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收回剑尖,一个翻身,就在几丈之外。
“……”白桃从不知道他也是这么执拗的人。
一旁的小太监紧张地捏着伞骨,目光不时地在二殿下和白姑娘之间游移,他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特殊,但他身份卑微,不敢卷进两个人之间的恩怨里。
白桃再上前一步,就发现身边的小太监开始发抖。
她诧异地转过身来,问道:“你害怕什么。”
小太监被他点破,脸色一白,连忙低声道:“奴才不敢再过去了。”
但是这伞还牢牢地在他手里。
白桃没法,只好从他的手中接过伞柄,朝他道:“你回去躲雨吧。”
少女一手执伞,一手提着裙摆,踏着泠泠的雨点而来。
雨汽氤氲,青年将长剑收于身后,睥睨而下。
白桃压根看不明白这让人退避三舍的眼神,将伞高举过他的头顶,覆盖在两个人身上。
只是停顿一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不到一尺。
“你这么高,给你撑伞很费力的!”少女语气里带着嫌弃,抬手拨开他沾着雨珠的碎发,“全都湿掉了!”
沈宴清冷冷地应答:“嗯。”
这把白桃气得直叨叨:“你家里人没有教过你不可以淋雨吗?生病之后不仅难受,药还很贵的!”
“没有。”沈宴清语气冷淡,“不算贵。”
白桃一噎。
她倒是忘记了,他们两个人身份不同。这句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反应过来,或许重要的是前半句话。
家里人没有教他不可以淋雨。
啊……很荒谬。白桃僵了半晌,愤怒渐渐平息。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及家人好像就提及了他的痛处。白桃知道他和家里的人关系不怎么好,但没想到他们的关系这样淡薄。
“先、先回去吧。”白桃强行转移话题。
这时候他倒是好劝,肯走动了。但一动,便撞上了伞面。
沈宴清扯了下唇角,从她发愣的时候从她手中接过竹伞。
这下,白桃还得贴着他才不会被淋到。
“你会不会撑伞?”白桃忍无可忍,“侍卫都比你撑得好。”
第67章 坦白
撑伞的人当即停下脚步, 清冷的视线扫过来。
沈宴清不会多话,也不与她争辩,这种不说话的人在白桃眼里更容易吃亏。
“说出来不是责怪你。”白桃轻咳一声, 故作语重心长道,“是让你进步。”
少女抬起一只手臂, 挽上他湿漉漉的袖口, 催促道:“快走吧。”
青年的目光垂落,略带温热的手臂盘上来, 像是冬日里的热汤婆子。
沈宴清自从习武之后, 冬日里便不再用汤婆子取暖, 只记得小时候写完字手指头凉的无知无觉, 后知后觉手里抱着一个暖的东西, 周身都快活起来。
她的手臂自然比铜制汤婆子要软, 只是若即若离,让人不大高兴。
他视线怔怔,少女扬起清秀的脸颊,疑惑地问:“怎么了?”
只是一个停步,少女原本干干净净的衣裳上已经沾染深色的雨点。
青年蓦然抬手, 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衣肩。少女不明所以, 目光追随而去, 就看见自己的肩上晕开了一点水渍。
他手上沾着雨水。
沈宴清看到这一幕, 却慢慢地扬起唇角。
方才他淋了雨,满身污浊, 但她还是干干净净。而现在这样,似乎能将她也一起弄脏。
白润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宴清回过神来。
“要不我来撑伞?”
白桃试探性地想握住伞柄,然而他却没有松手。
她的手掌不大, 虚虚地盖在他冰凉的手上,反复试探着。
温热气息一点点侵入皮肤,青年视线幽然地扫去:“你想做什么。”
少女霎时收回手,看着他不太对劲的样子,决定还是不和他硬碰硬。
于是她弱弱提醒道:“我们已经这样在雨里站了很久了。”快点走吧。
雨点在这几息之间已经渐渐变密,清脆的声响在耳边清晰可闻。
沈宴清一面执伞,一面抬起头。
如果此时扔掉头上这把伞,两个人一起淋在雨里,一起满身污秽,她是不是就算是他的自己人了?
“再淋下去,会生病的。”白桃心中一紧,再次开口。
然而,少女的声音几乎无法盖过雨珠敲打伞面的声音。
青年回神,视线淡淡,将伞骨一转,低头朝她道:“走。”
谢天谢地他终于有动静了,白桃心底嘟囔道。
一把十六骨的伞说小不小,只是将将地容下两个人的身形。
可是白桃的身高与他差了一截,风一吹,雨肆意飘摇起来,泼了她满脸。
白桃下意识地就想躲在沈宴清的衣袍之后,他的袖子长而宽阔,看上去就很挡风。
沈宴清瞥她一眼:“我身上有血迹。”
他不想让她靠得那么近。
呼吸无规律地落在颈侧,弄得人痒痒的,手上的袖子不时被人攥住,沈宴清连手臂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反正待会儿也要换。”白桃毫无顾忌地抓着他的衣袖,理直气壮地催促,“走快一点的话,到了长廊我就不会再拉扯着你。”
沈宴清斜她一眼。
两个人磨磨蹭蹭越过积水的小院,抵达长廊。
“终于到了。”白桃松了一口气。
沈宴清扫她一眼,面色沉静地将伞和长剑递给一旁的小太监。又抖了抖袖子,甩下来两条水渍。
“备热水。”他沉声吩咐。
小太监低着头恭敬道:“殿下,热水已经备好,殿下可以即刻移驾浴房。”
沈宴清向身旁的少女看去,后者正在用手将衣着上的水珠抚干,脸颊上带着怨气。
“你去沐浴。”沈宴清朝她道。
白桃身形一僵,先是看一眼自己,又扫了一眼对方。
水珠从他的脸颊顺畅划下,划过长颈,没入衣衫。他浑身湿透,若不是那张可看的脸,他现下就如同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狼狈又可怖。
“还是你去吧。”白桃干笑。
“不是和你客气,是你真需要先去。”白桃从上到下打量他,“要不你去找面镜子看一看?”
被她这么一打量,沈宴清不再说话。他原本是怕她淋了雨着凉,到时候又怨他,可现在这么个嫌弃的神情算是怎么回事。
青年板起脸来,没再理她,负手向前走。
白桃心底默默地想,他变脸真快。
沈宴清抵达浴房之后,便不再能听见少女的脚步声,才唤来内监去搬镜子。
沈宴清往前一站,就瞪直了眼睛。
玉簪挽的发冠虽然大体整齐,但还是因为淋了雨而垂下了几绺碎发,显得颓废又可怜。
一身雪白的衣裳,已经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灰,两侧垂落的袖口也不再平整。
简直……太可怕了。
沈宴清打心底认为,衣冠不整不能见人,是以他大多时候都时刻注重自己的仪表,除了平日里沐浴焚香,甚至每隔几个时辰,就要换一整套衣裳。
可是,他刚刚居然顶着这一身,在人前站了那么久。
沈宴清回想起白桃刚刚那番话,心中懊悔不已,迅速地将身上的脏衣除去。
门外的小太监将姜茶热了两遍,心底有点发慌。
白桃还站在浴房的不远处,开始打起了哈欠。如果不是听见里边有轻微的动静,她还以为他晕在了浴房里。
话说,他到底出不出来?
小太监走到白桃面前,开口道:“白姑娘先喝点茶吧。”
白桃原本很抗拒,但闻见这姜茶有点细细的甜味,还是没忍住尝了一口。
不愧是后厨所做,竟然真的是甜的。
喝下去的时候是微甜,中间尝出一点似有若无的姜味,反倒更加刺激,让白桃忍不住将一整碗姜茶悉数饮下。
就在此时,浴房木门豁然打开,热气涌出,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白衣青年。
他未挽发,长发披肩。身上衣衫松弛,袖口宽阔,微风掀起他的衣袖,长身玉立,飘飘欲仙。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扭转他刚刚在雨中的狼狈形象,眼下他还特地换了一身近色的白衣。
沈宴清漫不经心地走出浴房,就看见她捧着茶碗愣愣地看向他,连眼睛都直了。
青年勾起唇角,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
下一刻,就听少女兴奋道:“快来尝尝这个,味道很好!”
“……”沈宴清不由得眯起眼睛,难道她刚刚呆愣,只是因为这一碗茶?
青年慢条斯理地走到她的身边,扫视一眼:“这是什么?”
“殿下,这是后厨煮的姜汤。”
一旁的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福下身,以便他一抬手就能端到茶盏。
沈宴清抿了一口姜汤,又抿了一口。
平平无奇。当然,与民间的食物比起来,兴许还能算得上上乘。
“怎么样?”白桃问。
她怎么老问这样的问题。沈宴清又抿了一口姜汤,语气平平:“很好,去领赏。”
小太监高高兴兴地谢恩,虽然是后厨煮的汤,却是他献给二殿下得了夸奖,这赏赐也能分一分。
喝完姜汤,沈宴清看向白桃:“你这身衣裳,也脏了,换下来。”
白桃一楞。
为了这一句话,浴房再烧热水。白桃沐浴后,换过全新的衣裳。
对白桃来说还是有点奢侈,若不是他非要在雨里待那么长的时间,还把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也不至于两个时辰里就要沐浴两次。
再从浴房出来之后,她没看到沈宴清和他的侍卫,外面等她的只有先前那个小太监。
“殿下回屋去了。”小太监朝她禀报。
白桃这又松了口气。回去好,他总算肯消停点。
虽然他今日依旧没说什么话,但无论是雨中练剑,还是撑着伞站在雨下失神,都让她觉得他今日出了什么事。
白桃很有自知之明,那些事情她肯定是帮不上忙的,那就不要多问,徒增烦恼。
少女满身轻松地往回走,一旁还有小太监给她撑伞,雨又变小了,看起来今晚能睡个好觉。
刚走进院子,迎面就能看见站在主屋门口的沈宴清负手而立,幽幽地朝她看来,像是等候多时。
白桃悻悻地垂下脑袋,朝小太监低声道:“咱们走快点。”
小太监比她还慌,连忙将伞撑高了,与白姑娘隔开一段距离。
在沈宴清的注视下,白桃走到了长廊下,小太监则默默地退到远处。
“你们都下去吧。”沈宴清开口。
只是片刻间,身旁的侍卫和小太监都消失不见,白桃愣愣地望着他们的背影,心底开始慌张起来。
“让他们下去干嘛?”白桃习惯先发制人,开口道,“这都怎么晚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沈宴清平静地开口:“账,还没算。”
白桃心底叫苦,可别是她偷跑的事吧。
她还以为刚刚那么一折腾,这件事翻篇了,结果现在又提。
“你如此恳切地想要回家,今日已经付诸实践。”果然还是这件事。
“我知道,以后你在京城一日,就将无一日不想着回家。”
沈宴清负手而立,转身看她,“所以,我需要现在同你讲明。”
他语气微顿,再开口像是已下定决心:“我说过,会派人送你回遂州,这没错。”
“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闻言,白桃如遭雷击,愣愣地停在原地。
而成功坦白的沈晏清却挂上了似有若无地笑意,甚至有种挑衅的意味。
他就是后悔了,不想她离开。
第68章 条件
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 让白桃往后退了半步。
后悔?他怎么后悔了?
还把这事明目张胆地说出,让她现在手足无措。
少女连忙问道:“是不是今日碰到了什么事?”
沈晏清把她的反应收于眼底。
意料之中,她对京城毫无眷恋,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她要回家这件事。
“你不觉得我麻烦?我成天在外面玩不回家,弄走了你派给我的女婢, 还总是在院子里吵闹……”白桃有些语无伦次, “你在后悔什么。”
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是个麻烦的丫头,沈晏清想了想, 还是道:“不觉得。”
白桃僵了僵, 自己也很没底气:“……我要报官。”
沈晏清朝她一笑:“告诉你这件事, 不是让你心生烦恼, 而是说, 我们可以谈谈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