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大,白桃悄悄看了一眼沈宴清。后者乘坐马车时一直闭着眼睛,白桃便趁他不注意,伸展小腿。
袍角传来动静,沈宴清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鞋面悄悄地伸了过来。很快她像是注意到了,又悄悄地移开。
沈宴清一抬眼,就见小姑娘歉笑,转移视线似的问:“我们这一去要坐多久的马车?”
“一个时辰。”沈宴清回答道,“起。”
“……”白桃无言以对,净坐一个时辰,这谁能坐得住。
和她待久了,沈宴清也不觉得她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只道:“想动就动吧,只是入了京以后注意一些,不要落人口实。”
小姑娘朝他笑了一下,但笑意不达眼底。
沈宴清想也想得到,她心里想的约莫又是京中人太讲究之类的。故而他只是转过头阖上眼,没有多说。
马车疾行,白桃在车厢里百无聊赖地伸展胳膊。车厢不大,但基本都已是她的地盘,坐在中央的人反倒只有小小的一块。
索性车主沈宴清闭着眼睛,似乎并不在意。
正想时,马车忽然缓慢下来,没过多久,从外面传来雄浑的声音:“停下。”
白桃正想掀帘去看,哪知道一只手臂很快将她拦下。少女转头就看见青年神色严肃,轻轻地朝她摇头。
外面传来些许交谈声,白桃听见放行的声音。看来外面正经过城门,例行查验。
没过多久,马车再度行驶,白桃身旁的手臂也撤开。
她心底觉得有些奇怪,往日进城都需要查看车内状况,难道进京不需要这一步?
即使心存疑惑,白桃也没有多问。马车进入京城以后,外面传来纷繁的喧嚣声,白桃顿时心生好奇,伸手就要打开车帘往外看。
“别看。”
原本闭着眼睛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白桃和他面对面相望,终于问道:“怎么感觉进了京以后你在防着谁?”
沈宴清身形一怔,没想到她这样机敏,停顿片刻,点头同意她的话。
白桃这便来了兴致,转而问道:“你在京中有很多仇人吗?”
她这么随口一问,原本也没想到会有多严重,哪知道面前的人再次点了点头。
“有很多。”沈宴清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开口道,“倘若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恐怕会寝食难安,想办法来杀我。”
“这么严重?”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片刻以后,默默地挪开身子。
“现在想划清界限?”沈宴清笑道,“已经晚了。”
小姑娘果然不再动了。
沈宴清这才继续开口:“他们虽然恨我,但也不会明目张胆,你若是乖乖待着,自然没有谁能害得了你。”
他这话说得循循善诱,还刻意放轻了声音,语气几乎可以说得上耐心和温柔。
白桃靠在窗边,轻哼了一声。
沈宴清挑了一下眉,问道:“怎么。”
“来之前不说好这些,莫不是怕我听完以后不肯来了。”白桃反问,“这么怕我不来,后面我还走得了吗?”
沈宴清的视线静静地落在她的身上,唇角满含笑意,眼里似乎是赞扬。
几乎是变相的确认,他就是打这么个主意。
白桃扯了扯嘴角,现在她进了京,他就这么被当面戳穿也不在乎。
“你图什么?”白桃颇不能理解。
沈宴清大大方方地回答:“我对你有安排。”
话说到这里,他便抿住了笑意,不打算再继续透露了。
他话说一半的性子白桃早已经习惯,便努了努唇瓣,不打算再理他。
“生气了?”青年询问的语气里似乎带着些许愉悦。
“是觉得自己上当受骗。”白桃没好气地回答道,“早点说好,这一趟到底需要我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
沈宴清说完这句话,语气先是停了,转头看向车帘,似乎外面有什么吸引了他的动静。
白桃倒吸一口凉气:“你的仇家不会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吧,到底有多少?”
少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瞬间满是惊恐,甚至连身子都靠在了车厢上。
眼见她这样害怕,沈宴清补充道:“可能仇家遍布半个京城吧。”
五皇子党和天子宠臣党都不希望他能平安到京,他们的人不少,能占去朝廷的一半。
听到这个答案,小姑娘反而沉默了。
“有这么多仇家,你还敢回来?”白桃诧异。
青年只是低笑了一下,没回答。
白桃心底嘟囔一声,心想这约莫又是什么机密,她没法知道。
正说时,马车停了下来,白桃扫一眼青年,意思问他:能不能下。
青年朝她抬抬下巴,表示可以。
白桃便很快地跳下马车,便进入了一座巨大的庭院,凉亭山石,流水淙淙,树丛青翠欲滴。她一面揉着胳膊,一面嘟囔:“挺富裕啊。”
青年负手走到她的身边,听到这么一句夸赞,轻咳了一声:“只是暂住。”
小姑娘顿时明白,租来的,应该还挺贵。
“其实我也不会挑剔住处的。”白桃善解人意地回答,“我去过很多地方,到哪都能睡。”
沈宴清当即便明白过来她是误会了,也不打算辩解,只是率先走上小径,留下一句:“跟我来。”
白桃乖乖地跟上去,几个人绕过一排宅院,最终走到一座单独的院门。
青年带人走进,对白桃安排道:“你住在这里。”
少女的目光呆滞片刻,紧接着怒道:“这么大的园子,你把我安排在这么偏僻的一处是不是有点过分!”
“所以是暂住。”沈宴清满含歉意,“之后我会再给你安排一些能使唤的嬷嬷和婢女,你要做什么找人帮你跑腿。方才我们经过的那排庭院,就是我的住处,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我。”
说得好像真有人愿意去找他。白桃心底嘟囔,面上敷衍道:“好吧。”
她当夜入住小庭院,总感觉这庭院和自家在山上的那座庭院有点像。也是园子里套了个小院子,只是当时是她住在那大宅子。
不会就这么个住处,他都要报复回来吧?
白桃扯了扯嘴角,这下就算他有多少仇人她也不是很担心了,谁能敌得过他这么小心眼。
她这么想着入睡,第二日一早就感觉屋子里多出了几个人影。
一个老妈妈带着四个奴婢齐齐地站在她的旁边,差点把白桃的魂给吓没。
“老奴是来照顾姑娘的。”老妈妈堆着笑意上前做介绍,“姑娘可以叫我李嬷嬷。”
李嬷嬷先是说完,很快地示意身边的几个小丫头跟上来。
“奴婢们是殿下指来伺候姑娘的。”
白桃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他送来的人。她打量了面前的几个人,她们衣着不俗,就是李嬷嬷,身上所穿的料子软滑有光泽,也不像是普通的人家。
而几个丫头穿着不一的绿衣,两手搭在腰间,满面红光,反倒比白桃更像是一家的小姐。
“你们都去忙吧。”白桃没睡醒,糊弄道,“我这里不需要人。”
“老奴先来伺候姑娘梳洗吧。”
李嬷嬷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白桃的小辫子,弄得白桃有点疼。
“这样子怎么好见人。”李嬷嬷斜眼示意身边的几个丫头,“来把姑娘身上的衣裳换了。”
“既然殿下有了吩咐,便要伺候好姑娘,明不明白?”
几个婢女面容上浮着笑意,明明白白地答了一声:“是。”
白桃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心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次见面,这几个人合起伙来欺负起她来了。
白桃当即从老嬷嬷手里扯过自己的小辫子,几个婢女如纸糊的一般根本不禁推,就歪在了地上,当即娇娇地哎哟了几声。
李嬷嬷心道这不是好惹的,当即凝眉道:“姑娘何故如此。我们好心为姑娘梳洗反倒被姑娘如此责难,我们好歹也是受殿下的吩咐,姑娘再怎么不满,也不能跟殿下过不去。”
白桃怒道:“你赶紧去告状,让他过来!”
李嬷嬷心底一跳,她叉着腰,气呼呼地道:“老奴这就去回禀殿下。”
接着李嬷嬷一挥手,身边的四个丫头都跟着她往外走,很快院子里就清静下来。
白桃下了床榻去关屋门,这才发现门外多了几个穿长袍的奴才,他们原本也在偷眼瞧屋中的动静,一看到屋里的人走出来,又赶忙埋下脑袋。
白桃“嘭”的一声关上门,震得外面的人身躯一震。
不好惹,真不好惹。
早上这么一闹,白桃也想得明白,他在外有没有仇人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指定有点仇。
小姑娘冷笑一声,盖上了被子,打算先睡一觉再等人寻仇。
两道小径之外,老嬷嬷满肚子的气走到书房,刚要对着侍卫发作,便被侍卫示意噤声。
李嬷嬷只好低声下气地对侍卫道:“还请大人进去通报,奴才们前来复命。”
这么一脸苦相,一看就是吃了亏的。
侍卫忙不迭将消息递进了书房。
沈宴清一看到有人来汇报,手中的报书全放下了。
除了来通报的侍卫,自然也有清早盯着小院的人来复命,将小院里的动静如实地禀告沈宴清。
“李嬷嬷刚带着人进去不久,就听见里面惊叫的声音,没过多久,李嬷嬷便带着人出来了,似乎气得不轻。”
沈宴清问:“谁惊叫?”
侍卫回答:“听声音,是今日派去的几个婢女。”
沈宴清眯着眼睛,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
侍卫又问:“是否让李嬷嬷再等半个时辰再进来复命?”
“请她们去花厅等待。”沈宴清微笑道,“待午膳的时候再叫进来。”
京中的人傲慢多年,是时候整一整这场风气了。
第59章 整治
李嬷嬷和宫女们被侍卫好声好气地请到花厅, 当即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能在宫里待过的都是人精,对主子的意图十分敏感。
几个人往花厅里一站,相互对视一眼, 都知道心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原本二皇子殿下身边从不需要女人伺候,昨晚突然间点了四个宫女和一个老嬷嬷, 并不说明二皇子突然开窍, 反而说明二皇子身边有人需要婢女伺候。
所以二皇子殿下流放归来带回来一个女人。
这个消息在昨晚就已经传开了,他们几个都是收了各方的银子, 前来打探的。
“这第一份差事, 就不好做。”一位的宫女扫了众人一眼, 忽然感叹道。
她这么起话头, 就是想引起其他几个人的共鸣, 好刺激起其他人对那位姑娘的愤怒。
“薄荷。”另一个宫女看穿了她的心思, 当即道,“她是主子,我们是奴婢,怎可以在背后妄议主子。”
薄荷当即道:“你什么意思?我们是新来的奴婢,可李嬷嬷都是东宫里伺候的老人了, 那位姑娘不看我们的面子, 总得看嬷嬷的面子吧?”
李嬷嬷在沈宴清小时候伺候过一阵子, 后来养在宫里做些杂活, 总觉得自己和殿下的关系不一般,往日里有人想打听东宫的事, 给她点好处,总能捞到不少消息。
李瑞保清了清嗓子, 拿出老宫女的架势来,冷声道:“都少说两句。”
在主子没有明确表态之前, 她们最好不要站边。
然而总有人忍不住气,才沉默一会儿,就又有人开口道:“她刚刚好大的力气,我都摔疼了。”
“别说是你,就我平日干多了粗活,也没她力气大,被她摔疼了。”薄荷附和道。
李嬷嬷在一旁听着,没再阻止。
原本第一日,她是来给那位小姐立威的。
二殿下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人,还点名要人伺候,这不是重视是什么?
可她到底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不知道京城中的水有多深,那她身为宫中多年的老人,就有必要教她什么是宫中的尊卑。
哪知道第一日立威不成,反倒被她下了脸面。李嬷嬷现在心情很不好,听到身边的丫头在暗说那丫头心底粗鲁,自己也是高兴的。
不过毕竟是宫中的人,骂人也只能暗戳戳地说人几句。在宫里受训多年,她们也只会些阴阳怪气的功夫,一碰到白桃这种直接上手的,就毫无办法。
只能告状。
眼下几个人只希望赶紧把这个女人粗鲁的一面禀告给二皇子殿下,最好早点把这丫头赶出去,这样她们背后的人也能早点心安。
花厅里的几个人等着面色就更加焦急起来,把她们晾在这边,二殿下难道已经在给她们示威了?
她们想了一个上午,终于看见侍卫走上前来:“姑姑久等了,殿下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