,昨日来了一个神医,说能治好小姐的病。今日大家都出去找药材去了。”
“先进来吧。”余元德转身把人往里带,“阿枕以前也是大夫?”
沈宴清面不改色地回答:“是。”
再次踏足这个院子,沈宴清发现人多了很多。来来往往,十分匆忙。
都是沈宴清熟悉的路,余元德带他往白桃的房间去:“先去看小姐吧。”
沈宴清正是为这个而来。然而临到了门外,他忽然顿住,试探道:“之前我离开,小姐可有说什么?”
余元德回答:“其中的事我不清楚。”
沈宴清挎紧了药箱,明白他话中含义。
按照白桃那样的性子,不高兴的时候必然让整个寨子都知道。而余元德却不清楚这件事,只表明,小姑娘对他的离开没有太大的反应。
沈宴清抿了抿唇,心道,也好。
第29章 好转
道路尽头, 屋门大开,不时有人进出。
沈宴清正要进门,便听见里面大喊道:“小姐又吐了——”
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
沈宴清刚想进去, 就被一旁的余元德拦住:“还是别进去添乱了。”
“我是大夫。”沈宴清面不改色走进屋中,一眼便看见马六拿着染血的帕子走出来。
马六有些恍惚:“哦……你?”
沈宴清朝他点头, 走近床榻, 就看见被人扶住的少女,她面色苍白, 唇瓣干紫, 看上去像一具干尸。
比他的预想要严重。
青年当即上前, 身躯半跪, 抓住了少女皙白的手腕。
一旁的人有的认得他, 有的不认得, 见他是大夫,便十分默契地没有阻止。
沈宴清深深地蹙起眉,询问道:“药如何了。”
“还、还没找全。”一旁的人虽然不认得他,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
“昨日那大夫开的药金贵难得,兄弟们都去找了, 但没有这么快。”马六再次走了进来, 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 坐到白桃的床边, 向他人介绍道,“这是阿枕。”
“那日我们本要回家, 没想到突然遭遇袭击。”马六将白桃扶到床上,一面给她盖好薄毯, 一面道,“后来路遇歹人, 将我们打晕,小姐也被带走,之后我们在平吉楼醒来,以为平安无事,没想到第二日小姐就出事了。”
马六攥着拳,青筋暴起:“都是那两个贼人!害了小姐!”
沈宴清:“……”
被误解的沈宴清有言不能辩,只能附和道:“真是可恶。”
马六深吸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以前是大夫,小姐那次发热就是你发现的。刚刚你也看了小姐的病,怎么样?”
他眼睛不大,望向阿枕时闪着微光,希望阿枕能给出一个让人安心的答案。
然而沈宴清只是沉默。
等了片刻,马六又叹息一声。
“那大夫说,三十七种药材,一日内得集齐……全寨子的兄弟都去了,还向段家借了人手。”马六幽幽地道,“我就只能在这里看着小姐隔几个时辰吐一次血。”
他满面愁容,蹙眉的时候五官都堆叠在了一起。
沈宴清沉默片刻,道:“已经找到了多少种药材?”
马六道:“药材都收在前厅,药方也在那里。”
“我去看看。”
沈宴清说完便起身离开,循着记忆轻易便找到了前厅,便见一张方桌上摆放着多份药材。
桌前的身影抬起头来,面容熟悉。
白家没有人会认药材,只能把储南留下。
二人相见时,储南愣了半晌,沈宴清先点头道:“我是小姐的人,会一点医术,过来看看。”
“哦……”储南心领神会,为他腾了一个位置。
然而,当沈宴清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地抖了抖。
沈宴清指着桌面上的白纸黑字道:“这是开出的方子?有些药材已经齐了?”
上面列满药名,其中一些已被划去。
储南没想过和太子靠得这么近,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回答时有些颤抖:“……是。”
沈宴清扫了一眼药材,确认无误后,他道:“眼下需要做什么?”
“您——”储南张了张口,心道殿下竟然会认药材吗?
“有些药材需要切成粉末,提前熬煮。”储南指了面前的甘草根,比划道,“这个,需先切片,大约这么长。”
沈宴清点点头,上手操刀。
储南心中震惊,便听咚咚两声,桌面上倒下整齐划一的切片。
“……”储南有点惊讶,没说话。
沈宴清停下来问:“这样可以吗?”
储南喉中一紧,立即道:“当然可以!”
所以殿下还是殿下,博文广知。
有人帮忙,储南处理药材快多了,开始还不敢使唤沈晏清,硬着头皮喊。后来配合逐渐熟练,这边处理完,立马让人接着煮药。
忙活一日以后,方子上依旧还剩几味药材。
“果然还是毒虫不好找。”储南对着方子喃喃,“还有长海鱼在东海国境内才有,不知能不能买到。”
储南望了一眼门外,黄昏渐侵。
派出去寻找药材的人大多都回来了,余下几味药迟迟不到,沈宴清拧紧眉头。
外面有人进来喊他们去吃晚饭,储南望着方子上尚未划去的几个部分,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只能等。
沈晏清有些失神,只是跟着储南离开前厅,前往饭桌。
沈晏清一向被教养得很好,认真用膳,不言语,不急躁。
而这次却鲜见得心不在焉。
他在想,拿不到药,小姑娘的情况不容乐观。
草草吃过饭以后,沈晏清回到屋舍,和凌温书见面。
“东丘离的踪迹……还是没有找到,奇了怪了,如同凭空消失一般。”
沈晏清听完凌温书的汇报,有些焦躁地敲了敲桌沿。
不可能。
东丘离每次都在逃,但每一次又能成功与段家接头,他一定不会走远。
每走一步,都有段家庇佑。
沈晏清沉吟片刻,开口道:“替我准备一把弩。”
*
夜色四合,遂城静谧无声。
楼檐之上,青年身穿夜行衣,融入暗色
沈晏清视野所见,是整个遂城。
如今药材难找,但东丘离却是个在近处的人。他敢威胁白娄,必然身带解药,也不会走远。
旁人找不到他的踪迹,沈晏清就自己找。
平吉楼、段家商铺、可疑之处,都不能放过。
沈晏清足下轻跃,很快抵达平吉楼。
平吉楼内间或吹灭了一半灯盏,光线昏暗,但楼道中还有人往来,段家人就住在此处。
对于东丘离来说,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曾经正面遇到沈晏清的伏击。
也可能是最安全的地方。
沈晏清跳上窗台,窗子漆黑,屋内应该没人。
但他打开窗,抬手,嗖一声竹箭射出。
没有动静。
确认是空屋子以后,沈晏清取回竹箭,抹去痕迹,前往下一间。
他沉着冷静,一间间地试,遇到屋内有人便听一听屋内的动静。
“消息传给白家了么?”屋内的声音低哑粗粝,语带嘲讽,“白娄不是最宝贝他那个小女儿,该来了吧。”
一旁有人回答:“听闻白家上上下下都在找药,白老大恐怕还没回来。”
“他会回来的。”
里面的人打了个哈欠,接着是衣料窸窣的声音:“让人等着,白娄可能半夜过来。”
这应该是段鸿乾的住处,听对话,他们在等白娄。
沈宴清靠在墙边,握着弓弩的手紧了紧。
解药,有没有可能在他身上?沈宴清心想,东丘离想要保全自身,就应该把解药放在自己身上,和白娄面谈。
那么东丘离必然在这里。
想到这里,沈宴清松了一口气。屋内的声音逐渐放缓,像是即将入睡。
这人也可以杀,但杀了他以后,沈宴清没空处理。
沈宴清想了想,走向下一个屋子。
他拿着弓弩一间一间屋子找下去,终于在一箭射出以后,另一支箭刺了出来。
东丘离身边的护卫极度谨慎,会为他清理所有潜在的威胁。
也正因此暴露了他的行踪。
沈宴清跃进屋中,躲开飞来的数道箭矢,接着就听见远处匆忙的动静。
她们在掩护东丘离离开。
想到这,沈晏清眸光一沉,迎着竹箭拉开手中弓弩,远处几声闷响,再没声息。
而沈晏清躲避不及,手臂侧出现了几条血口。
屋内声息渐远,沈晏清提着弩追上去。
推开门,沈晏清便能看见两个女护卫一左一右夹着东丘离跃上屋檐,沈宴清当即射出几支箭。
而此时,楼里忽然有人高喊:“有人闯进来了,抓住他!”
一声一声如同潮水似的蔓延,脚步声愈来愈多,楼内的段家人全部惊醒。
而沈宴清身形一跃,消失于众人眼前。
小巷子里。
溪琴搀扶着东丘离,喘着粗气拔掉了手背上的竹箭,满手是血。但她还小心翼翼地留意,不能让血迹弄到殿下的衣袍上。
她转身一看,身后的黑影不依不饶。
溪琴身上也中了箭,支撑着最后一口气,松口殿下,咬牙道:“殿下先走。”
东丘离亦气息不稳,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知道,没有死士,他自己也走不远。
东丘离手中攥拳,眉目中布满阴鸷,就听身后的人道:“别跑了,你逃不掉。”
“谈谈。”
闻言,东丘离心中惊讶,转身回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忽然笑道:“原来是大齐太子亲自来了。”
沈宴清没理会他的揶揄,开门见山道:“解药。”
东丘离当即明白他是为什么而来,整个人稍稍轻松了些。
“你……是为了那丫头?”
沈宴清回答:“是。”
东丘离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先是笑了两声,而后道:“没想到先把你给等到了。”
沈宴清朝他走近,冷声道:“少废话,解药在哪。”
“殿下担心那丫头,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东丘离抬手,指了指他手臂上的伤口,笑道,“箭上有毒。”
沈宴清沉着脸问:“你想怎样?”
东丘离呵笑:“你不过是废太子,还能怎样?”
“你原本也是不受宠的皇子,如今不也闯入大齐境内,想为自己谋出路么?”沈宴清平淡地道,“我同你不同,我父皇已决定接我回京,文书,就在路上。”
“……”东丘离攥紧了拳,嗤笑道:“就你那父皇?”
沈晏清回答:“朝廷会需要我。”
东丘离笑容慢慢收敛。他说得不错,就凭大齐太子监国那几年修律法,肃军队,就知道他不是个好惹的。
沈晏清道:“我知道三皇子想做什么。想要弄死你的两个哥哥,上位,是吗?”
东丘离脸色减淡了些。
沈宴清道:“也简单,只要我回京以后,与你达成合约,确保两国相安无事,于你便是大功一件。”
“太子殿下的算盘打得可真响。”东丘离冷笑,“到底是对我有益,还是对你有益?”
“再退让一步。”沈晏清继续道,“两国通商,但镇州、浥州两地的商户,可优先同你做生意,不消一年,你就能积累起来。”
沈晏清平淡地看他一眼:“与官家做生意,可比撺掇山匪来的快。”
东丘离陷入沉默。
他说对了。来此地,就是希望和山匪达成一致,表面拥立山大王,实际让扈州成为他的势力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