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转身回望,见的确没有侍卫跟出来,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白小姐。”
突如其来的一句喊声,吓了白桃一跳。
她一转身,便看见池明垂着脑袋站在她的身后,十分恭敬的样子。池明的身份多了一个陌生的男子,亦穿着侍卫的玄金长袍,只是腰间佩刀的刀鞘普通,没有多余的镂刻。
“借一步说话。”池明将她引向长廊,先道,“这是属下的徒弟,叫做程寺,由他护送白小姐回遂州。”
连护送的侍卫都来见她,说明这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
白桃不自觉地浮上笑容,心底将程寺的名字念过几遍,开口道:“多谢。”
程寺也垂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似乎有些羞愧。
在与人打交道的方面上,这些侍卫总是一脉相承的腼腆,也不知道最初是随了谁。
池明回身与程寺低语几句,后者便恢复了严肃的神情,朝外走去。
长廊上,除了守在远处的侍卫,便只剩下白桃和池明二人。
很明显,他有话要说,而白桃也正好有话问池明。
“池侍卫,你来得正好。”白桃抢先开口。
“看样子,今日殿下已经恢复如常。”白桃的视线向书房的方向瞥了一眼,决定再走远一些,不想让他们的谈话被人听见,“他是第一回 这样么?”
“白小姐恕罪,昨日情况紧急,来不及向白小姐解释,才让白小姐置身于那样危险的境地。”池明解释道,“昨日侍卫们都在不远处,就算殿下想要做什么,我们也会保证殿下的安全。”
毕竟殿下清醒时,十分看重面前的小姑娘,他们也不敢让她有任何差错。
“所以昨日的那种情况下,我可能真的会面临着危险?”白桃疑问道。
池明犹豫片刻,才答:“属下知道殿下对白小姐不一般,所以白小姐不会有危险。”
这些都是猜测,在白桃答应下来帮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承担这一行的风险。
果然池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白桃心底这么嘀咕了一下,决定放过这一茬。毕竟现在再纠结怪不怪罪的,并没有用。
“回答我的问题,他是第一回 这样么,还是早有状况。”白桃思索片刻,回想起来大夫的话,“他的梦魇,是什么?”
池明垂着眼睛,面露为难。他明明个子很高,但连番的问话之下,却显得很无助。
白桃叹了口气:“一个一个问题来吧,能说多少,就说多少。”
她觉得,和这些侍卫相处还是需要慢慢引导。
“是。”池明终于毫不犹豫地说了第一个字,思索片刻,回答道,“这种状况,不是第一回 。”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沙哑,说话很慢,一点一点地道来:“属下原先并不是殿下的侍卫,自陛下让殿下恢复皇子身份之后,才接到吩咐护送殿下回京,所以之前的事,属下并不知道。”
“不过还是有所耳闻。”池明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继续道,“在殿下身边的这些时日,属下发觉,一到雨天,殿下总会郁郁寡欢,回京之后这种情况愈发严重,但殿下从未寻过太医。”
“殿下从不在人前表露自己的喜怒,属下们也不敢多猜。”池明语气微顿,“直到一个雨夜,那时我们还未回京城。”
“是即将进京的那一次?”白桃问。
京外的那次,他们刚从浥州的船只上下来时,天便下着雨。白桃那时已觉察出不对劲,但只觉得他是爱干净,不肯淋雨。
“是那一次。”池明肯定道。
“平日里,殿下从不以刀剑示人,可是那个雨夜,殿下罕见地抽出长刀,不许任何人靠近,有的侍卫甚至因此受了伤。”池明懊恼道,“也是那次,殿下第一次问属下到底是谁。”
“待到第二日以后,殿下不曾提及昨夜的事,如果不是听见侍卫受伤,或许自己还蒙在鼓里。”池明轻叹道,“至此以后,若是当日有雨,晚上殿下就不会见人。”
白桃疑惑道:“但他昨日却见了人?”
昨日是意外。
听到侍卫禀报白桃的异样行为时,沈宴清便猜到她有想要离京的想法,便不顾自己定下的规矩,冒着雨从京城另一侧的二皇子府赶到这里,要问她的话。
故而池明以为,殿下发病时没人能靠近,但或许白小姐能在帮忙上。
“白小姐的事,自然是大事。”池明回答。
白桃默默地回想他这么一番话的具体含义,过了一会儿才问:“他这么不喜欢雨天,可是与你所说,之前的经历相关?”
“大夫是这样说的。”池明这个答得很快,“陈年梦魇。”
“属下并不知道梦魇是什么,只是听说……去年。”池明又有片刻的迟疑,之后压低了声音道,“殿下被废之前,曾经被禁军捉入大牢,当日正是一个雨夜。”
白桃明白了。
这件事便能将一切联系起来。因为曾经在雨夜遭到禁军的抓捕,一下雨,就会回想起那段痛苦的经历,那讨厌下雨是自然的。
“但他为何会失忆,突然之间不认识其他人,连我也不认识。
白桃小声嘟囔着,“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是这样。”池明歉笑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好吧,多谢你。”白桃无奈,“只是以后请我帮忙之前,希望能将这些都说清楚。”
池明也只能报以歉意,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去。
想不明白的事,白桃便暂且将它压下,毕竟现在要紧的还是回家。
她同池明分别之后,便回屋收拾东西去了。而池明则转身,在白桃看不见的时候踏进书房。
“她问起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率先问道,但语气平平,似乎对这件事不甚关心。
“是,殿下,她问起了。”
池明循着记忆,将方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地禀告沈宴清。
方才与白桃说话时吞吞吐吐,是因为池明在想,毕竟是要上报给殿下的话,他也需要斟酌词句。
听完,沈宴清俊美的脸颊上甚至没有一丝波动。
就算是她问起他的状况,也只是说明她对他没有到憎恶的地步,只是像寻常对待朋友那样,生病时慰问。
她有担心,但并不多。
第71章 临别
同池明分别之后, 白桃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多多少少都留下了一些东西,不过京城中的东西她不打算带回去。
这里日常礼节繁杂, 但在遂州就可以简简单单。
剩下的一些,前段时间白桃已经打算好的家人带的东西, 还有给寨子里的孩子们带的小玩意儿, 全都收拾到一个土黄色的小箱子里。
回遂州这一路漫漫,虽然有人护送, 但最好低调一些, 免得被手脚不干净的人盯上, 白受一场无妄之灾。
还没收拾完屋子, 便有人敲门。
白桃转身开门, 便见到后厨的章嬷嬷给她比画“吃饭”的动作。章嬷嬷不会说话, 只能给人做手势。
今日白桃为了等沈宴清,都忘记了吃饭这一件事。院子里没有了小太监,原本不怎么踏足前院的章嬷嬷迫不得已找过来。
“好,好,现在就去。”
白桃将手头的事情搁置, 跟着章嬷嬷出了院子。一路上, 章嬷嬷都在给白桃比画, 她的脸颊胖圆, 笑起来时几乎都看不到眼睛。
“今日嬷嬷做了虾米豆腐?”白桃看着章嬷嬷比画的两只手指十分配合地猜测,“还有煨三笋?太好了……嗯, 有没有烧鹅?好,知道的, 不会多吃。”
正在同章嬷嬷说话的时候,突然想到要离京的事, 白桃这便生出了十万分的不舍来。
不得不说,京中的小吃点心实在多。不说这些,就这府中后厨里的章嬷嬷和杨公公厨艺都十分了得,他们俩配合起来,白桃半个月都没吃过重样的菜品。
越想越不舍得,遂州哪里能找到这么好的厨子,就连周府厨子的厨艺,都远远不及他们二人。
后厨边有个小屋子,平日里后厨的几个人都会在里面歇息,但白桃来了以后便成了白桃定时吃饭的地方。
“来这里坐。”一进屋,杨公公便热情地招呼她坐下,“今日做了好东西,你铁定喜欢。”
一旁的小侍卫陶唐咧着两颗小虎牙打趣道:“杨公公可是有两日没有做烧鹅了。”
白桃欢欢喜喜地坐下来以后,简单地擦过手,众人便七手八脚地给她添菜,她一向照单全收。
杨公公眯着眼睛笑道:“还是白姑娘好,平日里给那些侍卫做什么菜,他们的反应都一样,实在无趣。”
陶唐便不乐意了,毕竟他也是个侍卫。他嘟囔道:“哪有,他们平日值守的事太忙,哪有闲心思品这些菜,何况他们也不懂。”
他们在一旁闲聊,白桃坐着吃饭,等吃得差不多了,章嬷嬷便将她面前的菜都移开,朝她摇摇头。
盘子里的烧鹅才吃了一半,白桃痛心不已。
章嬷嬷毫不留情地收走筷子,她不能说话,也向来不与人争辩。
杨公公也在一旁撤盘子,他笑道:“不着急,以后还有。”
陶唐在边上看戏,打趣道:“你就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我邻家的姑娘那是半点荤腥都不沾,连一点油味都闻不得。”
白桃还在为方才的烧鹅遗憾,垂着头道:“那和你邻家姑娘同席吃饭肯定很开心,她不吃肉菜,多出来的这份我可以帮忙吃掉。”
陶唐摸了摸鼻尖:“……我们不曾同席吃饭,不知道。”
京里的规矩多,哪能和未婚的姑娘同席吃饭,他也就是听街上的人这么说有几家姑娘模样标致,正在说亲。
尽管吹得天花乱坠,但他还没见过哪怕一个女子。
“你若是在京中娶不到媳妇,来我们遂州。”白桃怂恿道,“我们遂州没这些讲究。”
“我好不容易上京城来,在这里有了住处,再不想去别的地方。”陶唐只是叹了口气,随口问道,“你之前说只是在这暂住一阵,打算何时回去?”
“就这几日。”白桃回答。
陶唐差点从桌边摔了下去:“这几日?这么突然。”
他向外张望一眼,杨公公和章嬷嬷都回后厨去了,估计没听到她这个话。要是他们听到,指不定怎么伤心的。
给这一宅子的侍卫做几个月的饭食,还不如给这丫头做饭来得快活。
小姑娘嘴甜,吃相又好看,谁看着都开心。
陶唐压低声音问道:“你和嬷嬷说了没?”
白桃面露为难:“……还没。”
“还不定是这几日。”白桃还是有点怕那个人反悔,这样前面若是提前跟大家打过招呼,恐怕会弄得不好看。
但陶唐便以为这事没确定下来,松了一口气。
“你真要走的那日,我把我这腰间的佩刀送给你路上防身。”
“不用。”白桃连忙推脱,“你做侍卫的,怎么能把自己的佩刀送出去?”
更何况,她这一路都有侍卫护送,哪还要自己拿刀防身。
陶唐摇摇头,无奈道:“我早几年接活伤了腿,如今干不了重活,所以只能在后厨打打杂。说是侍卫,其实就是个帮工。”
“能在这样的人家里做帮工,也是不错的。”白桃安慰他,“至少工钱方面,殿下总不会短了你的。”
“这是自然。”陶唐面露骄傲。
他还在夸赞殿下待人有多宽宥,白桃却忽然失了神。其实在这府中后厨之中,收留的都是一些身上有疾之人。
这些人,平日里难找生计,却被他收纳在这里,给予活计,予以营生。
其实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冷漠,内里还是很关心他人的。
至于昨夜的那些人,原本白桃不敢去想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为何今早没有再出现。
但现在白桃却有了新的猜测,或许那些小太监原本就做过恶事,平日才会对殿下那么害怕,最后在殿下发病时一一处理。
“发什么愣?”陶唐不满地看她,“怎么提到殿下你就愣神,也崇拜殿下?”
“哪里的话。”白桃下意识地否定,而后又接道,“是,是崇拜。”
陶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接着便侃侃而谈殿下从前的事迹。
白桃罕见地这么认真听陶唐讲殿下的事,没有打断。
“听闻殿下三岁识千字,五岁诵诗书,七岁能与太傅当众辩经,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
故而十岁时加封太子,十四岁时便与群臣集会,主持朝政。”
还没等陶唐说完,白桃冷不丁出声道:“这些话,你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陶唐挠挠头:“听得多了,顺口就说出来了,大约就是说殿下自小就很厉害。”
看来殿下自小就有人帮着吹嘘事迹,白桃心中啧啧。
“后来嘛,或许是树大招风,有很多人反对殿下,最后说殿下要谋反。”陶唐摇摇头,“这话你听听,我都不信。这天下迟早都是殿下的,何须谋反。”
他说完这话,忽然惊坐起,四处张望,发觉没人才松了口气。
“这话不能往外说。”陶唐提醒白桃,“若是给宫里的人知道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白桃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对于宫廷中的事,她也就是听马六说过几件趣事,什么皇帝有三千妃嫔啦,皇帝每日睡的都是金枕头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