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京中, 换你的家人荣华富贵。”
“这是什么意思。”白桃警惕地问。
“前几日,我听说国公府的女儿及笄,她要嫁给你。”白桃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干笑道,“我留在京城, 不好吧。”
“无稽之谈。”沈晏清冷淡道, “你从哪里听到此事。”
这话说完, 他停顿片刻, 似乎回想起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怔愣片刻, 他想起来,那女子并不是国公府今年及笄的女儿, 而是她的某个姐姐。
在他落难之后,那女子曾来看望过他。见到他鬓发散乱、狼狈不堪的模样以后, 惊吓地跑了出去。
出京之前,他听闻那女子已再次订婚。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面前这个丫头也迟早要嫁人。
她年已十六,又不是京中人,寻个婚事没有优势。
沈晏清脑海里浮现出京中适龄未婚配的男子,又很快摇摇头。
无人配她。
她灵动活泼,不染世俗,寻常男子岂能配得上她。
深色的眸子朝她瞥来,他不说话,反叫白桃有点心慌:“你、你在想什么。”
沈宴清回过神来,望了一眼远处的浓云,回答道:“婚事并没有安排,我也不会娶国公府家的女儿。”
白桃心底有点失望,连忙道:“但是你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娶妻是迟早的事。”
“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自己。”沈晏清瞥她一眼,“已到婚嫁年纪,却没人上门提亲。”
一拐就扯到她头上,气得白桃急道:“怎么没有!”
话说出口,她就噎住了,除了段鸿弋,确实没有。
“也正好。”恍然回神的沈晏清喃喃道,“正好。”
白桃笑容一僵:“什么正好。”
沈晏清回答道:“你未定亲,我未婚配。”
“你疯了?”
沈晏清摇摇头,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白桃当然不觉得他这话是真的,但这想法也太危险了。
为了打消他的念头,白桃又道:“你我身份悬殊,京中人又十分排外,这场婚事不成的。
“你说的对。”沈宴清肯定她的话。
但这场身份悬殊的婚事正好可以用作排除异己的手段。
青年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雨夜之中竟显得有点吊诡:“不过,成不成,我说了算。”
少女面色僵了僵,她已不知能够退去哪里,怯怯的看向面前的人。
“就这样定了。”
沈宴清瞧见她的神色,身子前倾,白桃在他试图靠近的时候就下意识地往后退,沈宴清仍旧温声安慰道,“不必担心。”
……更担心了。白桃眨巴眨巴眼睛,就见身前的人已转过头上,不轻不重地问道:“可用过晚膳?”
一句轻巧的话就把刚才那番话揭过,白桃差点没有反应过来。
“用过了。”
“好。”沈晏清心情好了不少,便挥挥袖子,招来小太监,“备膳。”
目送他远去,白桃心底松了一口气,但是心底不由得敲响警钟。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她总得做点什么。
*
方形膳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品,玉白的手捧着青釉瓷碗,汤匙泠泠清脆的声音搅动,桌边的小太监们应激似的又颤抖了一下。
“你们背后有别的主子,传了什么话,我都清楚。”沈宴清开口,将手中的羹汤吹了吹,但没喝,“不过至今为止,这座宅院很安宁,说明你们很乖,没有把不该说的传出去。”
跪地伏首的小太监们不敢再说话。
在入府之前,他们都有各自的主子,却被主子临时委派来此地。或是打消息,或是有意讨好。
入府之后,这些人本本分分,潜伏到此时,才意识到,或许早在入府那一刻就被人盯上。
一旦传出什么让二殿下不高兴的,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现在,本殿要你们对外说,皇妃人选已定,不日择期迎亲。”
殿中静默无声,过了一会儿,有人带头应是。
汤匙搅动的声音忽然暂停,恍惚之间好像听见一声轻笑。
跪在上首的小太监脑袋一侧的汗珠滚下,他下意识地将头埋的更低。
“这汤,赏你。”沈宴清开口道。
底下跪伏的小太监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愣愣地不敢接下。
“喝了吧。”几近温和的声音催促道。
其间有一位小太监大着胆子抬起眸子,猝不及防就与二殿下冰冷的眸子相撞。
坐在太师椅上的青年似笑非笑,便在雨夜中显出狰狞的恐怖来。
小太监终于忍不住,跪下喊道:“殿下饶命!”
“说是赏你,怎么就到了饶命的地步?”
沈宴清故作不解地发问,他一抬手,一旁的侍卫会意,将汤碗端至小太监的面前。
“留心别摔了碗。”沈宴清好心提醒道,“这碗是十年之前,大齐与北凉互市时,北凉皇室进献,有市无价,把你全家发卖了都赔不起。”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小太监更不敢接。
小太监迅速的从人群中爬了出来,扯着太师椅的一角哭喊道:“殿下饶命,奴才上有七十老母重病,下有两岁幼侄待哺,一家指着我生养,奴才是猪油蒙了心,才干出这天理不容之事——”
沈宴清瞥他一眼,问道:“你干了什么事?”
小太监一愣,支支吾吾道:“奴才在这汤和菜中放了药……”
“怎么可能。”沈宴清摇摇头,“府中守备森严,你是不可能有机会下手的。”
青年招招手,示意端汤的侍卫近前,又对小太监道:“放心吧,汤里什么都没有。”
浓浓的汤药呈在面前,小太监有点犹豫不决。
药是他亲自下的,也是他亲自端上来的。
但二殿下如此说的也很有道理,怪不得他觉得下药有些太过顺利,原来一切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
小太监不确定地端起汤药,他的手有点抖,但汤中的香味很快攫住他的心神。他哪里享用过什么好东西,家里孩子多,他年纪小,平日里的餐饭都得捡哥哥姐姐们剩下的吃。
再一回神,碗底已经干干净净,就连汤底也被他啜地干干净净。
“好喝吗?”一道缥缈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
好、好喝。小太监想要回答,却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猛然咳嗽,便咳出一大块血迹,身子失重似的往一旁倒去。
*
嘭、嘭。
有人敲门极其礼貌,如果不是时间很晚,白桃又刚刚躺下,或许她也会很礼貌地前去开门。
而现在,白桃瞪着两个眼睛看着帐顶,决定假装睡着。
敲门声又响了一阵,因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外面的人只好开口喊道:“白小姐?”
是沈宴清身旁的侍卫池明。
白桃对这个有印象,遂州一路进京,他一直寸步不离,有时候白桃都很难注意到他。
恰恰因为如此,她才留意了他的名讳。
这么晚了,他来找她做什么。
“属下知道白小姐没有休息。”
白桃一听连忙闭上眼睛,蒙在被子里的呼吸有些急促,屋外的人继续道:“劳驾白小姐,属下有急事禀报。”
“有事你去禀报殿下。”白桃扬声回答,怕他不知道,她还好心提醒道,“眼下他约莫在花厅里用晚膳,你去那里看看。”
门外的池明欲言又止:“……就是殿下的事。”
门内传来轻微的动静,池明闭上眼睛,就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心底猜测她大概是在穿衣。
没过多久,门被打开,她没有挽发,青丝垂落,白净的小脸带着几分嗔怨。
池明意识到再看下去便是不敬,连忙低下头去。
“到底什么事?”白桃对他不开口的行为很不满。
“殿下发病了。”池明低声道,“这件事不得外传,还望白小姐守口如瓶。”
“那就——”白桃心底一惊,刚说了两个字,才发觉她的声音有点太高了,连忙压低声线,“那就找大夫,找我做什么?”
“大夫已在来的路上了。”池明道,“只是这期间,属下怕殿下伤了自己。”
听起来还挺严重。
白桃沉思片刻,回答道:“带路吧。”
一路穿过长廊,抵达花厅,便能闻见轻微的血腥味道。
白桃蹙着眉,往里一望,那些小太监不知怎么都歪躺在地上,不由得叫她心中一惊。
然而她已来不及调头。
里面端坐的人已经将黑漆似的眸子转过来,唇角挂着几分笑意,像是猛兽看见了它的猎物。
第69章 病发
青年坐在太师椅上, 笑容昳丽,莫名带着几分邪气,美丽而危险。
白桃觉得自己应该上前去, 但仅存的意识提醒她后退,不要靠近。
“过来。”沈晏清难得十分温柔, 如玉一般的手指摊开, 向白桃勾勾手。
“白小姐放心。”池明在白桃身后小声道,“属下会保护好小姐。”
“在说什么话。”沈晏清插话道, 他依旧微笑着, “说与本殿听听?”
白桃回头扫了一眼池明, 后者向她投来坚定的眼神。
呼, 白桃默默给自己打气。眼下, 只能靠她自己。
或许是因为白桃没有看过沈晏清真正发怒的样子, 也没有因平日的鲁莽而被真正地处罚,所以白桃只觉得有点不适,但没有很害怕。
何况青年的唇角勾着笑意,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
慢慢地,白桃朝他走去。
越过身旁横陈的身体, 白桃目不斜视, 只是靠近时呼吸几乎都停下。
越是靠近, 便越能觉察出压迫感来, 白桃有点羞愧地想要低下头,哪承想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到她的颊边, 食指抵住她的下颌骨,微笑着警告道:“别乱看。”
白桃僵了僵, 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不允许她去看这些躺在地上的人。
她也没法分心去想了, 因为他冰凉的手指如同泥鳅一般在她的脸颊下滑动。白桃绷紧脸颊,闭上眼睛。
“你是何人。”白桃听见他问。
少女睁开眼睛,眼睫如蝴蝶羽翼颤动。很快那只作恶的手指已经攀上她的两腮,吓得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她还没想到应该躲避,就感觉眼睛前面痒痒的,有什么东西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皮。
大约是他的手。
白桃现在不敢睁眼,生怕他一个失手把她眼珠子剜出来。
下一刻,她感觉到腮帮子有点疼,一睁眼,就看见他的手捏着她的脸颊,扯了扯。
“不错。”沈晏清对手感十分满意。
就这么僵持着,他没松手,但扯得她有点疼。白桃一时无措,问道:“你不认得我?”
不认得还敢这么横。
青年松开手,端详着她的面容,过了一会儿才给出结论:“熟悉。”
白桃有些错愕,心道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
方才来之前,池明并未同她明说他生的是什么病,难道是突然之间,全然不认得身边的人?
这就很怪,白桃从未听说过这种病。
白桃低着头沉思时,又听见来自前方的轻咳,她再抬头时,脸颊被捧起。
沈晏清倾身上前,不满她的分心。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只是忽然间,便忘记了周身围绕的人到底是谁,唯一记得的,只是要从这些人手里活下来。
他们比沈晏清想象的要脆弱,只是轻轻一拧,喉颈便会折断,发出沉闷的声响。
门外又来一个小姑娘,漂亮、灵动,像个精致而干净的泥娃娃。很久以前,沈晏清为他的三妹妹送过这样的东西。
她慢慢地走进来,像小猫一样地警惕着,却还是到了他的身前。
毫无防备。
她的脸温软、白净,眼睛比北凉进献的宝石还要通透、漂亮。
只是一点,这种宝石带着诱人的蛊惑,只是看一会儿,他的心脏便会烦乱地跳动,好像被人点了一把火。
“殿下,白小姐,大夫到了。”
从世外传来的一句话,让沈晏清猛然惊醒,所有的温柔在刹那变成束缚的锁链,紧紧地绞住他的喉咙。
只是瞬间,白桃就发现他的气息猛然僵硬,手背紧绷,上面的经脉清晰可见。
再抬头时,白桃发现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脖颈处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