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白桃都没见过金枕头,想来二殿下只是皇子,还不够富裕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夜幕降临以后,章嬷嬷又拿了一盏灯进来。
等到陶唐说得口干舌燥,白桃也累了,才向他们辞别。
回到前院时,白桃还能看见书房的窗牖里点着烛光,透出一点桌角。
白桃心想,或许二殿下在人们心中,并不像她想的那么不堪,至少既心善,又守诺。
如果有机会再多相处,她或许会对他改观。
前提是没有遂州那些事,没有他让她做人质的威胁……白桃回过神来,想了想,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少女无端地轻笑一声,转而走向自己的屋子,再没往那边瞧一眼。
在府中空闲的两日,白桃一面在期待传说中的路引能早点到手,一面又很无聊,甚至把侍卫拉出来排排坐踢毽子。
这些侍卫敢怒不敢言,一个个绷着个脸,被点到就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会。
白桃有点生气,陶唐告诉白桃实情:“他们都是受训多年的侍卫,踢个毽子还不是个简单的事?只是不好在你面前显摆。”
“若是他们踢得太漂亮,你会感觉很无趣。若是他们让着你,你又会觉得他们不诚心。”陶唐摇摇头,“他们就只能说不会。”
白桃小声嘟囔她才不会觉得无趣,又一面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些侍卫不擅长与人打交道,想来也做不来放水还不让人察觉,这些白桃都能理解。
但她实在无聊,只好找点新乐子。
一只蹴鞠被陶唐悄悄地带进院子里,但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在主宅的院子里玩,幸而整个府宅宽阔,轻易便能找到一个宽大的小院,最开始白桃还在这里住过几日。
侍卫们都没接触过蹴鞠,刚踢起来就飞檐走壁,严重不符合基本规则,白桃扶额,花了两日给众人讲解规则。
沈宴清回来正要找白桃,侍卫领他去后院时,他心中便已生出不好的预感。
还未走进后院,便听见越过屋檐的一声惊呼,少女高声喝彩,也不怕伤了嗓子。
青年顺着声音望向屋檐,便看见屋脊上一道身影轻巧地接下了一个蹴鞠,他都没想清楚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侍卫转身便发现他的目光,僵持瞬息,一眨眼他的身影就消失不见。
院墙那边的欢呼声消失了,代之以夏日的蝉鸣。
这蝉鸣,从未这样响亮过。
沈宴清迈入院中,便听见洪亮的请安声。一众侍卫跪在一旁埋低脑袋,少女小小的身影混在其中。
那个蹴鞠,不知被他们藏在哪里。
一众侍卫都被她拉做玩伴,她可真开心。
第72章 告别
后院内鸦雀无声, 沈宴清心中冷笑,开口道:“白桃。”
被喊到名字的小姑娘垂着脑袋走到人前,少女垂着脑袋, 眉心微蹙,一副“知错”的神情。
看来她也知道在院子里玩蹴鞠这事不成体统。
沈宴清负手而立, 抿了抿唇瓣, 而后才道:“跟过来。”
少女余光瞥见青年飞舞的袍角,骤然眼前一亮, 仿佛已经得救。她回过身来, 朝众人轻声道:“放心——”她不会连累大家。
陶唐见状, 不由得捂脸。
殿下曾经和御卫营一起受训, 听力是一等一地好, 她自以为的小声, 其实早被听见了。
白桃无知无觉,恍若无事地跟在沈宴清的身后。
青年转过身来便能看见少女小小一只,停下的时候眼巴巴地看着他,像一只无辜的小猫。
沈宴清想,这么熟练, 莫不是惯犯?
难道她在家, 犯了错也会这样?难怪她家里的人都这么纵着她, 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招。
但沈宴清才不打算惯着她, 私下里召集他的侍卫陪她玩耍,不仅不向他禀报, 还要等他亲自去找人。
若不惩戒,以后侍卫护院都得乱套。
“进去。”
书房门外, 沈宴清冷冷地道。
身边还有池明等日常护卫殿下的侍卫,沈宴清向后扫一眼, 池明垂下头停下脚步,转身后退。
最好也不要听见殿下在说什么。
白桃一转身,就看见身后的亮光被门扇掩在门外,青年神色冷淡朝她走来。
少女干笑道:“……关门做什么。”
“好玩吗?”沈宴清率先发难。
“……还行。”白桃小声嘟囔,“如果你也在就知道了。”
这是他在不在的事儿吗?沈宴清抿起唇角。
青年板着脸,训道:“他们都是御卫营里训练出来的侍卫,守家护国之用,岂能做你的玩伴。”
白桃默默地听着,心底却想,难道她不值得被保护?陪她玩和保护她,不是一个样么,以前在家就是这样的。
“知错了。”少女轻声说。
她认错倒是比沈宴清想象得还要快,让人疑心她到底明不明白。
“错在哪儿?”沈宴清问。
“不该让侍卫陪我玩。”白桃垂下头,一板一眼地说。
沈宴清觉得她想得对,又不太对。
“府中留下这些侍卫,是护院之用。”沈宴清解释道,“若都陪你去玩了,谁来看着院子?”
白桃没想到院子里这么多侍卫,挑走一些陪她玩都不够。
但既然院子主人发了话,她也就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见她如此诚心,沈宴清也就作罢,转而从袖中递给她一个小物件。
白桃眼前一亮,打开便发现里面是些看不懂的字迹,她疑惑地看向沈宴清。
“文书,上面记着你的名讳、模样以及随行之人。跟你去遂州的有十人,所以文书长了些。”
闻言,白桃高兴地将文书翻来覆去地看,虽然看不明白,但有用就行。
连文书都拿到了,看来回家一事真的有望。
“上面是官府用字,你应该看不明白。”沈宴清道,“若以后有机会,我可以教你。”
白桃的笑容就这么僵住了。以后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要回来吗?
她的反应已在沈宴清的意料之中,青年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补充道:“若你愿意的话。”
白桃便松了一口气。
“此次出京,再进京便没那么容易。”沈宴清又问,“你还想不想回来?”
这个问题还用问,白桃心底很快有了答案。
但是她转念一想,京城代表的其实是面前的这个人,他这么一问,岂不是在问她还愿不愿意回来见他。
纵然与他有一些不快,白桃也不想在这临别之时拂了他的颜面,便谨慎地回答道:“还是看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回来吧。”
对沈宴清而言,只有想不想,没有找机会一说。
这在他的眼里,无异于推脱。
不过总归不是直接拒绝。
以她那样直白的性子,在这件事上居然拐着弯来说,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再多的话,沈宴清已无法说出,喉咙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
“就这些。”青年冷淡地道,“你出去吧,明日池明送你出城。”
白桃欣喜得差点跳起来,克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明显。
打开门扇以后,白桃又想到了什么,赶忙又折返回来,问道:“他们……不会被罚吧。”
他们,指的是那些侍卫。
“下不为例。”沈宴清道。
没道理让她离开的时候还要带着歉疚。
听到这句话的小姑娘眉眼弯弯,真情实意地朝沈宴清道:“多谢殿下。”
沈宴清负手而立,看见两扇之间的少女走下阶去,起先还是每一步都又轻又缓,还没走多远,就雀跃起来,跑得没影了。
到底还是小丫头心性。
不知何时,青年冷峻的脸颊上已如春风过境,唇角早在不经意间上扬。
*
要离京这日,白桃自然是起了个大早。
不过来接人的侍卫并没有来,她只好又去睡了一觉。
待听到敲门声以后,白桃飞快地跳下床榻,给人开门。一见到池明那熟悉的身影,白桃有些热泪盈眶。
回家这件事,要是真的了!
“马车已经备好,白小姐要带哪些行李?”池明问。
白桃便让他们进屋搬走了两个箱子,贴身的包袱则放在她自己身上。
“一路上都有程寺安排,无需小姐操心。”
池明一面领着人走,一面向白桃交代:“来时我们是先走陆路,再走水路。”
说话间,程寺已经走到白桃身后,担起了侍卫职责。池明将自己的小徒弟招到近前,耳提面命,“如无意外,可直接按这条路走,方便快速。”
“倘若路遇山匪寇盗之流,可以灵活变换路线。”池明指了指程寺道,“京内外的地图他最熟悉,若真出了什么意外,可以跟着他。”
池明思虑周全,甚至在哪一条路、哪一个时间容易遇见歹人都分析过,并让这些侍卫时刻警惕。再是千叮万嘱,务必保证白小姐的安全。
有他这么费心,白桃反倒安心多了,毫不犹豫地走上马车。
“白姑娘——”有人高声喊她,语气急促。
白桃一回头,便看见陶唐急切地向她跑来,他腿上曾经受过伤,用力跑动的时候还会疼。
她连忙下马车向他走去。
院子里原本不许大声喧哗,陶唐也是实在着急,回过神来发现这么多侍卫前辈都在,瞬间红了脸。
白桃以为他是跑得太快累的,连忙道:“歇一歇,快把水壶拿来。”
要赶路的人,水壶里自然备好来水。
程寺给陶唐递去水壶,后者也不敢接,躲避着问白桃:“你真要走了?”
白桃僵笑了一下,点点头。
“章嬷嬷和杨公公那边,你不打算去说?”
白桃犹豫之下,还是摇摇头。
这一走,或许就不再回京,她会舍不得他们。临别的时候,场面容易伤感,章嬷嬷的年纪有点大,若是情绪起伏过大,可能会伤身体。
陶唐抿了抿唇,也理解她的想法。他转身将自己的佩刀取下,递到白桃面前。
“之前说好的,这把佩刀送你。”
池明瞥他一眼:“侍卫之刀乃是半生伙伴,岂能轻易送人?”
“啊……”陶唐脸色一僵,悻悻地收回手,还是跃跃欲试希望白桃接下。
白桃连忙解围:“只是寻常东西就罢了,佩刀于你而言意义重大,我不该收。”
接着,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身上翻找出一个荷包,递给陶唐:“这个赠你。”
“我今日是第一次用这个,还是新的,你留着装些碎银子是很好的。”
池明一时语塞,一个两个都是年轻,既不知道赠佩刀的含义,也不知道赠荷包的含义。
只是片刻之间,陶唐已经收下荷包,颇不好意思地道:“那你下次来,我再送你别的。”
白桃连忙答应。
池明也没法计较那么多,催促道:“白小姐快上马车吧,再晚一些出城的人变多,这一路又慢了。”
一说起“慢”,白桃便如梦惊醒,连忙与陶唐道别。
马车一路出府,白桃将车帘掀开一角,最后将京城的盛景收入眼中。
毕竟,以后京城或许还会成为她和那些玩伴的谈资。
有池明带领,白桃的马车顺利出城门,于城门处停下。
“请恕属下不能再远送。”
池明下马走到白桃的马车身边,神色凝重:“白小姐多保重。”
晨风将车帘掀乱,白桃紧攥着车帘一角,回答道:“好,多谢池大人。”
池明朝她点点头,仍没离开,转而问道:“此次离京,白小姐还会再回来吗?”
白桃脸色微微一僵,这话二殿下问过,池明在这里又问了一遍。
为了两边的回答能够一致,白桃笑道:“或许吧。”
再次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池明朝她微微一笑,只不过他不甚擅长,笑容还有些僵硬。
他退开半步,抬手放行。
马车与随行队伍逐渐远去,从高处看如同两只移动的小虫,而后这虫子越来越小,变成小蚂蚁,最后钻进树丛之中,不见了。
城楼上,青年的衣摆随风而荡。
过了不久,又有一行侍卫走到青年的身边,禀报道:“白小姐回答说,‘或许’”
还是一样。
沈宴清将这回答在心底滚了两圈,面容上不见任何起伏。转身对人吩咐道:“日落之后,封城。”
第73章 宫变
在京一个多月, 白桃已然习惯乘马车。只是赶路时无甚风景,坐马车不仅慢,而且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