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才从书房中离开。
周府与昌州府格局不同。在昌州府,沈宴清从书房进入主宅的时候能看见坐落在主宅之后的客房,而现在,要经过两道长廊和一处园子,才能抵达客房。
沈宴清睡下不到一个时辰,便再次起身。
清晨时分,鸟鸣于屋顶,空阔寂寥。
青年早早坐在书房之中翻看卷宗,风吹雨打不动。
侍卫上前禀报:“殿下,门外有人求见。”
说罢,他便递上了一块金嵌玉牌,上面阳刻着“御”字。
沈宴清回答:“让他们进来。”
来的人身着窄袖长袍,腰佩金刀,一进书房便撩袍而跪:“御卫营池明,拜见殿下。”
沈晏清抬手让他起身,问道:“来了多少人?”
池明垂首回答:“三十人。”
御卫营人数不多,到这一代,唯余120人而已。这次迎接皇子回京只派出了三十人,算不上多。
“是父皇指定的?”
“是张太傅建议我带三十人。太傅说殿下如今回复皇子身份,却不再是太子。”池明有些迟疑,“太傅大人说此次回京不宜太过张扬,所以只让我带三十人。”
“太傅的建议有道理。”沈晏清语气平静,“抵达遂州的,还有三十人?”
池明回答:“是。每日启程之前,微臣都会清点人数,三十人无误。”
沈晏清捻了捻袖口,前几日的刺客果然不是御卫营里的人。
“三十人分三队,轮流在周府值守,等扈州来信之后启程回京。”
*
白桃睡醒之后,便感觉到周府内好像多出了不少人,但看每日值守的下人还是那些,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不过她唯一担心的还是她的哥哥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情受牵连,吃过早饭以后,白桃便去往书房。
一路上,白桃总觉得有好几双目光向她扫来,盯得白桃后背发寒,她不由得加快脚步。
沈晏清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心底有些惊讶,便看见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房。
他一招手,屋内侍奉的小厮便在客座上倒好茶,等她入座。
白桃好不容易平复呼吸,开口便道:“你这地方不对劲。”
沈晏清问:“哪不对劲。”
“感觉在闹鬼。”白桃皱着眉道,“不会是因为你做了太多坏事,要遭报应吧。”
沈晏清扯了扯嘴角,心道这丫头怎么还迷信。
今日唯一的变故就是御卫营的人入驻周府,他们藏在暗处,来去无踪,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形如鬼魅。
不过通常而言,御卫营不会让人发觉,除非觉得她对主人有威胁。
一个丫头而已,哪里来的威胁。
沈晏清心想,还是得交代御卫营不用盯着她。
第54章 启程
“我能做什么。”沈晏清不理会她的讥讽, 反问道,“你怕鬼?”
“怎么可能。”被戳中弱点的白桃僵笑了一下,赶忙改口道, “昨日答应我的事,你还记得吧。”
沈宴清问:“哪一条。”
白桃当即有点急了:“你说会放过我的家人。昨天晚上我哥哥现在没事吧, 我能不能见见他们?”
沈宴清问:“才分别了一个晚上, 就这么担心?”
昨天晚上他们被官兵包围,她压根不知道之后的事。担心家人不是人之常情?白桃怀疑面前的人有点冷血。
“你的人那么凶悍, 万一伤着我们家人怎么办?”
“他们无事。”沈宴清不会告诉昨日他如何吩咐人尽量不要动手, 只回答道, “你若是想见, 可以让他们来见你。”
白桃眼前一亮, 觉得他还算做了回人。
“既然来了。”沈晏清指了指桌上的砚台, “磨墨。”
白桃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拿起墨石。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沈晏清手中的报书翻过一页,他提笔时面容沉静,认真而专注。
白桃看向他笔下的字迹, 她只认得几个字, 并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但莫名觉得这字十分有力, 好看极了。
她的视线从遒劲的笔迹,再到皙白的手骨, 再到分明的下颌。
沈晏清终于忍不住,瞥她一眼:“看什么?”
“我觉得……”白桃语气先是一顿, 思索以后“你好像变了很多。”
沈晏清笔尖停住,等她的下文。
而白桃垂下眼睫, 似乎又陷入了思索之中,
“哪里变了?”沈晏清催促她。
“你以前不会这样……看起来很凶,不许人违抗。”白桃小声嘟囔,“恢复身份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沈晏清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似笑非笑道:“那你不害怕?”
知道他凶,怼他的气势却从来不弱。
白桃答不上来,仔细回想,她也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太任性。
但是她莫名相信他不会计较。
白桃想了想,轻声道:“害怕的话……可以走吗?”
“当然不行。”沈晏清回答,“谁都可以怕,但你不能害怕。”
白桃诧异:“为什么?”
沈晏清轻笑:“你若是害怕,我就没法保证你的安危。”
白桃:“……”这是什么话?
听到别人害怕,难道不该是好好安慰,让她不用怕吗,怎么还威胁。
白桃眼色一变,看向沈晏清的眼神也愈发奇怪。
“别看了。”
青年移开视线,语气冷冷淡淡。
白桃视线一偏,就看到他微红的耳廓。
强装镇定这一点倒是没有变,白桃暗想。
*
日近正午时,白桃再次见到白家人,不仅有她的哥哥,还有马六他们。
时隔一日的相见,白桃感觉两个哥哥苍老了不少。
一见面,白樟拉着白桃讲为人处世,希望把他半辈子学来的东西一次性教给她,白桃听得头皮发麻。
白桥站在一旁,白桃的视线仔细扫过他,见他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
然而,白桥脸色不太高兴,一直皱着眉头,只有一句叮嘱:“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家。”
他总觉得白桃心向着那一边,怕她上当受骗不回来。
白桃上前拥抱他,低声道:“放心吧。”
白家人离开以后,白桃坐在空空的客房里,眼见落日的余晖落在窗台上。
她走出客房,看到红霞染了半边的天际,连绵的山脉犹如怀抱,静谧而深沉。
这是她的家乡,遂州。
白桃想,她一定会回来的。
沐浴过后,白桃早早睡下,至于那个人要做什么,她全然不关心。
她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能会不好过,不如过好当下的每一天。
入夜后,周府的灯火全都熄灭。两个时辰以后,零星的火光次第亮起,将周府的夜色照亮。
周府门前,士兵整齐排列,等待点卯。青年跃马而上,他不似平日的长衫,而已换过轻便的长袍。
他的视线向门内望去,不时地看一眼天色,似乎在等待什么人。
不一会儿,一位婢女匆匆地从门内走出,沈宴清认得,这是日常侍奉白桃的婢女。
采青匆匆走到沈宴清的马旁,先是朝他一礼,而后急道:“殿下,小姐并不肯起。”
沈宴清脸色一滞,没想到回京第一个问题,竟然出现在这里。
“把她弄起来。”沈宴清道。
“奴婢们试过了。”采青回答,“可小姐就是不肯起。
沈宴清心思一转,回想起白桃确实不是一个能起早的人,心底估计这两个丫头也不敢太得罪她。
青年一掀披风,从马上跳下,走进屋中。
前面的人走得太快,采青在后面小跑着跟随,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她心底觉得这么疾步走很失礼,可又想到那位小姐这么懒怠殿下都不生气……这世道也太不公了。
沈宴清走过长廊与小园,便看见客房的门大开着。
一走近就能听见有婢女小声的催促,青年扯了扯嘴角,这么大动静还能睡着,莫不是装的。
青年迈进门中,便能看见床铺上的小姑娘将被子紧紧盖住脑袋,一动不动,而一旁的婢女一直推她,神色紧张。
就这样都能睡?她不会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吧。
沈宴清板着脸走上前,婢女赶忙退到一旁。
青年一把将遮头的薄被掀开,露出了里面半张恬静小脸。
小姑娘面色安然,岁月静好,就连被子被掀了也丝毫不能将她惊动。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仿佛都与她无关。
沈宴清生平从不懒怠,每日内监来时,他已然起身,都不需要人伺候。
如此勤勉,早成习惯。
然而,他却有个毛病。小时候因为怕起晚被太傅责怪,沈宴清总怕内监来催,屋内的一点动静都能将他惊醒。
这往前十几年,都没有睡得这么安静过。
沈宴清有些不忍心去扰她的安眠,然而他们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发,所剩时间不多了。
“该起了。”沈宴清推她。
小姑娘没动。
“起床。”沈宴清将人从床上拎起来。
身体忽然的变化让白桃顿时睁开眼,她看见了站在床边的男人,脸色阴冷,看上去有点吓人。
“你干嘛?”白桃皱起眉头。
“要走了。”沈宴清回答,“离开遂城。”
白桃脑子卡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你说真的?”
“随行已整顿完毕,在府外待命。”沈宴清看着她,语气施压,“就剩你。”
白桃看了一眼门外的黑色,又揉了下眼睛,反复确认。
天,确实没亮。
“天没亮就走?”白桃惊道。
“为了安全。”沈宴清简单回答,又催促道,“快走,别耽误行程。”
他说完便转身吩咐两个婢女:“快去给她收拾衣物。”
屋内忙碌起来,白桃拿衣物时,沈宴清自觉地走出门外。
白桃一面穿衣,一面朝外喊道:“这么突然,我不能先和哥哥告别吗——”
外面的人并未回答他。
小姑娘声音高昂,沈宴清微微蹙眉,他欲开口,又感觉两个人距离太远,她可能会听不到。
屋内,没有得到回应的白桃心觉奇怪,继续问道:“为什么不派人来和我说一声,现在这么匆忙——”
——还不是怕她动静太大被人发现。
沈宴清压下心中的烦躁,朝身侧喊道:“让她快点。”
“他说什么——”
沈宴清:“……”
从不大声讲话的沈宴清感觉到很吃亏。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人终于好了,沈宴清转过头来,扫到了她的小辫子:“扎这个还挺快。”
白桃得意地卷起自己的小辫子,开口道:“刚刚我的问题你听见了吗?”
沈宴清:“……”他又没有耳疾。
“昨日,你不是见过你兄长?”沈宴清道,“已经见过就不必告别了,此次返京行程很赶,你要习惯。”
沈宴清抿了抿唇,强调道:“以后再不可以像今日这样慢。”
“……好吧。”白桃突然感觉到此行十分艰难,嘟囔道,“你也没早说。”
早说的话,她会再挣扎挣扎,能不去就不去。
“不多说了。”沈宴清道,“该启程了。”
白桃随沈宴清走出周府,便看见官兵整齐排列,庄严肃穆,让她心头一震。
这么多人都要跟着去吗?白桃记得京城离得还挺远的。
有人将马匹牵到青年的面前,沈宴清接过缰绳,下巴朝白桃抬了抬,示意她往后看。
白桃顺着他的指示看去,便见后面有人牵马而来,估计是为她准备的。
青年跃马而上,白桃也没犹豫,翻身上马。
官兵在街道上分列两队,密密麻麻,往前看看不到尽头,往后看也看不到尽头。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也骑马,分散在他们前后。
白桃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他的身份真的很不一般。
“启程——”
随着青年一声令下,人群流动起来。前方的人如风一般地前行,白桃不甘落后,也扬鞭驾马,跟上步伐。
遂州地界她很熟悉。一行人离开遂城之后,白桃就发现队伍人数急剧变少,那些没骑马的官兵压根没有跟出来。
真正随行的,约莫十人。
出了遂城,队伍进了山路。山路难行,因而寻常行商一般都走官道,白桃不由得觉得奇怪。
她有些瞧不出要去哪里,在歇脚时不由得停下来问。
“纺城。”沈宴清回答她,“遂州最北,又是商贸中心,你应该熟悉。”
白桃脸色僵了一下。
他们家主要是做布丝生意,当然对纺城很熟悉。问题是,这条路压根不是去纺城最近的路。
白桃回答道:“如果我们去纺城,不会走这条路。”
“不走官道。”沈宴清道,“那太危险。”
白桃不知道即将遇到什么,他总说危险,但她还是开口:“我们行商有另一条山路,只有我家的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