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内安置着两个大笼子,一头黄白条纹的老虎在笼子里磨爪,另一个笼子由红布盖着,看不见里面是什么。
段鸿弋眼见白桃似乎很感兴趣,便抬手道:“等等。”
小厮便又候着他的话,只听段四爷道:“让他们等会儿开始。”
说罢,他便转身往楼阶上走,背着手头也不回:“快跟上来——”
小厮眼明心快,便知道这是要等他们坐好再开始,便又招了一个人来引段四爷上楼,自己则去给驯兽师传话。
场上的老虎继续磨爪。
席间的百姓已经有人在在询问怎么还不开始,而白桃这边则飞速上楼,抵达一处绝佳的观景台。
驯兽师一抬眼,便能看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贵人席上坐满了,心底自然明了。
待楼上安然看下来时,驯兽师走到老虎身边开嗓喊道:“这是我们家小黄。”
老虎很应景地吼了一声,场上顿时一片寂静。
“它,不伤人。”驯兽师摸着笼子笑道,“它能和人和睦相处。”
驯兽师自言自语,下一刻,便走到另一个笼子前,掀开了上面的红布。
忽然一阵喧哗。
红布之下,是数个穿着“囚”字衣服的人缩在一起,一看到面前的驯兽师便惊慌地叫起来。
驯兽师不满地拍了拍笼子:“安静!”
段鸿弋嘴角勾着笑意收回目光,瞥向右边。
桌边的少女并没有露出料想之下的惊喜,反倒是有些惊讶地缩在了椅子里。
一旁的马六低下头,似乎在跟她说什么安慰的话。
段鸿弋的笑容僵在嘴角,蓦地出声:“你害怕?”
“老虎有什么好怕的。”段鸿弋耸耸肩,“这不是还有驯兽师在。”
少女有些呆呆地看向下面:“他、他们……”
“一群奴隶而已,死不足惜。”段鸿弋轻描淡写地回答,“何况这是表演,你刚刚没听见?这只老虎不伤人。”
围栏内,驯兽师已经打开笼子。
一人高的老虎慢悠悠地从笼子爬出来,又驯兽师牵引到笼子边,对着笼子里的奴隶们闻了闻,笼子里的人便惊叫四散。
白桃也好不到哪去。她往后退时,椅背不知抵到了谁,总之是被扶住了。
她什么也没心思留意,别过脸去时胡乱地抓了一只袖子遮眼。
只是看着,她就觉得自己是笼子里的囚犯,老虎的爪子贴在她的眼前。
紧靠着身后那个人,她才觉得好些。
段鸿弋没见过她这么怕的样子,也没安慰,轻轻地笑了一下,心道还是得多带她见识见识。
最终,老虎也只是在笼子边上转了转,最后在驯兽师的牵引之下回到笼中。
驯兽师对着众人鞠躬,接着便收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
而白桃显然有些惊魂未定,后知后觉地慢慢从椅子上坐了起来。
身后的沈宴清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整了整袖子,他不喜欢衣服上有褶皱。
段鸿弋一脸兴奋地问她:“还想看什么?”
白桃干巴巴地道:“我以前怎么没见过这种。”
段鸿弋发现她说的还是刚才那个表演,便笑道:“也就弄了几个月,算是新的。”
他的目光瞥见白桃身后的人,蹙了眉。转身让人清场,接着道:“再带你看个好玩的。”
白桃问道:“也是这样的吗?”
段鸿弋抿了一下唇:“不是。”
白桃有点木讷地站起身:“不看了。”
段鸿弋惊道:“为什么?!”
白桃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即便是奴隶,也不该受如此侮辱。被当做猛兽而表演,那和畜牲有什么区别?”
段鸿弋怒道:“你骂我?!”
好端端地又吵起来,一旁的石瑞连忙道:“白小姐只是对奴隶们有些不忍心,即使是奴隶也和畜牲不一样,不是说四爷。”
段鸿弋听错了话,骑虎难下,板着脸看向一旁。
岳东继续道:“白小姐不必担心,刚才那些都是做戏,老虎不会伤人,奴隶们都是自愿参与的。”
白桃的声音也变了调:“自愿?谁愿意做奴隶?”
岳东笑道:“四爷给的钱多,为什么不愿意呢?就算把他们放走,他们也会回来。”
见白桃还不相信,岳东道:“不信的话,白小姐可以试试。”
“那些奴隶还没走远。”
白桃当即看向段鸿弋,后者手指捏着眉心,不耐道:“放放放。”
岳东继续道:“这事我亲自去办,您看如何?”
白桃想了想:“我也要去!”
岳东劝道:“白小姐是客人,没有亲自去的道理。若小姐不放心,可以派人和我一同去。”
白桃正要开口,便听沈晏清道:“我去。”
他的声色淡淡,带着些许不满。
如此主动开口,说明他已经耐到极限。
白桃觉得他和自己想法一样,便欣然点头,又觉得他一个人不安全,便点名道:“马六,一起去。”
段鸿弋难得没说什么,只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快走。
他的手指将茶盖翻来覆去,弄出乒哩乓啷的声响,白桃也没出声。
两个人邻桌而坐,但笼罩着一层不悦的氛围。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一声虎啸,白桃脸色微变。
沈晏清跟岳东下楼以后,目视着岳东打开笼子,解开奴隶身上的枷锁。
奴隶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先脸色一变,接着惊叫一声,沈晏清才留意来自侧边的风。
一旁紧锁的兽笼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打开,方才还稳定的猛兽不知什么时候发了疯,向沈晏清一人扑去——
身边人群四散,沈晏清先是一顿,很快明白这只虎冲他而来。
青年手边空无一物,只好向人群稀少处钻去。
人最少的地方,只有方才的戏台。
沈晏清翻身躲过大虎的猛扑,三两步越过围栏,跳入戏台。
大虎紧随其后。
二楼的白桃瞥见这一幕脸色煞白,当即怒道:“怎么把它放出来了!”
“驯兽师!”
她惊叫一声,转身下楼。
段鸿弋头一次紧张到失控:“白桃!!”
白桃是下楼喊人的。
至少那个驯兽师,绝对不能无动于衷。
马六没带刀,当场卸了一根长棍下来加入了战局。就小白脸那种身板,不是必死无疑?
两个人配合之下,大虎很快发现敌人的凶悍,而它的血性已经激发,朝两人凶狠地露出牙齿。
少女的声音吸引了它的注意。
脆弱的小羔羊咚咚咚地移动,速度很慢,它一爪子就能扑倒。
它正屈身蓄力,忽然从身后当头一棒,将它打趴在地。
“马六,寻刀。”
沈晏清声音微喘,但十分沉稳。
没过多久,马六就抢了一把刀,迟疑之际,只听他道:“扔来!”
同时大虎起身怒吼,沈晏清一个后空翻,伸手接下刀柄,三两步重新跳上虎背。
一声怒吼。
垂死挣扎。
白桃回身望去,男人眸色冷的像冰,身上衣着带血,苍白的脖颈上血迹斑斑,十分妖冶。
她呆住了。
马六也呆了。
匆忙跟上的段鸿弋更是瞪大了双眼。
只有沈晏清心情十分不悦,从虎尸上跳了下来。
原本想隐藏实力,终究还是在她遇见危险那刻显露出来。
寻常百姓压根没有这样的爆发力,沈晏清没法解释。
他的身份很快便会引起怀疑。
沈晏清烦躁地抬起头,便看见少女呆呆愣愣地望向他,那是从未有过的惊疑。
下一刻,少女扑到了他的怀里。
“呜哇……你吓死我了!”
柔软和温度同时传来,沈晏清脸色一僵。
他胸前的衣襟很快就湿了,沈晏清压根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此时也不知道怎么推开。
还想什么解释?先解决面前这个吧!
第11章 放走
小姑娘哭起来的声音饱含委屈。
沈晏清十分无奈。能感觉到她的确是吓到了,身体还在发抖。
段鸿弋见她埋在别人怀里,心里又急又气,身上的火无处发泄。
他含带怒意的眸子扫了一圈,最终将驯兽师抓到面前来:“你他妈差点害死她!畜/生都比你灵光!”
驯兽师赶忙跪下,几乎要将脸埋进地里,颤抖着大喊道:“饶命!四爷饶命!”
段鸿弋怒气冲冲,站在一旁的仆人挨个都受了一遍他的打。
白桃听见了声,忍无可忍:“你闭嘴!”
段鸿弋手还停在空中,巨大的怒意很快消了下去。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走向白桃,轻声道:“别哭了,我把他们都训了一遍。”
少女眼圈红红,刚要说话,但又抽起气来。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段鸿弋连忙道:“我故意什么了?”
少女语气鼻尖红红,愤怒的语气还带着鼻音:“为什么阿枕一下楼,猛虎就出来了,而且只针对他一个人,别人都不帮忙。”
段鸿弋一噎。
“那我怎么知道!”段鸿弋反驳,“我一直同你在一起,你有见我去吩咐其他人吗?”
白桃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她的确没见到。
然而,段鸿弋不止一次当着属下的面骂过阿枕,身边人跟他这么久,在他发话前就会把事情做了。
前面岳东给他使眼色就有此意,所以之后段鸿弋才会想办法让那个人离开白桃。
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但无可指摘的是,他的确没有明着下过令。
段鸿弋见她不语,便立即道:“白桃,咱们认识有几年了吧,你就为了这么一个外人污蔑我是吧?”
他越说越气:“我知道你护短,但我同你认识这么久,你就不会站在我这边相信我吗?”
白桃脸色一僵。
打感情牌,那白桃确实理亏。
她和段鸿弋也有几年的情谊,怎么也不是见面没多久的阿枕能够赶得上的。
白桃急道:“我的人在你的地盘出了事,怎么还是我的问题?”
段鸿弋气道:“那算我们家管教不严好了吧!”
他一扬手,没好气地对其他人道:“这个月的钱都扣了!”
扣钱已经是最轻最难得的惩罚。跪着求饶的众人哆哆嗦嗦地不敢说话,怕段四爷想一出是一出,回头还拿这件事来教训他们。
“还不快给老子滚!”
段鸿弋一声令下,一旁的奴仆们赶紧离开,生怕走得太晚被重新训话。
段鸿弋有些烦躁,但努力将语气缓和:“可以了吧?”
白桃吸了吸鼻子:“……还有那些奴隶。”
那些奴隶明明被放出来,但依旧站在戏台上不肯离开,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段鸿弋道:“我都放他们走了,他们不走我有什么办法!”
白桃也有些奇怪,身旁的人却忽然开口:“他们不敢走。”
说话的人语气清清冷冷,但十分笃定。
他难得开口,白桃又看向沈宴清。
沈宴清扯了扯自己被揉得皱巴巴地衣衫,看向段鸿弋的眼神却十分锐利:“现在能出这道门,但也许之后又会被抓回来。”
没想到被他看穿了。段鸿弋心中不满,嘴上道:“那关我什么事?又不归我管!”
奇怪的是,被那道沉静的目光一盯,段鸿弋的后背忽然就生出汗来,似乎自己内心所有计较都已被他看穿。
白桃抿了抿唇:“马六,给他们银子。”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没有离开是因为银钱不够,所以她愿意自己出银子让这些奴隶离开。
然而当马六掏出银钱以后,奴隶们抖成了筛子,接也不敢接。
这里是段家的地盘,他们能去哪里?
段鸿弋扯了扯笑容,对白桃道:“你看,我没骗你吧!”
白桃一时无措,下意识地看向阿枕。
没想到阿枕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强求。”
有些时候,困住人的不仅有枷锁,还有人自己。
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在大堂中回响:“愿意离开的,可以从小姐这里拿了银钱离开,这是段四爷同意的。”
沈宴清锐利的目光再度看向段鸿弋:“是吧,四爷?”
被人这么一架起来,段鸿弋自然也不能说不是,只能故作不屑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要走的赶紧走。
“大家今日的表演实在不错,还让小姐吓了一跳。只是奴隶到底与人不同,只要大家愿意,也可以重新开始生活。”
奴隶们巴巴地望着这个年轻人,一时之间有人的目光不断流转。
沈宴清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施压:“既然无人愿意,那么……”
在这样连番的怂恿之下,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四爷对我大恩大德!”
接着那人便连滚带爬到段鸿弋面前,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四爷对我有恩,只是我家中还有十二岁的女儿等我团圆,望四爷成全!”
段鸿弋看向沈宴清,眼睛眯成一线:“成全,成全。”
白桃使了个颜色,马六便拿出一两银子,递到阿枕的手中,故意遗憾地道:“今日小姐所带不多,来得晚了,恐怕就没有了。”
此话一出,还在一旁犹豫不决的奴隶争先恐后地上前。
马六将钱袋子里的银两分发出去,奴隶们领完赶忙离开,一刻都不敢多待。
白桃望向他们的背影,心中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高兴了?”段鸿弋轻哼一声。
这话颇有点烽火戏诸侯的意思,毕竟那些奴隶可是他们段家的财产。然而在段鸿弋眼里,还是面前这个人高兴起来更重要。
想做的事也做成了,白桃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便摸了一下干巴巴的脸颊:“想洗脸。”
段鸿弋指着驯兽师骂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打水!”
驯兽师连忙应是。
白桃回头去看阿枕,他的衣衫上和脖颈处的血迹已然变成深色斑驳的红点,但他脊背挺直,面容沉静,并不狼狈。
沈宴清回望向她,意带探究。
白桃想了想,同段鸿弋道:“待会儿我想直接回家,换身衣裳。”
段鸿弋:“行。”
待人端来水盆以后,白桃先擦了脸,而后才指沈宴清:“阿枕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