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罗大家吃饭的时候,白桃特意避开沈宴清,半点不敢看他。
一早上都是如此。
原本还想拉人入伙,转身就不愿见他,态度变化之快,反而让沈宴清不明所以。
他没细想原因,转而留意别的事。
沈晏清认清自己的身份,没有随意走动。
但见马六身上背着竹篓,朝沈晏清道:“走,采药去。”
马六觉得,吃了饭就得干活,眼下沈晏清留在这里,自然也在他的派活名单里。
沈晏清定定地看向他。
马六撇嘴道:“小姐身上有伤,得再去弄点药草来。”
自己磨的药总比铺子里卖的划算,看不起大夫的人家多少会点治病的人家。
而他们寨子虽然不穷,但并不是一直富贵,自给自足是常年的习惯。
沈晏清想的明白,也跟了上去。
谁料还没出门,就遇上了另一拨人。
马背上的少年扎着小辫,俯身倨傲着看着马六:“你家小姐呢?”
马六面露凶光,吼道:“不在!”
段鸿弋一提马绳,沈晏清眼疾手快将马六拉过,接着就看见段鸿弋的马匹越过马六,冲进了院子。
就硬闯。
在后厨的白桃原本还在刷碗,便听见有人来报:“段四爷来了。”
她的脸色也骤然生出冷意,心底愤然:他有完没完。
白桃挽着袖子走进院子,迎面和找来的段鸿弋撞上,后者笑眯眯的打量她:“瞧,这不是在嘛。”
一旁的马六恨得咬牙切齿。
白桃冷然道:“怎么,昨天没打够?”
“不,我是来道歉的。”
段鸿弋狡黠一笑,自顾自地走到屋内的桌子前,毫不客气地坐下,而后拍了拍桌面:“倒水倒茶。”
他转身便想指马六,接着目光扫到一个新面孔,目光骤然流露出厉色:“这人谁?”
白桃知道他指的是谁,偏道:“你管是谁。”
段鸿弋几乎要将沈晏清的脸盯出个血洞来,怒道:“过来,给我倒水!”
“不去。”白桃截断他的话,强硬道,“别想差遣我的人!”
沈晏清身处风暴中央而神色不变。只是听见她这般维护,竟然生出微妙的兴奋。
他有点想知道,面前的少女会不会护人到底。
第8章 勾结
白桃有多护短,段鸿弋是知道的,眼下他愈发烦躁:“岳东,把他给爷抓过来!”
两家还得往来,白桃不想再跟他起冲突,便出声阻止:
“不是来道歉,还在这这么强硬?”
少女清脆的声音含着嗔怒,但的确成功地将段鸿弋的注意拉了回来。
段鸿弋臭着脸道:“行。”
白桃:“道歉讲究的是诚意,你硬闯我的地,骂我的人,不是过来打我的脸?”
段鸿弋的怒气消了一些,僵硬道:“我没这意思。”
他招了招手,石瑞便上前捧上来一个巴掌大的药罐:“听他们说我昨日伤到你了,这药当做赔礼。”
白桃也喊:“马六阿枕,过来收下。”
沈宴清先没反应过来这声喊的是自己,还是马六示意他,他才一起上前。
罐子不大,药膏轻盈,凑近还能闻到封口处传来的些许馨香。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样一罐药并不便宜。
白家尚且还要自己采药,而段家就能随手将这罐药送出,可见段家的实力在白家之上。
“你这回在遂州玩多久?”白桃抬眼问段鸿弋。
“很久。”段鸿弋一笑,“我二哥要过来。”
“段二爷那么忙,也来陪你玩?”
段鸿弋挑眉:“自有要事。”
说到这里,他眉宇中隐隐透露出兴奋,白桃觉得事有蹊跷,追问道:“段二爷来这做生意?”
段鸿弋更得意了,朝白桃靠过来,刻意压低声音:“接了个大生意。”
这便是不可明说的意思。
白桃知道段家的业务比白家广得多,但不知具体有什么,但父兄暗示过,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白桃没追问下去,一笑置之,让人上茶去。
这番对话落在沈宴清的耳朵里,却又不一样。
流放途中,沈宴清曾经遇见过劫杀,在浥、遂、扈三州交会之地。
那群人不是简单地劫财,而是直指沈宴清,每一步都下了死手。他一直觉得不对,但并不清楚这群人马从何而来。
但如果,有人和山匪勾结,早在等着他呢?
那一切便说得通了。
沈宴清莫名弯了一下唇角。眼下,他失踪的消息总该传回京了吧?
段鸿弋吃了两碗茶以后,便问白桃:“什么时候也来扈州玩玩。”
白桃回答:“不去。”
段家的地盘白桃都不想沾边。
“去呗。”段鸿弋回答,“前段时间很多东海国的人进了扈州,带了好多新奇的玩意儿来,不看看?”
要说段鸿弋脾气好的时候也好,有什么好事都能想到白桃。
这回白桃便犹豫了,追问道:“什么好玩的。”
“鸽子蛋大的彩珍珠,还有能夜里照明的乳石。东海国的人也挺有意思,脾气好,会说好话。”段鸿弋说着说着,便站起身来,“收拾收拾,跟我去扈州。”
段鸿弋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转身就问马六:“带上几个人。”
白桃看向枕兄弟,拒道:“不行,我留在遂城还有事。”
“你有什么事?”段鸿弋反问,“生意上的事还要你操心,你白家关门算了。”
白桃气道:“段鸿弋!”
段鸿弋不把她的生气放在眼里,催促道:“快点。”
“段二爷不是还让你留在遂城吗?”
“哦是。”段鸿弋想了想,“不打紧,两日就能回来。过两日扈城有场夜宴,本来不想去,带上你倒是可以折腾一下。”
白桃冷漠地回答:“不想去。”
段鸿弋勾上唇角:“不去也得去。”
他决定的事,没人能阻止。
“你带谁?”段鸿弋在院子里扫视片刻,目光最终还是落在沈宴清的身上,“这真是你的人?”
即使穿着同样的衣衫,但男人与众不同的肤色和气质,依旧能让人一眼认出。
“是我的人。”白桃面不改色地撒谎,“上个月来的。”
段鸿弋直直地盯着沈宴清的脸:“不想带他。”
白桃笑着回答:“那正好,我也不大想去。”
段鸿弋当即回头看她,咬牙道:“他去!你也得给我去!”
看段鸿弋不如意的模样,白桃又觉得有点好笑。
段鸿弋瞪着白桃,开口道:“我去安排一下,晚点来找你。”
说完他便愤然离开,明明知道自己会生气,却偏偏还要带上白桃给自己找罪受。
白桃有时候不大能理解他。
待段鸿弋走后,白桃的心情轻松起来。
十六岁的少女的生活单调,偶尔能看一场杂耍已是生活之中最有趣的事情,更何况夜宴。
所以虽然不喜欢段鸿弋,但说起要出门去玩,还是高兴的。
一见到沈宴清,两只眼睛便弯起来打趣道:“阿枕呀。”
即便她笑起来甜美,但总让人觉得她怀揣着什么捉弄人的心思。
上一回耳边轻语不知怎么又飘了出来,沈宴清不自觉生出后退的心思。
但他只会表露出冷意。
“在怕什么?”
白桃早已看穿,两个小梨涡便又露出来,“我是要问你——会骑马吗?”
马六插话道:“真带他去?”
“刚刚段鸿弋亲口说的,你也听到了。”白桃笑着,“而且,我得亲自看着你,不能叫你直接跟杨眉走了。”
沈宴清垂下眼睫:“不会。”
白桃气结:“你长这么大,连骑马都不会!”
沈晏清不再回答,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白桃咬牙道:“给我学!学不会你就别想跟杨眉回去了!”
沈晏清抬眼看她。
不知道她怎么会用这件事作为要挟,他看起来像很在意的样子?
然而白桃得了他的反应,以为得逞,便转而继续引诱:“如果你表现不错,她来赎你之前,我带你去看她。”
少女的眼神中带着狡黠,俨然一只小狐狸。
沈宴清的手指蜷了蜷,下一瞬整个人就被马六给拉走,伴随着白桃。
“娘们叽叽的,快走!”
马六将人往拴马的地方带,勾勾手便有兄弟将马牵出来。
马六将马绳递到沈宴清的手中,指挥道:“骑马还不简单,就把马当你兄弟。”
“先跟马熟悉熟悉,顺顺马的鬃毛。”马六一面说一面示范,“等他熟悉你了,就可以往上爬了,像这样。”
刚说完,他就跳上马背,朝沈宴清示范道:“就这么简单,看明白没?”
白桃:“……”
哪有人这么教的!这是看能明白的事儿吗?
白桃对沈宴清道:“你别紧张,骑马这事说难不难,但也不简单。”
她招招手示意马六下来,再走近沈宴清,语气十分温和:“最重要的是不要怕。这匹马性子很温和,不会伤人,你可以放心。”
少女从马的生活习性讲起,说得十分细致,沈宴清垂下目光,便见她脖颈白皙处有一颗小痣。
经脉跳动之处,小痣俏皮可爱。
沈宴清作为太子,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原本只是想隐藏一下实力。但见少女不厌其烦地讲些细枝末节,听着倒也无聊,便开口道:“我试试。”
白桃当即止声,眼里藏着笑意:“好。”
她也没抱希望,还在想安慰他的话:“不用想着一次就上……!”
转眼沈宴清人就上了马。
蓝天作幕,男人挺直腰背,雄姿勃发,神色从容而淡定。
白桃几乎怀疑他其实早就会骑马,在这装不会。
她定定地看着他,想看他下一步的动作。
然而沈宴清只是面露无辜,茫然地问她:“是这样吗?”
白桃的语气有点不能冷静:“对,你拉一下绳……”
一见他将绳卷在手中,白桃忍不住问道:“你根本就是会的吧!”
男人淡定道:“哦……没有,第一次。”
沈宴清第一次上马也这么简单,太傅并不怎么讲该怎么上马和训马,全靠他自己悟。
马六并不怀疑沈宴清,只是呵呵笑道:“说明这是有天赋,来,我带你出去走两圈。”
说着他就去帮沈宴清牵绳,白桃沉默地在后面跟着。
马六一面走,还不忘跟他搭话:“我们连骑马都把你教会了,不如你就留在寨子里,我们也多个帮手。”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现在外面可不好混。但是寨子里可以包你的吃住,每个月还有二两银子,你就跟着我们陪小姐玩就好了。”
白桃不服气地哼哼:“哪里是跟着我玩。”
“三小姐主要是管寨子里的事。”马六嘻嘻笑道,“你要是来,咱们也不会亏待你。”
巷子里,三道身影被光线拉长,沈宴清骑于马上,垂眼,就能看着嬉笑的两个人。
走了没多久,迎面便出现了一条岔路口。
马六顺了顺马毛,对沈宴清道:“要不要直接试试?”
虽是询问,但他已然将马绳递还给沈宴清,后者接过以后,继续催着马儿向前走。
白桃起先还跟着,后面马儿走得有点快,便不想走了,和马六两个人在后面看着。
阿枕的身形的确不错,骑马时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
白桃和马六看着自己教出来的“学生”,脸上扬起欣慰的笑容。
看着渐渐远去,白桃突然想到。
这就把他教会了,夜里他骑着马跑路可怎么办?
等等,眼下不正有个大好的机会么?
情急之下,白桃大喊道:“要记得回来啊!!!”
第9章 考虑
白桃那一嗓子让马六明白过来,枕兄弟还是他们的人质。
教人质骑马,还放心让人质自己骑,这是生怕人质不跑啊?
马六立即道:“我去追!”
白桃的神色有些黯然。
其实阿枕是会骑马的吧?装成不会,好找机会溜走。
这样显得她也太好骗了啊!
生气,好生气!
越想越生气的白桃气愤地踢了一脚面前的石子,一会儿就有人牵了两匹马来。
白桃翻身上马,箭一样地冲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停了下来。
沈宴清散步似的慢悠悠地转回来,看见追来的二人,便停下回望。
双方面面相觑,沈宴清云淡风轻,白桃和马六的脸色却有些难看。
“你——”
对面的男人只是静默地看向他们。
白桃大声问道:“你不是真的要跑吧!”
面前的人虽未回答,但总觉得他漠然的脸色下,带着些许嘲讽。
他确实没走,倒显得白桃对他不放心似的。
她干咳一声,改口道:“既然到了这里,我们再教你怎么骑,免得到时候去扈州你跟不上。”
白桃骑到沈宴清的身边,示意他往前,而后又给了马六一个眼神,示意他跟在后。
两个人如同监视似的,一旁一后。
沈宴清一路流放以来,监视的目光日夜跟随着他,嘲笑与辱骂纷至杳来。
谁不想体验一把奴役太子的滋味。
奇怪的是,现在面对他们,沈宴清并不多反感。
“骑马时身体向前,稍微弯一下身子,然后这样——”
白桃刚开始还在教他,没过多久话头就消失了,扯住缰绳让马撒开丫子跑。
她还是小姑娘,一玩起来也容易忘记正事。
沈宴清:“……”
为了维持第一次上马的印象,沈宴清故意没有跟上,马六也只能兢兢业业地跟在一旁。
但见小姐没影了,马六也不甚有耐心,催促道:“快点,不要怕,大男人总不能连小姐都跑不过。”
沈宴清:“……”
最终还是马六的唠叨还是逼得他用真本事。
待绕城两圈回宅子以后,马六兴奋地朝白桃报告:“现在带他出去肯定行。”
白桃也十分满意:“不愧是我教出来的。”
只有沈宴清面色冷漠,对他们的夸奖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