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沉思片刻,当即命人打开地图给她看。
“指出来。”沈宴清示意她。
白桃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犹豫地指了一处问道:“这是……遂城?”
沈宴清这才反应过来,她识字不多,或许有个大概的印象,竟然把遂城指对了。
“以后教你识字。”沈宴清伸出手指点在地图上,示意道,“这里是遂城,这里是纺城,我们在这座山。”
白桃抿了抿唇瓣,“这图不对。”
“往前走便是深林,临近夏日,虫蛇奇多,我们一般都不会往那个方向走。”白桃嘟囔道,“应该还有一座山。”
她手指比划着从山的图案上分了两半,道:“这里中间有座峡谷,适合穿行。”
拿着地图的人看着小姑娘指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便听殿下开口道:“这是四年前的地图。”
“兴许图是冬天画的。”白桃道,“你们要继续往这个方向我就不凑热闹了,不喜欢蛇。”
“你带路。”沈宴清起身便吩咐,“改道,启程。”
还没休息多久就再一次上路,白桃有点懊悔没有晚一点提出这件事。
为了能早点到底纺城而休息,白桃兢兢业业地领路。这一程,天未亮出发,到傍晚是抵达纺城。
到了城中,沈宴清找到一间客栈,安排众人入住。
白桃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进入客房就坐下,趴在桌子上。
沈宴清抿了抿唇,开口道:“吃过晚饭再睡。”
白桃已不想回答他的话,整个人累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
沈宴清摇了摇头,只道:“你若是睡了,吃饭就不叫你。”
白桃当即坐了起来。
沈宴清拿捏着她的痛处,十分满意地离开了。
等他人一走,白桃又再度趴在桌上休息。这一路比她想象地还要苦,这些人如同不会累似的,几乎不怎么需要休息。
她觉得自己驾马已经够熟悉的了,然而也架不住这些人不会累。
白桃又不想掉队,便一直绷着身体,时刻都在蓄力爆发,一整日过去犹如被抽干。
屋内静悄悄的,白桃闭上眼睛,但没睡着。
没过多久,门外便传来脚步声。白桃早就饿了,当即直起身来。
下一刻,她便看见青年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一把拎出了窗外。
等白桃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悬空,往下一看还有些眩晕。
这是二楼啊!!
“……唔。”她没来得及说话,便伸来一只手将她嘴巴捂住。
白桃整个人贴在墙壁上,被一手臂架起,脚底软软地挨着屋檐。
而面前的青年神色紧张,留意着屋中的动静。
白桃咽了口唾沫,懂了,大概是出了什么事。
她没再敢动,也不敢看远处,赶忙闭上了眼睛。
屋子里传来轻微的动响,好像有什么翻找的声音。
“这屋子有人待过的痕迹……”
里面的低语让白桃心头一跳,早知道她就乖乖地站好不动了!
有脚步声走近,白桃呼吸一滞,忽然感觉胳膊一痛,再睁眼时发现人已在屋顶。
面前的人将她按了下去,示意她趴好。
白桃这下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能乖乖地扒住屋脊。她双手双脚一齐用力,汗珠很快地滚过她的额头。
“好了。”面前的人终于开口,“可以下去了。”
白桃刚刚睁眼,就闭了回去,胳膊还在发抖。
救命,他怎么说得这么轻松。
沈宴清扫她一眼,似乎也察觉到她的害怕,当即抓住她的胳膊,翻身而下,从刚才的窗子再次进屋。
白桃:“……”就不能好好走楼梯吗?
刚落地的白桃脚下一软,就扒着身旁的人坐在了地上。
“刚刚……那是什么……”白桃的语气发颤。
“刺杀。”沈宴清扫了扫衣上的尘土,“以后你要习惯。”
白桃脸色一僵,终于知道这个火坑到底有多大。
太坑了啊!
“……我要回家。”白桃吸了吸鼻子,重复道,“我要回家!”
骗子。之前还说保证她的安危,谁想到出发第一日就遇到刺杀,她到底能不能活着到京城啊!
沈宴清看了她一眼,开口道:“休想。”
第55章 身世
青年神色冷静, 毫不犹豫地拒绝白桃要回家的请求,也在白桃意料之中。
她也不是真想回去,只是刚刚经历过那么一场躲藏, 腿还是软的,内心也烦躁不已。
答应随他进京这件事,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青年不再言语, 转过身伸手将桌上的烛台点燃,他安然落座。
简直就不是人能有的反应。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白桃在呼吸中慢慢平复, 迟疑道:“你不害怕吗?”
他反应这么平静, 难道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白桃忽然想到, 他平日里总是强装镇定, 会不会和他的这些经历有关。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容易受到追杀?
白桃心中疑云盘踞, 在地上休息好了,慢慢地挪回桌边。
桌上有茶盏,她回想起大哥的话,先替他倒了一杯茶,才给自己倒:“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抛开害怕不谈, 她现在真的很好奇。
“别骗我了。”白桃咬牙愤然, “不想再被你坑了。”
烛火映照青年平静的脸庞, 沈宴清扫她一眼, 又移开视线。
好一会儿,他都没有说话。
白桃呆呆地看着他, 心想他不会也是什么刺客之类不能暴露的身份吧。
“皇子。”沈宴清声音有点干涩。
烛火跳动的一瞬,白桃看见他有点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只是片刻,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冷然。
不……比之前还要冷。
皇子。这两个字在小姑娘的脑子了转了一下,她忽然站起身, 吃惊道:“啊?”
以前马六告诉她,公主是全天下最受宠的女子,尊贵无比。
当时她才知道这世上有两个“天”,除了每天看到的那个,还有远在天边的皇帝。
青年似乎料到了她会如此震惊,只是平淡地瞥她一眼,而后从桌上端起茶水,饮了一口。
“那你是皇帝的几儿子?”白桃好奇地问。
沈宴清瞥了白桃一眼,看来她对皇家的事有了解,但不多。
得知了身份还能这么莽撞地问出这么个问题,果然是外面的丫头。
“在家排行第二。”沈宴清似乎料到她要说什么,干脆一次回答完,“兄长已仙薨,以后不可再问。”
白桃讷讷地点头,当即认错:“对不起。”
青年低哼一声,目光瞥向远处,慢慢启唇道:“我生时兄长已经过逝,在一众小辈之中年纪最长。自小生长在宫中,六岁时被立为太子。”
他语气平静,但白桃察觉到他握住杯子时指节似乎十分用力。
“十八岁是被废,下狱两月,之后流放镇州。”沈宴清说几个字便会停下来,“初见你时,我便是在流放途中。”
他说完,看了一眼小姑娘。眼见她呆楞住,便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剥夺太子之位,变成庶人。在狱中待了两个月之后,被迫离开京城,前往镇州。”
白桃其实已经听懂了大概。
太子啊……
——还有太子。太子就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以后要继承皇位,也是咱们未来的皇帝。这是马六曾经给白桃的解释。
被废,下狱,流放,一个词一个词地冲击着白桃的神智。
短短一年之间,他就经历了那么多吗?
沈宴清说完以后,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不知道她心底在想什么,是同情?还是震惊?
说不定她反应过来还会给他一点安慰。
安慰什么的,实在很轻微。没有人能理解那些日子他是怎样过来的。
十八岁之前,沈宴清被众人朝拜,一向自视甚高,每日说的话都慎之又慎。
因为他觉得,身为太子,言行不能够被人猜透,少说话最好。
直到现实给他狠狠一击。
朝堂之上,他不得不为自己大声辩驳,但哪里是那些老油条的对手。
一个个证据被摆放出来,他最终拜于自己的清高。——他一直以为,那些人都是真心的敬仰他。
青年的呼吸微微起伏,那些过往再一次浮现,让他一时难以呼吸。
他会把一切都夺回来。
至少不能让他过往的心血毁在那些蠢货的手里。
沈宴清淡淡地瞥了一眼身边的丫头,问道:“听懂了吗?”
他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有点不耐,在催促她开口,似乎很期待听到她说些什么。
“……你好惨啊。”她说。
沈宴清:“……”好直白。
如此直白地点出了他的困境,简直前所未有。
沈宴清不想再开口了。
白桃观察着他的神色,轻声道:“我能理解你了。”
沈宴清慢慢地闭上眼睛,有点不想理她。
“我也很惨啊……我在家呆的好好的,每天都有人陪我玩,突然被抓来陪你去京城。”白桃嘟囔道,“京城还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我能不能活着回遂州啊,想回家。”
沈宴清扯了扯嘴角。
就不能期待这丫头嘴巴里能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但我感觉你更惨一点。”白桃想了想道,“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沈宴清冷笑,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
“别想回家。”青年语气冷淡,带着倨傲,“你现在没回头路。”
白桃抿了抿唇瓣,看在他好像心情不好的份上,就不和他拌嘴了。
她改口道:“什么时候吃饭啊?”
沈宴清站起身朝外走去,余下一句话:“下去看看。”
白桃跟在他身后下楼,小声问道:“不怕那些人发现吗?”
——那些人查过以后自然不会回来。
然而青年眸色冷冷淡淡,仿佛没听见似的,并不回答她的疑问。
沈宴清视线一转,就看她跟着下楼,神色轻松。
看来也不怎么害怕。
沈宴清上前询问小二,对方先是反应了一下,立即弓着腰说抱歉,然后走向了后厨。
青年转身朝白桃道:“坐。”
纺城还是遂州的地盘,白桃也是熟悉的,因此神色十分自如。
至于刺杀……他都敢坐在这里,白桃也没什么好怕。
小姑娘一手支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
青年面容皙白,眉目冷淡疏离,坐下时脊背挺直,白桃蓦地将眼前的人和染了一层霜雪的松柏联系到了一起。
“别看了。”青年语气不悦。
“你好看为什么不能看。”白桃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如果我身边有像你这么好看的人,我天天都想看他。”
沈宴清心中冷笑,肤浅。
他将视线转向别处,没再开口。少女的目光没有停留多久就又看向别处,沈宴清也顺着看去,发现那是后厨的方向。
“还没来。”小姑娘语气有点沮丧。
沈宴清依旧在心中冷笑,口腹之欲,何穷之有。
忽然,小姑娘的眼里泛起微光,她当即坐得端端正正。
下一刻,菜肴的香味漫了过来。小厮将菜盘端上桌,恭敬道:“二位请慢用。”
白桃将筷子从竹筒里抽了出来,分给沈宴清,催促道:“快点快点,都要凉了。”
……明明才端上来。
沈宴清慢条斯理地接过筷子,就见小姑娘将菜盘往他面前推了推,朝他眨眨眼睛:“多吃饭。”
还是这么稚拙,沈宴清一眼就看出她的意图是想借着这个来安慰他。
其实毫无作用。
沈宴清提起筷子,夹过菜品,细嚼慢咽。面前的小丫头尝到一口菜,便会眼睛弯弯地笑起来:“好吃好吃。”
食不言……算了。
沈宴清没有开口。青年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身上,连自己的动作都停了。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看了一段时间了。
真是莫名其妙,居然觉得很愉悦。
沈宴清收回视线,沉默不语。
没过多久,白桃吃完了晚饭,便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对面,两只眼睛里发着光,像是看到了什么宝物。
渐渐的,沈宴清感觉脸色有些发热和僵硬,不由得开口道:“你先回去休息。”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白桃确实觉得有点疲惫,当即回答:“好。”
少女起身便上楼去,沈宴清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眸光沉了沉。
不过也好,没人看着,沈宴清更加自在。
往日在东宫的时候,他就并不惯很多人在一旁伺候。
青年坐在大堂中一语不发地吃完了晚饭,小厮过来收拾桌面,沈宴清便吩咐热水先送到白桃的屋子里去。
做完这些,他才回到客房。
沈宴清将客房的烛火点燃,坐在桌边。
时间慢慢地在火焰摇晃之间流逝,夜近西斜,窗外忽然生出了些许动静。沈宴清打开窗,两个人影便跳进窗子。
他们进屋之后,淡淡的血腥味便顺着风飘了进来。
黑衣人上前复命道:“殿下,人已经都解决了。”
沈宴清蹙起眉,问道:“有人受伤?”
“没有。”池明怔楞片刻,意识到自己以上的血迹,回答道,“只是沾上了些血迹。”
沈宴清这才点点头:“做得不错,回去休息吧。”
得到了一句夸奖,御卫自然高兴不已,池明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将那些人一并解决以后,路上不用那么赶,明日可以稍微晚些。”沈宴清再次开口,视线再他们身上扫了扫,又道,“经过那丫头的屋子时要小心谨慎,血迹不要被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