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犹如救兵,几个宫女心中开始酝酿情绪。
一进入书房,几个宫女柔柔弱弱地请安,声音夹杂在一起,沈宴清竟听出了些许哭腔。
他心底不由得觉得好笑,几个时辰过去,还在酝酿着这个情绪。
从前没有留意,原来后宅这些人藏了这么多有趣的小心思。
青年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何事禀报?”
作为几个人之中身为最高的宫女,李嬷嬷当即便开口:“说来惭愧,殿下让奴婢们去伺候姑娘,哪知道刚进了屋中就被姑娘给赶了出来。”
沈宴清点点头:“她的脾气是这样,你们应该小心一些。”
几个宫女当即一噎,这还怎么告状?
李嬷嬷苦笑道:“原本不该以此事打扰殿下,只是那姑娘行事鲁莽,又不许奴婢们近她的身,老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本殿知道了。”沈宴清又点头,“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宫女互相对视一眼,只得告退。
待他们悉数离开之后,沈宴清的脸色才又淡了下来。
他走出书房,走到小院子里,看见院子里门窗紧闭,不禁问道:“里面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奴才支支吾吾道:“小姐应该还在里面休息。”
沈宴清扯了扯嘴角,她的心态还真是好。
都被人告状了,还能睡到正午。
沈宴清刚想让人进去将她叫醒,忽然想到院子里仅有的几个宫女才被他打发走了,不由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人去敲门。
没过多久,屋子的门被打开,小姑娘迷迷瞪瞪地朝外看了一眼,又将门给关上了。
就不想给他开门。
沈宴清当即走到门口,开口道:“京城的酒楼,想不想去?”
里面的门还没开,只听见传来一句回答:“不去,我怕有命去,没命回来。”
“今日之事,我有解释。”沈宴清回答,“时近正午,酒楼不好约,你快些。”
这话也多少带点诓骗,以沈宴清现在的地位,哪有酒楼约不到,只是想她快些拾掇自己罢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门还是开了。
小姑娘收拾得整整齐齐,发尾的小辫子还多编了两根,只是脸色依旧不是很好。
不过到底她不会跟吃得过不去。
沈宴清站在门口负手看她,笑道:“今日不大高兴?”
“明知故问。”白桃没好气地道,“别废话,快走。”
一旁的奴才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都惊呆了,吓得连头也不敢抬。
早上已经知道这姑娘不是好惹的主,却没想到她在殿下面前居然这样放肆。
她走在前面,沈宴清在身后慢慢悠悠地跟上:“今早那些人走了,不会回来。”
白桃当即转过头来,问他:“就是故意弄来那几个人让我一大早就睡不好?”
“我并无此意。”沈宴清道,“人是宫里派来的。”
“他们知道是你的吩咐,还不知道要给你派几个脾气好的?”白桃嘟囔道。
沈宴清笑而不语。
两个人上了马车以后,白桃也并不想同他有过多的接触,刻意坐远了。可惜这个车厢只有这么大,她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沈宴清一抬头,就看见她扭过头去,还在生气。
“既然知道是我的吩咐,他们为什么不给我派几个脾气好的呢?”车厢里传来这么一句话。
白桃想了想,车里除了他就她一个人,这话是问她的。
她哪知道?白桃没好气地想。
但她很快地平静下来,视线慢慢地转向沈宴清,不太确定地发问:“他们是故意的?”
沈宴清朝她点头一笑,对她的领悟还算满意。
“看来你在京中的地位也不怎样。”白桃挖苦他道,“不是说皇子身份尊贵,怎么这么一点小事,都有人给你使绊子?”
被她明明白白地拆穿,沈宴清的笑容有点僵硬,便实实在在地回答:“是。”
他这么承认了,白桃反而抿了抿唇瓣,没再说话。
车厢内一下子陷入了沉默,良久,白桃才又再问:“你的家人也不希望你回来?”
“家人——”沈宴清沉思片刻,他心底着实没有用过这样的称呼来形容那些人,便笑道,“皇室宗族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都亲近。”
这么一说,白桃也明白了,这话是变相回答她那句话。
回想起他坎坷的身世,白桃反而觉得有点微妙。
“还想问什么?”沈宴清见她欲言又止,提前开口道,“想问什么马车上问吧,待到了酒楼,各处都看着,你问什么我都不能回答你。”
白桃张了张嘴巴,显然有些被他的话惊到。
“我们的对话会被人听见?”
“自然。”沈宴清道,“出了宅子以后,你的一举一动就在别人的眼睛里。”
白桃顿然心生后悔,什么酒楼都不想去了。
这京中的陷阱也太多了些!
“还有什么想问?”
“不想问。”白桃耷拉着脑袋,直白道,“我现在就想离你远一些。”
“已经来不及了。”沈宴清面不改色地回答,“如今已经有人知道你我一线,一旦离开我,就没人能保证你的安危。”
“你!”白桃咬着唇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心底憋着气,眼见着外面马车停下,正要下车,哪知道横过来一只长腿拦住了她的去路。
白桃一回头,便看见青年笑着朝她示意:“脸色,收一收,会被人看到。”
少女被气得不轻,三两下就跳下了马车。
面前当即迎上来了十几号人,吓白桃一跳。
醇香楼老板一见马车上先下来一个姑娘,便与众人对视一眼,心中的疑惑先按下,就看见马车里又出来另一个人。
青年身着月白长袍,衣摆滚着银线,衣裳看似简单,实际绣着明月长竹,随衣裳摆动而显露出光泽。
这才是接到消息要来的人,回京的二殿下。
醇香楼的人连忙恭敬地请安:“草民恭迎二殿下。”
沈宴清自然而然地站到白桃身前,免去众人礼数,又道:“这位是白姑娘,她是本殿的客人。”
醇香楼的人连连点头问安:“白姑娘好。”
然而这些人在心底,却悄悄地将白桃的样貌记下,不出半个时辰,有关白姑娘的消息便会传遍京城内外。
白桃觉得他们的眼光十分奇怪,心中暗道莫不是京中人都是如此?
她跟在沈宴清的身后,心底又咬牙后悔。然而眼下人已经在京城,她又无处可去。
不过进入楼中,便能感觉到一阵酒酿醇香。她不爱饮酒,甚至可以说有些讨厌,但闻见这么一阵香味,也知道这里的酒为上品。这里没有遂城酒楼里的叫喝,似乎所有饮酒的人都十分温和。
醇香楼一路领人上楼,他们为二皇子准备的厢房必然是楼中之最。
越往上视野便愈发开阔,待抵达三楼,便见锦绸铺地,两侧女婢福身,温温地行礼:“恭迎殿下。”
白桃踩在软绸上,脚步都是虚浮的,心中暗啧,还是京中的人会享受。
进入屋中,幔帐飘摇之间,有琴音缓缓流出。若不仔细听,并不能留意到舒缓的琴声,好像未成曲调,然而温和而不散漫。
琴声一停,众人行礼,沈宴清免去众人礼数,回头去看白桃,却见小姑娘神色如常,脸颊上并不见什么好奇。
一见要入座,她倒是很自觉地走近一处矮几,旁若无人。
沈宴清回头轻咳了一声,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来。
“过来坐。”沈宴清指了指最中央的长几。
白桃不知道那是主人的专座,扫了一眼觉得这不挤,于是向他走去。
两个人一道入座,一旁的女婢、琴师们暗暗吸了一口气。
不到半日,有关白桃身世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最常谈的还是她的样貌,有传她惊为天人,有觉得她平平无奇,但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能成为二皇子的座上宾。
当事人白桃对外界的风声一无所知,面前各式的菜样上了一桌。
身旁的青年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伸手便将每盘菜都推向她。
白桃总觉得他有点不怀好意,但还是吃得很饱。
第60章 兴起
两个人之间不过一臂的距离, 青年侧身而坐,将面前的菜品悉数都推到身旁的小姑娘面前。
她显然觉得不错,每个菜都尝了不少, 到最后还得沈宴清把控着她的食量,劝道:“后面还有, 不必着急。”
白桃嘟囔:“我这不会是最后一顿吧。”
她说时又往盘子里夹了一筷子, 显然就是最后一顿,她也打算吃饱再走。
这反应让沈宴清不由得想笑, 他道:“若是最后一顿, 哪有这样的规格。”
白桃侧头去看他:“那你怎么不动筷。”
青年卷起了长袖, 却只是将盘子递到她的面前, 回答道:“我并不惯外面的吃食, 故而在府中已经吃过了。你放心, 他们不敢动手脚。”
白桃若有所思,原来他还要防止别人在菜里下毒。
沈宴清看着面前的小仓鼠,还忍不住问道:“如果是最后一顿,你还能吃得这样欢快?”
“为什么不能?”白桃语气十分从容,“再怎么可怕, 也不如在你身边可怕。”
沈宴清不气不恼, 赞同道:“说得也是。”
这番对话让人听了都暗暗心惊。二皇子到底带回来的是什么丫头, 居然能和殿下这样说话。
他们在京泡得太久了, 却没想过这只是寻常好友之间的简单互怼,默认新来的丫头性子刚烈, 极其大胆,又勾得殿下如此纵容, 可见心思深沉。
等她一顿饭吃完,有婢女呈上来茶水。沈晏清抬手捏了一下小姑娘的腮帮子, 引来一阵斜眼。
“漱口,擦手。”沈晏清示意她。
虽然遂州出身的白桃没有这样的习惯,但人在外,她还是很听劝,乖乖地漱过口,又从婢女手里接过帕子将手擦净。
待做完了这些,沈晏清才朝她伸手:“回去。”
白桃瞥一眼他的掌心,没明白他是要做什么。
沈晏清没有告诉过她,眼下应该配合地搭上他的手心,对外示意二人亲密的关系。
手心在空中僵持片刻,小姑娘不解风情地看向他,沈晏清的脸色僵了僵,最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试图将场子找回来。
念及进入醇香楼之前他说一举一动有人看着,白桃纵然有满腹疑惑,也什么都没说。
等上了马车才开始兴师问罪。
“今日之事,都是给外头做样子?”白桃问。
终于被猜到意图的沈晏清心情好上不少,青年身姿舒展,靠在车厢上,眼带鼓励地看向小姑娘。
白桃知道他是黑心的,猜到真相以后无波无澜,心道至少她还是吃了一顿好的。
但是不说点什么,她又感觉很吃亏:“你们京中人待人都是如此?即便是一顿饭,也要弄这么多弯弯绕绕,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到了毒物,人就没了。”
沈晏清点头道:“所以总需要人试菜。”
“但是你一点都没吃。”
“请你吃饭没这么多意思。”沈晏清眼见着要被她误会,耐心解释道,“只是看个态度。”
“我这次回京,有诸多人不满,但大多数人都不能明言。他们在试探我,我也在试探他们。”
“对外,你是二皇子从外带回来的贵客,对你的态度如何,便是对我的态度如何。”沈晏清朝她笑道,“所以今早那些人,你就是不高兴全打一顿,也无妨。”
白桃听得半知半解,但总归知道自己是在被当作他用来试探的棋子,一时之间,觉得有点感慨。
“我岂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白桃轻哼一声,也不想辩解什么,问道,“两个月之内,你要复仇?”
这回轮到沈宴清先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这么快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颇为欣慰地道:“算是吧。”
费了这么大的劲,白桃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
让自己一个外来的人到京城给他做靶子,帮他试探其他人的态度,那么最基本的保证她的安危是必然。
想通了这一点,白桃总算明白他说的同一战线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反倒让沈宴清有些捉摸不透。
青年思索了片刻,出声问道:“在想什么?”
白桃抿了抿唇瓣,无奈地笑笑。
这下转而让沈宴清猜不透了。他想如果白桃足够聪明,猜到他的这些打算,多少应该有失落、害怕或者提防的情绪。
眼前这样不明意味的笑容,反而让人不由得去想她是不是心底在盘算什么。
车厢内一下就陷入了沉默,小姑娘扭过头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似乎全然没有往外说的意思。
但除了沈宴清,她在京中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她若有疑问,不告诉他,还能告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