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清的目光不时地落在她的身上,又悄无声息地移开。
青年的小动作全然收进了白桃的眼角余光之中,她故作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佯装没有看到他时不时瞟来的目光。
即使是心中有疑问,他也不肯主动询问。
临到下马车时,白桃先掀开了帘子,便见满带探究的视线向她扫来。
少女唇角轻扬,当即将车帘拉下,转过身看向沈宴清。
“很难受吧?”白桃问,“为什么不直接问我在想什么?”
被拆穿的沈宴清脸色一僵,当即以拳抵着下唇,低咳一声,沉声道:“你这是何意。”
白桃一偏头,就能看见他的耳廓处已经浮上了红晕。
她不打算再拆穿他,只道:“其实今天的事极其简单,只要你告诉我,这是你复仇计划的一环,让我好好配合你,没有什么会不成的。”
“我既不用担心你到底在想什么招数来对付我,你也不会担心我中途跑掉,只要你履行诺言两个月后放我回去就好。”
“可是现在,一路来京这么久,我不仅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还要提防你会不会反悔要了我的命,这是你愿意见到的吗?”
沈宴清沉默良久,沉声道:“我不会要你的命。”
白桃冷笑一声,下了车。
过了一会儿,沈晏清才接着走下马车,没有看见她的影子。
方才小姑娘故意把他晾在一边,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
如此大胆。沈晏清想,她怎么就敢不搭理他,还敢提前走掉。
青年面色沉沉,周遭的侍卫一下子就能感觉到殿下如今心情不好,至于原因,自然和那位白姑娘有关。
一行人自觉地随殿下路过书房,没有询问,直到抵达小院。
小院的门关得死死的,守在外面的奴才把头埋得低低的,但在留意院子里的动静。
白小姐从外面一回来就关上了门,二殿下赶来的时候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两个人必然是闹了别扭,甚至是白小姐再给二殿下脸色。
这些人早已打听过白小姐不好惹,可敢在皇子面前拿乔的人,他们还在真没见过。
时已七月,已是暑热之时,众人却觉得十分寒凉。
“开门。”沈晏清冷声道。
这当然不是说给里面的人听的,是吩咐外面的人去开门。
一旁的太监屈着身上前推门,推不动,方知道从里面锁上了。
小太监心里着急,连忙道:“白小姐,殿下来看您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答,外面的人心急如焚。
小太监试探性地往外看一眼,就见二殿下面色沉沉,小太监们慌忙退开,就见侍卫上前,二话不说地踹开门。
“嘭”的一声,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
小太监们赶紧将头埋下,还来不及喊息怒,就见二殿下已经带着人进入屋中。
他们自然不敢跟进去,便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做什么?”
里面先传来的是女声的一声惊叫,接着是二殿下低语。二殿下的声音一向低沉,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很快,侍卫从里面走出来,将门虚掩。那门锁已坏,里面的动静轻易就能传出来。
然而,里面的声音却骤然被什么遮挡似的,让人听不清楚。
外面听墙角的小太监心中一跳,默默地将这些事项全都记下。
不仅是这位白姑娘不好惹,外放回来的二殿下也早已和从前不同。从前的谦谦君子,如今却自带着骇人的威压,犹如阎罗。
更可怕的是那位白姑娘似乎并不是自愿来到府中,而是被人强迫,稍有违逆,便有这么大的阵仗等待着她。
这下,京中的这些人要重新考虑如何对待这位流放回来的二殿下。
而在屋中,白桃被堵在角落里,宽大的掌心盖住了她的嘴唇。
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睛望向沈宴清,还朝他眨了眨。
等到侍卫悉数退出屋外,面前的手掌撤去力道,白桃这才靠近沈宴清,小声地问道:“这也是戏吗?”
沈宴清朝她点点头,耳廓却不自然的红了。
给外人看的戏是一半,他不太想说,方才的确是很生气,让人踹门的时候情绪并没有作伪。
但一进来听见她的惊叫,他便有些懊悔,再怎么说,这样的冲动也会吓到她。
回想起之前白桃对他说的话,沈宴清这回选择坦白:“这样他们就知道,你来京并非自愿,要责怪也应该是责怪我。”
白桃嘟囔:“本来也不是自愿。”
两个人之间距离极近,虽然青年撤开了手臂,但整个身子还在她的身前,热气弥漫,极有存在感。
少女伸手欲将他推开,哪知道下一刻身前的人再度贴了上来,以指尖抵着唇瓣示意她不要说话。
白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一紧。
她仔细地听外面的动静,就这么过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见。
小姑娘眼睛很亮,看向人的时候没带上一点怀疑,只是低声问道:“怎么了?”
沈宴清没说话。
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突然被人推开心底不悦,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将人按在了墙边。
这话当然不能说。
“方才外面有人。”沈宴清面不改色地道,“有人一直在听我们的动静。”
第61章 紧盯
有人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静。
这个事实让白桃先是一惊, 接着她乖乖地缩在手臂之下,一下也没动。
过了一会儿,她才试探地问:“需要我做点什么……要不喊两句?”
沈宴清:“……”
青年眯了眯眼睛, 思索她话中的含义。
“怎么喊?”他还真敢问。
“你不要过来?或者救命?”
“……”沈宴清神情茫然片刻,突然笑了, 当即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若真让她这么喊, 他以后还怎么见人。
说到底,沈宴清到底还是京中皇子, 有些事情还放不开。
他回身眼见门已经被关上, 才松开白桃, 慢悠悠地走到窗边, 又将窗子给阖上。
屋子里就暗了一半。
白桃不明所以, 就见他在屋子里转了转, 然后开口道:“屋子里没多少东西。”
她才住下不久,自然没什么东西。
沈宴清点点头:“也好,今日换一个住处。”
白桃的思绪卡了一下,疑惑道:“为什么要过去?”
沈宴清抬了抬下巴,让她看向门。
门口还有些木块和碎渣, 昭示着这门生前的惨烈。
白桃脸色僵硬, 想起来她进来之前在里面上了锁, 没过多久连门带锁一起被毁了。
除非白桃夜里入睡不上锁, 否则她必然得要换间屋子。
她压低声音问:“会不会有点太过了?”
白桃觉得这小院环境清幽,夜晚清凉, 很适合入睡,如果不是今早有人来打扰, 她能一口气睡一整天。
“你稍作准备。”
沈宴清对白桃说完便走到门外,指了门边的两个小太监, 示意:“帮白姑娘把东西搬到前院去。”
小太监连连应声时,白桃已经追了出来,试图挣扎:“我就住在这里挺好的。”
青年定定地看向她,漠然道:“由不得你。”
说完,他摆摆手,十分潇洒地离开。
这姿态,若不是白桃看到他耳廓还红着,知道他全在硬撑,恐怕早报官了。
就是不知道报官能不能管得了。
白桃刚收拾完包袱,小太监就忙不迭凑上前,讨好道:“姐姐,奴才来帮你拿。”
还不等白桃说话,另一个立马冲上来,争着道:“奴才来。”
白桃第一次见小太监,不由得打量他们一遍,小太监年纪不大,估摸着与白桃一般,细胳膊细腿,说话还柔柔的。
在遂州,这些人都得是她的弟弟,哪有让弟弟干活的?
白桃抄起包袱走出门,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地跟着,连连道:“还是奴才来吧,若是二殿下看见小姐亲自拎包袱,恐怕要怪罪奴才的。”
两只麻雀一直围着白桃叽叽喳喳,甚至堵住了她的去路,白桃绕过他们的身躯向前走,几个人就这么纠缠着抵达前院。
一进入院中,身边的小太监当即哑了火,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跟在白桃身后。
前院是沈晏清的居所,自然是遍布侍卫,他们一个个神情严肃,看起来是有些吓人。
主宅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棕衣带甲的侍卫,恭敬地走到白桃面前:“请白姑娘跟属下来。”
白桃拎着包袱跟着他进入屋中,扫视一眼,便问:“殿下住在哪里。”
“一墙之外就是殿下的住处。”侍卫回答,“再过去是殿下的书房,未经殿下允许,不可入内。”
白桃点点头,又问:“殿下有没有说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
离他的住处这么近,岂不是会经常见面。
侍卫回身朝白桃歉笑,也不知道原因。
白桃只得先住下。
算算日子,她已经离家将近一个月,不知道剩下的一个月里她能不能回家。
原本以为就住在隔壁,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谁知道换了住处以后,沈晏清依旧没怎么见过白桃。
重新回朝以后,沈晏清宵衣旰食一如往常。
天还没亮他就起身,而邻近的大门紧闭,小姑娘还没起。晚上他回来时夜色已深,庭院的灯熄了一半,留给沈晏清的是一座安静的园子。
就这么过了几日,沈宴清觉得有点不对劲,像白桃这么年纪不大的姑娘,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
于是在第三日晚上回来时,沈宴清多问了一句:“她在干什么?”
没有前因,侍卫都知道说的是谁,也早就准备好了回答:“白姑娘白日里玩得太累,已经入睡了。”
“玩?”沈宴清精准地捕捉到这个词,“她出去了?”
几日来,他可没有接到任何有关她出去过的禀报。
“白姑娘每日都会去后厨待上一整日。”侍卫连忙补充,“属下们一直看着,白姑娘在后厨里,没有出去过。”
沈宴清没有应,他心道白桃总不能一日之内突然对厨艺感兴趣。
后厨离主宅有一段距离,沈宴清没有限制她的去处,就算她去后厨也不会有人阻拦。
但是后厨有什么?老厨子,负责送饭的宫女,这些人是沈宴清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出身民间,但为人朴实诚恳,应该会很和她合得来。
除此之外,通常在后厨还有供下人们出入的小门,几条街之外就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京华大道,之前带她去的醇香楼就在这条街上。
这几条街都有人把守,她怎么可能溜得出去。
沈宴清如此想着,也就没有在意。
直到在京华大道上与人相遇。
沈宴清回京之后事务繁忙,许多人排着队要见他。大多世家子弟都将会面地址选择在京华大道上的酒楼或者茶坊之中,原本这些地方就是为了这些贵族而准备。
京华颇负盛名的有茗坊是京中文人雅士常去之处,坊内竹帘深深,古雅清幽。要说最宜会面之处,便是远离街道靠近有茗坊小园的观景台,有乐师抚琴,美婢侍奉。
然而从前颇有雅名的二殿下却选在了靠近长街的一侧,让人捉摸不透。
大道上出入的通常都是些富丽堂皇的马车以及跟随其后的仆从,因此衣着朴素又落单的姑娘便十分显眼,尤其是沈宴清刻意留意。
“殿下?”站在窗边的男子眼见二殿下再次看向窗外,不得不小声提醒,“不知殿下有何感想?”
“史书么,自然是据实编写。”沈宴清回过头来,笑道,“虽然父皇给你们提了诸多要求,但你们交出来的东西是要留给后人的。人之寿命不过数十年,如何比得史书传世千百年?”
通常而言,每一朝代都有设置其史修官,历来皇帝从出生到驾崩都不能干涉。然而皇权之大,皇帝若是怕史官给自己过多负面评价,也会试图干涉其中。
而现在,曹编修便面临这种尴尬的境地,皇帝亲自召见要求过目本朝史记,于理不合,他们却不得不从。
但在给皇帝过目之前,曹家却还考虑到前太子极为重视规矩,若眼下顺从皇帝,待日后太子登基再提此事,他们便是有了过错,故而曹编修特地前来询问。
但听了二殿下这么一番话,曹编修冷汗就这么下来了。
说人寿命不过数十年,岂不是说皇帝也没多少年活头了?
这等话大逆不道,曹编修心中惊愕,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剜下来当没听过这句话。
显而易见的是,二殿下是绝对不支持有悖规矩的事,即使是皇帝也不行。
看来这件事只能再拖下去,最好拖到新帝登基。
曹编修如此想着,却听二殿下再度开口:“下去,把这个给她。”
长衫青年先是一愣,但见一旁的侍卫领了一个荷包下楼,才知道这话是对其他人说的。
“父皇问起,先给他一册。”沈宴清再次转过身来,“史书繁复,呈给陛下需要重新仔细校对,方显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