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教他怎么拖延。曹编修连忙道:“多谢殿下。”
沈晏清摆摆手让他退下,视线再度转向窗外。
小姑娘已经接过他的荷包,正在和侍卫道谢。还真给她从府中溜了出来,回去以后,他得好好问问。
沈晏清吩咐一些人暗中跟着白桃,并不阻拦她去哪里,而他先回府中,处理来信。
等到暮色渐至,院中还是没有动静,她没回来。
沈晏清并不怕她走丢,御卫营的人跟着怎么都不会出事。
只是外面到底有什么,才让她这么流连忘返不回府?
桌上的书卷被他翻来覆去,天色已暗,沈晏清忍无可忍,吩咐道:“让她回来。”
无需多言,侍卫们都知道是谁。
过了一个时辰,院外终于传来了动静,走的还是正门,大摇大摆。
她路过书房,却没多看一眼,整个人似乎还沉浸在兴奋之中,没注意到一双视线紧紧地盯着她。
“白姑娘。”侍卫提醒道,“殿下在书房等姑娘。”
“……噢。”白桃应了一声,“那把我买的东西先送回去吧。”
她想了想,从一众的盒子里抽出一只小竹蜻蜓,走进书房。
书房中的青年并没有看她,似乎还在忙些什么。白桃看了一眼,转身欲走。
“回来。”
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悦。
沈晏清冷冷地想,她这丫头早知道他在等,还要故意走掉,等他出声挽留。
第62章 顺道
身后的声音带着不耐, 白桃慢慢悠悠地转过身来。
“在呢。”少女笑道,“在等我?”
早就知道他心不在焉,手中连支笔都没拿, 不是他历来看书的习惯。
白桃走到屋中以后,屋子里的侍卫很自然地从她身旁离开。
“看什么?”
少女转过头来, 走上前去, 将手中的竹蜻蜓放置在桌面上。
“给你。”
京中的竹蜻蜓比昌州所卖的还要精细些,选用并非竹子, 而是如绿玉一般的石料, 玲珑剔透, 小巧精致。
不过到底还是给孩子的玩意儿, 在桌面上精美的山水笔架和墨玉砚台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寒酸。
沈宴清睨了片刻, 语气不自觉地收敛一些:“还有呢?”
“还有什么?”白桃问。
“还买了什么。”他方才都看见侍卫怀抱的那些纸盒, 她又去了这么久,那必然是收获不少。
“剩下的都是给爹爹和哥哥的。”白桃警惕道,“还有给朋友的。”
“给谁。”除了段鸿弋,她哪还有什么伙伴。
“现在没有,以后会有。”白桃头头是道, “以后见着面, 送点来自京城的小礼拉近关系, 还是不错的。”
沈宴清冷哼一声, 她倒是连以后的朋友都想到了。
“你别着急。”白桃像是看出他的不满,连忙道, “下回给你带点别的。”
沈宴清微微眯了眼睛:“下回?”
空气中微微一滞,白桃干笑了两声:“如果有下回的话。”
沈宴清不打算跟她争辩青年的身姿舒展, 微笑道:“怎么出去的。”
“走出去的。”白桃胡乱地回答。
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尖,早料到有此一问。她这几日在后厨混熟了, 便知道后厨有通往外面的小门,寻常有人看着,但正午吃饭的时候交班,那时候看得不仔细,自然有机会出去。
但白桃自然不能回答这些,万一牵连了后厨的人挨骂,她的罪过就更大了。
就这样被盘问,再加上一点逼迫,白桃自知自己的定力可能敌不过他的压力,赶在他之前开口道:“只是偶尔出去走走,这样也不行吗?”
“走走?”沈晏清扫了一眼外面乌黑的天色,又望向她。
“既然被你发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少女摆摆手,“以为是最后一次出门,所以今日把半个京城都走遍了。”
“如果下次光明正大出门,自然会早点回来。”
不仅理直气壮,还想要有下次。
这算盘打得响,沈晏清都听不下去了。
青年面色沉沉,带着明显的不满。但白桃却不管不顾,在惹怒他的边缘试探。
“我爹都没有这样管过我。”少女满不在乎地道,“你不和我出去,就不许我自己想办法出去嘛。还是说,你就喜欢所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被你掌握?”
沈晏清训她不成,反被数落,不由得抿了抿唇瓣,喊她的名讳:“白桃。”
少女不甚高兴地应了一声:“在。”
“京城不比遂州,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若是碰见了什么不好的事,你往哪里去说?”沈晏清温声道,“要去哪里,你也该先告诉我。”
白桃捋了捋辫子,静默片刻,开口道:“确实有个想去的地方。”
“京华大道不远有个酒肆,我今日在里面听了说书,明日还想去。”
什么是得寸进尺,这就是。
沈晏清还没训完,她就又提了要求。
青年身姿绷直,长眉微蹙,还没说话,少女便再次插话道:“也是你说要告诉你,我当然也可以不去。”
“现在我要去睡了。”白桃打了个哈欠,便往门外走去。
看她这么自在,沈宴清心底憋闷,干咳一声:“你若要去,让侍卫跟着。京中人来人往,你一个丫头,不安全。”
最终还是妥协。
白桃这才转过身来,朝他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好了?这样我也不用偷偷溜出去,你也不用担心我去了哪里。”
“谁担心你。”他反驳得比谁都快。
白桃知道他这张嘴严防死守,所以只是笑笑,打了个哈欠,便往门外走去。
这回沈宴清没有拦她。
接下来一连几天,沈宴清都听侍卫汇报她去酒肆听书,早出晚归,比之学生上私塾还要准时,不由得又心生疑惑。
京华大道是京中最为繁华之地,世家公子云集。然而在这些之外,还有市井小民常去的街道酒肆,一些出身寒微的文人常常汇集于此,吟诗作曲。
若是某支曲子被人传唱而在京中出名,被权贵争相引荐,便能轻易跻身士族门槛。
但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她一个小丫头没人看着,岂不是很容易被骗?
沈宴清这么想着,预备路过时抽空前往那座酒肆。然而他的身份贵重,行动不便,只得回府换过便衣出行。
酒肆之中,人来人往,欢呼雀跃。
沈宴清被酒楼掌柜的迎上高处,他一眼就能看见一排排长桌之中侍卫和白桃,侍卫身形挺拔,气质超群,十分显眼。
然而簇拥着的小姑娘却有些陌生。几日不见,她已盘起了长发,连小辫子也不见了。
在她几桌之外,有长衫男子侃侃而谈。
小姑娘支着脑袋,侧头向那男子望去。
这就是她口中的说书先生?沈宴清心中觉得荒谬。
身边的小厮眼睛灵光得很,连忙道:“公子也为秦方先生来的?”
沈晏清挑了一下眉,不置一词,身边的小厮便将秦方的来历介绍一番。此人年前来京,靠讲奇闻逸事谋生,在市井之中颇有名气。
“公子可需要换一处座位?”小厮十分体贴地道,“今日秦先生所讲的是浥州一位公子落魄之后被贵家千金捡回去以后二人相恋的故事。”
正说时,小厮又往下探了一眼,继续道:“如今该是讲到千金与落魄公子两个人互送信物被家里人发现,老夫人棒打鸳鸯。”
沈晏清蹙着眉,听着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的故事。
要说世族之中对女子管教甚严,怎么可能让家中女儿与家中男仆有过多的接触,这位秦先生讲的不是奇闻轶事,编故事有一套。
小姑娘不会相信这是真的吧?沈晏清如此想,就见白桃听得津津有味。
他心底不可思议,琢磨了一下,她如今十六岁,寻常人家里十六岁的姑娘早已嫁人了,她自然也会十分向往。
可是这种故事与实际生活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她若是轻信,以后要再找夫君,可就难多了。
长衫先生眉飞色舞,正说到公子再度被赶出家门发誓三年之后回来娶小姐时,白桃感觉身旁桌子换了一拨人。
原本她也不在意,只是长衫先生语气忽然一顿,再开口时磕磕巴巴,不时转向她的邻桌。
白桃忍不住转过身来,想看看身边到底来了哪位大爷,哪知道就看见青年微扬的唇角。
那不是高兴,不是满意,更趋近于挑衅。
他身边都是身形高大的侍卫,一看就知道是哪家的贵公子,身份藏都藏不住。
白桃将座位换到沈宴清的身边,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过来了。”
“顺道过来看看。”沈宴清回答。
白桃扫了一眼那边的先生,低声道:“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害怕你?”
普通百姓畏惧皇家威仪是正常的,沈宴清没说,像她这么毫无畏惧之心才是不正常的。
“你在这儿……坐多久?”小姑娘又问。
“想要我走?”沈宴清睨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道,“都是些风月故事,也就你们这些小丫头会喜欢。有这些空闲,不如去多识几个字。”
“是这个道理。”白桃罕见地没反驳他,“殿下的书自然比这些有意思。”
少女轻巧一笑:“那殿下先回去吧。”
青年一噎。
白桃颇为期待地看向对方,就等他不耐烦早点离席,这样他们还能听得下去。
哪知道沈宴清板着个脸,坐在她的身边一动不动。
直到秦方先生坐不住了,早早地散席,众人挽留而不得。
没得看了,白桃只得跟他一起回府。
乘上马车,少女显然有些兴致缺缺,耷拉着脸色。敢在沈宴清面前摆脸色的,她还是头一个。
沈宴清偏过头,伸出掌心在她面前晃了晃,轻笑道:“不过是没听完这个故事,就这么让你牵肠挂肚?”
白桃不理他。
青年的笑容慢慢收敛,他身子前倾,语气带着一些危险:“我再问你。”
白桃还是不想理他。
但灼灼的视线从她身侧袭来,对方大有她不回答就一直看着她的架势,白桃直白道:“你这么凶做什么?”
沈宴清嘴角僵了僵,他还什么话都没说。
“你不爱看便罢了,何故要连人家的摊子也给掀了?读书是好,可百姓之中如我这样不识字的人也有很多,看不了书,只能听故事,这样殿下也不许?”
“读书岂是人人都能做的事,且不说寻先生有多难,就算是寻着了,普通人家又要做农活,哪里有空闲。”白桃啧笑一声,“殿下与其说我,不如想想为何百姓不识字。”
沈宴清抿了抿唇,慢慢地静下来听她继续说。
“至于我嘛,认得几个字,能跟着家里做生意就行了。”白桃满不在乎地道,“我看过你的书,和我们平日里用的字不太一样,看上去还要难些。我不做官不写文书,想来也用不上。”
再说了,再过半个多月她就要回遂州去,学不完也没用。
“生气了?”沈宴清的语气平和下来。
像他这样的人能被怼之后还平和地问对方是不是在生气,已经是一种退让。白桃能够感觉得出来,这是最适合下的一道台阶。
少女轻咳了一声,开口道:“只是觉得那个人怪有意思的,所以多留意了些。”
沈宴清并不认同她的话,但心想若是反驳恐怕又得惹她不快,便还是点点头。
待第二日白桃再前往时,身旁的人没有阻拦。
没有了沈宴清在一旁,长衫先生更加自在。白桃几日都来,这几日也混了个脸熟。只坐在席中,先生便不时会向她投来目光。
这日的故事讲完,收摊之前,长衫先生越过桌沿朝白桃走来。
男人脸上挂着一贯和煦的笑容,先是朝白桃一礼,接着才开口道:“今日见姑娘有些心不在焉,可是讲得不好?”
白桃微愣,没想到他会留意到自己,连忙道:“没有,先生讲得很有趣。”
秦方笑着问道:“昨日坐在姑娘身边的是什么人,看上去面色不悦,不知道秦某可有在什么地方得罪?”
“没有的。”白桃连忙道,“他是我的好友,只是有话问我,并不是对先生不满。”
秦方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那秦某便放心了。”
白桃也朝他笑笑,没有多寒暄,长衫先生便告辞。他通常在日落前便收摊,每日只讲一段,白桃知道他的规矩,目送他离开酒肆。
无人在意,长衫男子绕过几条街道,没有回家,反而走进了更加繁华的京华大道,进了一家饭馆,压低声音对掌柜道:“草民欲见殿下。”
他要见的并不是刚从外回来的二皇子,而是一直待在京中的五皇子。
秦方一介平民,自然见不到五皇子的真容,一个时辰过去,来的是五皇子身边的亲信小太监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