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更是快速地赶上来问道:“刚刚在说什么?”
沈宴清一贯冰冷的面容终于绷不住,只得狼狈地跑开。
他、他刚刚在想什么来着?赶紧把那句话忘掉。
沈宴清咬着牙深呼吸,心想,上当了。
*
马六还想问个究竟出来,被白桃笑着躲过,催促马六赶紧忙完,待会儿要吃晚饭。
一想起那个人的反应,白桃还是想笑。
原以为他内心冷漠,却没想到他的耳朵将他卖了个干净。
原来冷漠都是装出来的。
她就说,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对外界的反应全然无动于衷呢?
白桃心底偷笑了好一阵,便发现枕兄弟不再看她了,避着她的目光。
看来他的确很在意这件事。
所有人忙完以后一起吃晚饭,席间有人问及沈宴清的姓名,他又恢复了那副不理人的模样,还是马六帮他回答的。
这一次,马六再没叫他小白脸,也没有人会再叫他小白脸。
这人确实挺能干。
而沈宴清只是僵硬地吃完这顿饭,他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他这里。
带着好奇,也带着戏谑。
不知道有完没完。
没想到他竟然沦落到这种境地,有人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甚至打趣他。
某个人暗暗在心底记下这一笔。
晚饭过后,白桃送马四等人离开。
白桃还在想用什么方法让不说话的人再忍不住开口,新的不速之客到来了。
“四爷醒了,三小姐跟我们过去吧。”
来的人不是好说话的石瑞,是段鸿弋身边的另外一个狗腿子岳东,平日里打骂人就属他最勤快。
段鸿弋能养成那种脾气,他绝对出了一大份力。
白桃并不想与他有什么冲突,便道:“稍等片刻,我换身衣服来。”
岳东面露不耐:“快点吧,四爷可等不及。”
白桃没理他。
她换了一身骑装出来,见枕兄弟还在外面,便蹙着眉对马六道:“找个人看住他。”
沈宴清难得开口:“我不走。”
白桃眼下也没有机会同他周旋了,没有接话,只匆匆地向外走去。
马六吩咐了一个人,便追了上去。
不一会儿,沈宴清听见了马鸣。
没由来地,沈宴清心中浮起些许不悦,尤其是看到另一个生面孔警惕地注视着他。
他们都没有忘记他最初的作用,是要用来换那六千匹布。
沈宴清嗤笑一瞬,接着便放松下来,在院子里找了一个舒适的角落搬了个凳子坐着。
吹吹晚风,想想事情。
待到时辰差不多了,又问看他的那人:“我晚上住在哪里?”
那人愣了片刻,支吾道:“小姐没吩咐,你就在这儿等吧。”
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宴清瞧那人也挺疲倦,便循循善诱道:“我瞧你已困倦,不如早点歇息。不用怕我跑掉,我同你们同住一屋就好了。”
那人再打了个哈欠,直白地拒绝:“不行。”
还挺轴。
沈宴清只得想其他的法子。
不一会儿,马蹄声再次想起,看守那人惊喜道:“小姐回来了。”
正要出门去迎接,又想起自己肩负的任务,便强硬地拉着沈宴清一块走。
沈宴清面色僵硬,挣脱不开。
他们没出去,就见一个人背着什么东西急匆匆地走进院子。
“快,快拿伤药。”
仔细一看,居然是马六背着那姑娘,遮掩不住的酒气扑面而来,沈宴清不禁皱了眉头。
“谁伤着了。”一旁的人问道。
“小姐伤着了。”马六语气急促,“那小子非要让小姐喝酒,两个人打起来了。”
“真打啊?”
“真打。”马六回答,“那小子抽了鞭子,咱们小姐也砸了椅子,段府那边也是一团乱。”
他见身边的人还不动,催促道:“还不快去。”
接着又看向沈宴清,“还不搭把手?”
沈宴清僵着没动。
马六没得到回应,只好自己将白桃放在屋内的长几上。
少女的眼睛紧闭着,面上有些细汗,看上去不太好受。
“不帮忙就别在这碍手碍脚。”
马六没好气地骂道,接过药瓶以后直接扒开白桃的袖子,雪白的臂膀上显露出一点鞭痕。
而沈宴清早已转过身去。
从前他学的都是些非礼勿视的道理,身边连个女婢都没有,这样的画面对他而言是个禁忌,眼下他不可能去帮忙。
而民间就没有这么多讲究,白桃在山寨中与众人熟络,时常帮人擦个药都是有的。
马六也没想那么多。
白桃伤的地方不多,几下就能擦完。
马六上完药见她还蹙着眉,不禁更加担心,当即起身:“我出去买点橘皮回来。”
橘皮煮水能解酒。
马六快步离开,连沈宴清都没顾上。
留下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给白桃盖了个薄被,木讷地守在一边。
沈宴清看着汗颜不已,忍不住开口道:“她已出汗,为何还要盖被。身上有伤,再压着伤口如何是好?”
一旁的人一个“哦”地一声醒悟了,另一个人又胡乱地扯着被角,最终被角滑落下来,少女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
她有点艰难地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沈宴清隔得远,没听见。
而后,有人面露难色道:“小姐她说冷。”
沈宴清看着手忙脚乱地众人,三两步走到人前,拽过了少女柔软的手腕,又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忍着气道:“生病了。”
“还不去请大夫!”
他的语气生冷,自带着十足的威压。
有人点点头,匆忙地跑出去了。
面前的少女看向沈宴清,眼睛中略带些许迷茫。
沈宴清使唤惯了人,没留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不善。
见她有要说话的意思,他才稍微缓和一些,凑上耳去。
谁知少女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沙哑的语气中带着些许盛怒:“不许欺负我的人!”
沈宴清:“……”
她到底是怎么长到这么大?能不能分清楚是非!
第7章 动静
马六买完橘皮回来时候,就发现不对了。
原本置身之外的枕兄弟已经坐在了白桃的身边,被一群人围绕着。
听见马六的动静,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马六心生疑惑,走近了才看见小姐抓着他的手。
小姐的力气不小,他手上已经出现了红痕,而枕兄弟脸色如常。
马六心道,他脾气还挺好。
他让人去把橘皮煮水,眼见一旁的薄被虚虚地搭在白桃的腰际,不禁“咦”了一声。
“她生病了,大夫来过开了药。”沈宴清开口道,“已经在煎药了。”
马六心底一惊,没想到他这么快。
“怎么就病了?”马六问。
“饮了酒出过汗,回来的时候又受了凉风。”沈宴清冷漠地回答,“她一个姑娘,自然会病。”
而马六粗枝大叶,又不常生病,自然想不到这些。
马六又疑惑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沈宴清拒绝回答。
迷迷糊糊中的白桃听见了身边的交谈,又抬起脸。
沈宴清知道她又瞪自己,故意不看她。
受了伤,又生病,本该是人脆弱的时候,谁知道她的脾气比平日大多了。
白桃一直晕晕乎乎的,说不出话。
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动一下身上有几处又疼,所以心情不是很好。
待到被喂了一口又酸又苦的汤,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开始唰唰地掉眼泪。
沈宴清默然地看着,不动声色地撩开了自己的衣袍,免得被汤水溅到。
但他的衣袖没能幸免,被白桃抓着擦眼睛。
沈宴清原本就不喜欢女子的触碰,此时不好挣脱,只好别过脸去。
“小公主不哭了啊。”
马六走上前,哄小孩似的一口一个“小公主”地喊,白桃哭得更大声了。
哭着哭着,沈宴清也听不下去了,开口道:“既然白家在遂州有如此威望,为什么不能和段家打起来,要让你受如此欺负。”
白桃抽气的间隙,还不忘反驳:“……没被欺负!”
沈宴清冷声道:“那你哭什么!”
“……没打完。”白桃又抓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布擦了两下眼睛,“没打赢。”
沈宴清:“……”
屋中一群男子听一个小姑娘哭了半宿,纷纷咬牙气道:“下回兄弟们一定打得他找不着北,才能知道遂州到底是谁的场子!”
就这么哄着,白桃终于不再哭,喝了药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众人终于也能睡个好觉。
眼见自家小姐睡着了,马六松了口气。又看向一旁的枕兄弟,忽然开口道:“委屈你了。”
白天他还挺不喜欢这小白脸,但见他刚刚没嚎叫没发火甚至还请了大夫,便觉得这人还不错。
“我给你再备一套衣裳。”马六道,“今晚你跟我住一屋。”
沈晏清不语,尝试着松手腕,最后面无表情地给马六看他的手腕。
还被抓着。
马六干咳一声:“我家小姐……力气是有点大。”
纤细的手骨攥紧着他的手,沈宴清想不到,一个女子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少女鸦色羽睫垂下,眉目舒展,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
沈宴清移开视线:“你去睡吧,我就在这。”
“她又醉酒又生病,其实危险,需要人夜里守着。”
马六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便也搬来一个椅子,坐在一旁。
两个男人在一旁囫囵睡了一夜。
沈宴清从前在东宫的习惯并没有消失,不论多晚睡,天一亮就能醒来。
再之,被人攥着手腕,怎么也没法睡好。
但清晨他一睁眼,便能感觉到手上的桎梏松开。
沈宴清不动声色的抬了眼睫,便能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蹑手蹑脚的从马六身边绕过。
动静不算小,但马六呼呼大睡,没有醒来。
沈宴清没有出声,只是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接着便起身也朝外走去。
清晨昏蓝的光线笼罩着院子,沈宴清扫视一圈,没有看到她。
他想了想,站在原处,没有随意走动。
白桃抱着衣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清晨的光线里,男子负手而立,身形如玉如树。他身上是短衫长裤,袖口扎紧,显出劲瘦的腰腿,
明明是寨子里人人都穿的衣物,但在他身上,莫名显出些许飒爽。
那人侧头回望,利落的下颌线莫名显出几分威压。
白桃当即迎了上去,伸出手将衣物递给他:“穿吧。”
因里面还有一个人在睡,所以她的声音刻意压低,简短的两个字又显得十分无情。
沈宴清直起身,便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垂眼看着递来的白色长衫,又看回她,目光中带着询问。
“还是这件更适合你。”白桃回答,“新的,昨天出去路过了一家铺子买下的。”
见面前的人不动,她又道:“昨日我跟段鸿弋大吵一架,他近日应该不会过来,你可以换回来。”
沈宴清回答:“不必。”
白桃指了指他的袖子,欲言又止:“你这件衣服脏了,难道不是因为不喜欢才弄脏吗?”
沈宴清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袖,又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罪魁祸首神色无辜地看着他。
沈宴清还是太子的时候,并不酗酒。但听说过有些人醉酒醒来以后会全然不知道酒后做了什么。
这回是真真实实体验到了。
眼见面前的人不回应,白桃反而一笑:“我改主意了。”
少女眉眼弯弯,梨涡轻陷,压低的声音犹如密谋:
“我知道,荟芳楼那件事是你做的。”
“你也很有做山匪的潜质,别跟杨眉了,跟我混吧!”
沈宴清眉尾微微上扬。
他不意外白桃发现那件事,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撺掇前太子去做山匪。
少女拍拍他的肩,正经的语气甚至带着几分安慰:“放心,不会可以教你。”
沈宴清心底想笑。
他们始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匪徒,背地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沈宴清岂能参与?
但沈宴清没有正面给出答复。
对方的一语不发在白桃这里已是见怪不怪,也没强求他的回答,只是将衣衫塞在他的怀里,转身走了:“我去厨房看看。”
白桃一走进厨房,便闻见苦药的味道,不禁蹙了眉。
平日做饭的老曹坐在矮凳上看灶火,一见她又打起精神:“三小姐。”
白桃问道:“谁病了?”
老曹懵道:“啊……小姐不记得了?昨日您回来以后就发了热,还是枕兄弟发现的。大夫说这药还得再喝两回,早上起来就在熬了,快好了。”
白桃:“啊?”
老曹又问:“小姐头还痛不痛?”
白桃:“……有点。”
可她一直觉得她的头疼是酒喝的太多,没太在意。
“眼睛痛不痛?”
白桃:“……也有点。”
她惊愕道:“我昨天到底干了什么?!”
她平日鲜少喝酒,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喝醉了就委屈的毛病。
老曹将她昨日在众人面前嚎啕大哭,后悔没打赢的事给白桃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白桃面色僵硬:“都有谁看到了?”
老曹回答:“没事,都是兄弟。”
他的话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昨天那个小兄弟也在……不过,他没说什么。咱们的地盘,小姐最大。”
白桃的脸色更难看了。
前脚她才给枕兄弟许下承诺,后脚她就知道自己在枕兄弟面前大哭了一场。
颜面扫地。
太尴尬了啊!
老曹没觉得这是什么事,便道:“小姐先把药喝了,这里要做早饭了。”
白桃回过神,连忙道好,又说:“我来帮忙。”
昨天把大家都折腾了一通,白桃心里过意不去,便和老曹一起做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