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桃垂着头,停下来时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嘟囔道:“只是觉得这个人不合适,现在我得再找下一个目标。”
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小,但程寺还是能听清楚。
白小姐想成亲,要找夫婿。程寺想了想,开口道:“户房有人口资料,可以查。”
“啊……”白桃忽然愣住,只是找个人,难道要动用官府的资料?
“不,不用了。”白桃连忙拒绝,“怎么好麻烦你们。”
“不麻烦。”程寺开口,“为了方便征调士兵,五年之前,朝廷下诏整理成年男子的卷宗,容貌、家世一应俱全。”
白桃愣愣地听他说完这些。他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让白桃有些惊讶。
少女想了想,卷起的辫子松开,干巴巴地道:“也不用。”
被拒绝之后的程寺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两个人便一齐沉默。
“我们先回去吧。”白桃先开口。
两个人一道折返,自然是送白桃回家。大道东向,回家的途中,白桃心中有事,程寺的话又不多,故而一直安静着。
“是小姐——”不远处有人忽然道。
白桃一抬头,便发现原来是二哥和马六,不由得抿抿唇瓣,对他们来得这么晚不是很满意。
“原来是和程大人出去了,怪不得一路没看到你。”白桥问,“还在生气?”
白桃想起来,也不怪他们没找到,在官府外的街口,白桃故意让程寺避着他们。
这便扯平。
白桃轻咳一声:“我和程寺出去转了转。”
她没有交代去城西找小大夫的事,而程寺也不会说。
“现在还生爹的气吗?”白桥问道,“你和他计较做什么,他年纪大了,容易动怒。”
白桃不以为然地看向他:“那爹问我们俩的时候,你拿我挡在前面?”
“是二哥不好。”白桥当即认错,“想要二哥怎么补偿你?”
他态度这样好,白桃便很快不生气了,轻哼一声:“欠着。”
“都听妹妹的。”白桥见她消气了,才解释道,“其实二哥一直留意着小芹家,她还没嫁人。但二哥怕爹觉得二哥坏,才不敢说。”
白桃成功被这番话转移注意,冲着白桥眨了眨眼睛:“真的。”
白桥回答:“真的。”
他们兄妹聊天,还有两个人跟在身后,马六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程寺则是一贯的没什么神情。
快到家了,白桃转身对程寺道:“不用送我了,我哥在。”
程寺回答:“好。”
目送白桃和哥哥离开以后,程寺很快回到官府,抬眼之间,就已到东司户房。门上一把铜锁,用的是最简单的锁芯。
回到官府之后,程寺回屋写完给殿下的信,坐在屋里一点点将糖葫芦串外面的糖衣剥掉。
酸甜交加,于他而言是很新奇的体验。
东司户房一大早便迎来了一个人。
御卫营程大人,他沉默寡言,气势冷酷,当差的官员见着他都得赔着笑喊一声“程大人”,心底其实在发怵。
程大人进了库房,取下库房中的户籍卷宗翻看。卷宗资料十分重要,白樟和其他两人都不得不跟在身后,以防程大人有什么提问。
幸而程大人翻看完,又将所有卷宗在架子上排布如初。
翻看卷宗,只是第一步。程寺将适龄男子记下来,在城中转了三日便将这人都看过一遍。他只在门外静静地观察,不曾敲门询问。
在十岁年纪差里,有四十六名男子,五年年纪差有二十三名男子,这些人他一一相看,找不出一个能与白小姐搭配的人。
与程寺分别之后的几日,白桃把她寻找夫婿的计划抛之脑后,爹爹正忙大哥和秦姑娘的事,她和白桥的事暂时顾不过来。
他们上秦家去,白桃便得了空闲。也没出门,在家做鸡毛毽子。
一簇鸡毛是马六在邻里问来的,被白桃捏在手心,用铜钱一串,便成了一个毽子。
马六用手紧了紧毽子,再递给白桃:“小姐,好了。”
白桃抛起毽子,灵活地抬腿、弹起,鸡毛毽子的羽翼飞起、盛开。
毽子在两个人的视线之中旋转,最终落在另一个人的面前。
程寺站在院外,暖黄的日光照出一尾影子。
“来玩玩?”白桃朝程寺笑。
程寺愣了愣,他自然不懂这个,垂下眼睫看着那毽子思索。
少女红润的手将毽子捡起来:“我跟府里那些侍卫都玩过,陶唐说你们玩这个很简单。”
程寺想起来她在府中曾经有很多侍卫,也不知是想将自己与他们区分还是怎样,他答:“不会。”
少女眼里的火光霎时明亮,耀眼得让人一瞬失神。
白桃将毽子抛到空中,用鞋尖接住,抛起。最先抛起来的毽子总是很容易接上,直到毽子下落越来越开,接不住了。
眨眼间,毽子落到程寺的手上。
少女有点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就是这样,不可以用手,保证毽子不要落地。”
程寺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白桃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你试试。”
程寺站在她面前,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将毽子放在鞋面,刚踢出去,眨眼之间就伸手抓住了。
白桃在天空上望了望,没看见,视线一转,才发现毽子在他手里。
“你……”白桃以为他不明白,解释道,“不是这样,不可以用手。”
程寺捏着毽子,没动。
白桃笑了:“不会也没关系,我也不是一下子就会的。”
额前的碎发遮着眼睛,程寺抿了一下唇:“有事禀报。”
原本还盛着笑意的少女一霎时变得茫然:“什么事?”
“城中适龄、未婚男子属下都已看过档案,只要小姐说出成婚要求,属下可以帮助小姐筛选。”
皙白的面容一下子染上了红晕,一旁的马六一头雾水:“啊?”
那日白桃回来以后没有跟白桥和马六说自己真的出去找成婚对象的事,眼下突然被程寺提出,好像秘密被人揭开,她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就不说了,还有别的事吗?”白桃连忙转移话题,“不然,我还是教你玩毽子吧。”
“有。”程寺回答,“京中回信。”
白桃的笑容凝滞片刻,接话道:“上次的事,我已经同二哥说过了。”
“是同一件事,镇州的马队已经出发,不日将抵达遂城。”
程寺从衣袋之中抽出信笺,眼睫垂下,递给白桃。
“信上请小姐随队伍回到京城。”
第79章 不满
信笺在空中停了半晌, 没有人接。
少女木木地看着他的手指,不确定地问:“这是他的来信?”
程寺将纸条展开,端详片刻, 回答道:“不是。”
白桃的心又突然落回了胸腔。
“是师父。”程寺解释道,“池大人请白小姐回京。”
白桃困惑。
“他请我回去做什么。”
程寺展开信笺, 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白桃看不懂。
“信上未曾写明。”
白桃从未有一刻觉得御卫营的侍卫寡言是这么让人苦恼的事,只有一句让她回京的话, 什么解释也没有。
“我不回去。”白桃撇撇嘴。
程寺微顿:“请小姐再考虑。”
这封信到御卫营的手上, 便是下达给程寺他们的命令。若白小姐不愿意回京城, 程寺他们只能采取措施。
白桃脸色微变, 一旁的马六问:“怎么, 要去京城?”
“我们小姐刚回家, 就又要去京城?”马六不满地插话。
程寺并不理他,只是默默注视着白桃,等待她的答案。
“镇州送来的都是什么,我能知道吗?”白桃苦笑地问,“我去京城做什么, 我二哥经常护送货物, 脚程快, 能认路……我去只会添乱。”
“药材。”程寺道, “镇州送来的是药材。”
白桃挠了挠头,她又不是大夫, 运送药材带上她,又不会让人的病好得更快。
等等, 病。
她忽然想起来,那个人身上发作过一种病, 有点可怕。
白桃记得那一日是夜里有雨,他在雨中练剑,后来连人也不认得。
难道他的病没好?
白桃只想到这一种答案,甚至于与池明的心照不宣的联系可能也在这里。
但她不是大夫,回去又能怎样。
白桃试探地问道:“你知道殿下有……”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改口:“你知道殿下平日有什么异样吗?”
想到沈宴清病中那样对人那样防备,白桃想,他恐怕也不想其他人知道他的病情。
“属下不在殿下近前护卫,不知道殿下的事。”
程寺的回答在白桃的意料之中。
眼下,一个不了解情况的御卫营侍卫也无法解答她的疑问,摆在白桃面前的只有两条选择,回去,或者想好怎么逃。
一想到前者,白桃就露出苦笑。然而后者几乎是没可能的事,御卫营的侍卫都经过严格选拔和训练,平民百姓与他们相比不堪一击。
更何况,她没有必要让家里人也陷入这样的风险。
“小姐。”程寺开口。
他心底知道白桃的不情愿,可是服从命令已是刻在骨子里。
“催什么催。”马六冷声道,“若是我们小姐不愿意,难道你们还要强行带她走不成?”
程寺不说话。
“这事让我先想想。”白桃扶额,朝程寺道,“就算是要去,也得知会我的家人,你先回去吧。”
程寺点头,表示明白。
他手里拿着白桃做好的鸡毛毽子,凝神片刻,还是递还到白桃面前。
眼下白桃陷入困恼之中,没有心思再玩。马六便上前将毽子收回,对程寺道:“程大人先回去吧。”
程寺一个人走了。
白桃走回房间,在茶壶中倒了一点茶出来,飞快地饮尽,神色沉默。
然而没过多久,少女蹙起清秀的眉宇,气道:“太讨厌了!”
不给商量的余地,就要逼她回去,是那个人的做派。
就连他的属下,也是这个做派。
马六跟进屋中,迟疑地问道:“小姐一定要回京?”
他不明白,其实白桃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白桃痛苦地吐了一口气,问道:“今日爹爹和二哥在家吗?”
“二少爷应当不在。”马六回答,“他近日在走货。”
虽然他们白家原先的商会已经解散,但是白家积累起来的经验以及打通的道路,仍然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白家虽然不再经营自家势力,但白桥能力出众,自然有其他的商会同盟愿意出资聘请白桥来替他们经营。时不时,白桥便能接到运送货物的活计。
不过碍于先前对于官府的威胁,白桥接的活不多,白娄也不怎么出面,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处理家务事。
白桃可以去找爹爹。
然而,她的身子刚站起来,就又坐了回去。
告诉爹爹,又能怎样?
他们家先前那样的势力,都没有办法反抗,如今还不是更加任人宰割。
告诉爹爹只会让他更加烦恼。
白桃满面愁容,坐在桌前用手抵着额头,无力地捏了捏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我等二哥回来。”
“二少爷今日刚走,大约两日后回来。”马六听见白桥这么同白娄说。
看来白桥去的地方不远,来回只要两日。可是现在的白桃,简直一刻也等不了。
她的神情藏不住事儿,晚饭的时候也一直耷拉着脑袋,白娄和白樟一下子就看出来。
“怎么了?”白娄不解,“谁惹我们桃桃不高兴了。”
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事。自上次白桃气呼呼地跑出门之后,白娄没再提婚事,打算有眉目了再跟她说。毕竟,原本这个事就不该她操心。
白桃啃着筷子,好半天没说话。
“不合胃口?”白樟指着桌子的菜问道,“今日梅爷爷不在,菜是我做的。”
白樟作为家中长兄,早早就肩负起照顾弟弟妹妹的职责,洗衣做饭不在话下。不过做饭这一项到底比不上家中多年的老厨。
白桃幽幽地叹了口气。
再三纠结之下,白桃道:“没什么,就是有点困,今日玩累了。”
白桃觉得,这件事她最好还是先想清楚。等二哥回来,再一起商议怎么和他们说。
“今日程大人来访,是他来同你说了什么事?”
“没有。”白桃搪塞道,“今日和他一起踢了毽子,他不会玩,我教他。”
“既然玩累了,今日早点歇息。”白娄相信了她的话,将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该吃的饭还是要好好吃完。”
白桃整理心绪,认真吃饭。
为了表明自己是真的累了,吃过饭后白桃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也不让马六跟着。
白桃也打定主意先睡觉,烦恼的事下次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