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床铺躺了一段时间,左右睡不着,白桃还是披着衣衫走出院子。
突然,她在余光里看到了一个黑影,像是栖在屋檐上的乌鸦。
她眯着眼睛盯着那一处,即便檐上的乌鸦已经不见了。
没过多久,被发现的程寺从屋檐上跳下,有些局促地喊:“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白桃问。
程寺垂下眼睫,不答。
“你怕我跑掉?”白桃直白地问。
程寺陈述他的猜测:“小姐不想回去。”
“非常不想。”白桃并不掩饰。
“我回去肯定要见那个人。”白桃卷起她的小辫子,“不想见。”
“小姐害怕殿下。”程寺试探地道。
“不是害怕。”白桃拧起眉,“好吧,也有一点。”
少女在树下的长椅坐下,摇摇头,无奈道:“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
起初,白桃被他的外表蒙骗,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后来发现,他的身份是假的,所说的话里诸多谎言,现在又对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顾她的意愿。
“殿下很厉害。”
对程寺而言,沈晏清是他的直属上司,是御卫营即将被取缔时伸出的援手,是自小就听过的传说。
白桃苦笑:“是啊。”她总不能在他们面前诋毁他。
附和完他的话以后,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眼见白小姐依旧是满面愁容,程寺想了想,说道:“殿下很看重小姐。”
御卫营千里护送,那是只有二殿下本人才有的待遇。
“有没有不去的办法?”白桃低声问他。
“忤逆殿下,以叛罪论处。”程寺微顿,“这是御卫营的规矩。”
白桃嘟囔道:“你们管的真严。”
“你不必在这守着我。”白桃失笑,“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从你们的手中逃脱。”
“小姐。”程寺抿了抿唇,“请小姐放宽心。”
“宽心。”白桃重复了他的话,将衣衫揽好,往屋中走去。
“你回去吧,我也要睡觉了。”
白桃留下这一句,走进屋中,将门窗掩好。
她当然也没什么困意,只是不想和程寺交谈。多说无用,她也不想迁怒于程寺。
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次日起时便迟了些。
一走出门外,便看到树下程寺板正的身影,以及一旁马六愤怒:“你们京中人都可以私闯民宅吗?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了?”
程寺垂着眸子不理他,忽然间又抬起头,面向刚走出门的白桃:“小姐。”
白桃诧异:“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不会一晚上都在她的院子里吧。
程寺走上前,有些无措地道:“小姐不高兴。”
“我们小姐不高兴干你什么事?”马六毫不留情地说,“真要让小姐高兴,你就带着你的人滚到京城去,别扯上我们小姐。”
他的声音粗粝,这话听起来有些凶恶。
程寺无动于衷,只是望着面前的少女。
白桃轻轻地叹了口气:“此事与你无关,你只是听从殿下和池明。如今我二哥还在外走货,等他回来,我们再详细商量应该怎么办。”
一夜过去,她的神情已经冷静下来,也没有昨日那么苦恼。
她取井水来洗脸的时候,程寺就站在不远处。
马六看他不顺眼,语气十分不耐:“看什么看!”
程寺转过身去。
白桃朝马六摇摇头,让他不要这样。马六抄着手站在一旁,看起来十分不好惹。
程寺那边没再有动静,白桃以为他已经走了。
哪承想出院子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六的声音:“你怎么还跟着我们小姐,你这么大的京官,难道没有自己的差事?”
“马六。”白桃制止他。
少女转过身来,温声道:“既然程大人来了,不如一起吃个早饭吧。”
程大人。程寺察觉到这一声称呼变化,忽然警觉。
前厅没有什么人,其他人早已用过早饭。
马六坐在白桃的对面,他们亲近又熟悉,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搭话,马六问白桃要不要出去走走。
下一次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白桃决定在走之前多在城里转一转。
他们说说笑笑说着城里的事,旁若无人。程寺目不斜视,只看着碗里的面。
身为一个侍卫,能让主子察觉不到存在,但有安全感是最佳状态。
然而先前程寺在白桃身边待了十多日,早已习惯她时不时的问话,如今她不理他,反而让人有些不知所措。
吃过早饭,白桃将程寺送到门外:“你回去吧。”
程寺抿抿唇,转身离开。
在白桃和马六在遂城里转悠的时候,程寺回到官府,鸽棚里的信鸽跳到架子上,排成一线。
他进屋中蘸好笔墨,写下一行字。
信笺被整齐叠好,塞入信筒,在鸽子细小的脚上绑好。
灰羽的信鸽扑棱棱地从他手上挣脱,飞向远方。
御卫营一向不问事情正确与否,只论执行,写这封回信,本身已经违背他多年规训出来的服从本性。
然而他还是希望,师父能够看到信上的内容,打消这个念头。
信鸽翻山越岭,直抵京城。
这信回的是池明,但信笺却依然落到沈宴清的手中。
少女担心不知病得如何的青年靠在身后的太师椅上,将信笺比在窗外的光线上,线条清晰而明朗,意思也很简单。
【白小姐不愿回京】
沈宴清面无表情地将信笺焚烧殆尽,这样的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烛火即将烧到他的指尖,他似乎并未察觉。
“殿下。”
池明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沈宴清瞬时回神。
“殿下,交送祈年殿的文牒已经备好,这是鸿胪寺呈上来的折子。”
皇帝退居上林宫之后,朝政重新交回二殿下手中,太子仪典也再次提上议程。
如今殿下还住在自己的府邸,仪典之后,他将重新住回东宫。
池明将文书放在书桌一角,垂眼就看见烛台边缘的灰烬。
他没有看到信笺的内容,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然而眼下看着,似乎殿下不是那么高兴。
很快一切有了答案。
沈晏清语气平平,朝池明道:“给程寺回信,让他把人带回来。”
第80章 返京
信笺辗转回到程寺的手中, 上面的回复不留余地。
与先前池明猜的一样,虽然师父写的语气是“请”白小姐回京,但对他们御卫营侍卫来说, 这就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
眼下,程寺也不知该怎样面对白小姐, 他不想看到她落寞的神情。
白樟离官府最近, 程寺找到白樟,直白地跟他说两件事, 一是派白桥运送药材入京, 另一是让白桃跟随。
白樟显然不明白其间的用意, 连忙道:“我妹妹才回来, 如何能再去, 这不是折腾人么?”
“这是殿下的意思。”程寺在其他人面前总是言简意赅。
白樟努努唇瓣, 敢怒不敢言。
他们白家已经做出很大的退让,京中那位殿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过分的要求,更以家人相要挟,哪有半点皇家的作风。
“此事我得禀告家中父亲。”白樟开口道,“只是我们如今正在给妹妹准备婚事, 恐怕并不能赶得及。”
程寺回答:“以殿下为先。”
言下之意, 就算是她下个月要成婚, 只要回京的队伍到达遂州, 她也要跟着走。
简直蛮横无理。
程寺知道他们的婚事毫无头绪,不过是个借口, 却也想为白桃避开回京这件事。
然而,若没把白小姐安然带回京城, 程寺和其他侍卫只能以死谢罪。
毕竟,他们不是普通侍卫。冠上御卫营的称谓, 就代表着生死已交付给殿下,只听从于殿下一人。
“御卫营会护送白小姐回京。”程寺道,“待镇州队伍抵达遂城,我会去接小姐出发。”
*
白家宅院。
吃过晚饭,白桃便回她的院子去。没想到在她之后,前厅里外挂起灯笼,照得内外透亮。
“白桥还没回?”
白娄在厅外来回踱步,白樟已负手沉思,神情已然有些等不及。
今日正好是白桥走货回来的日子,原本是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团圆饭,哪知道白桥迟迟没回,又得知白桃又要去京城,这个吃饭的计划只得搁置。
先让白桃离开,他们做父兄的,再一起想应对的策略。
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有人高喊:“二少爷回来了。”
白桥刚一进门,便听说他爹和他哥都在前厅等他。往常回来时,没有这么着急过。
他猜到有急事,便加快脚步走到前厅,门口的两个男人满面愁容,让人心底不由一跳。
“回来了。”白娄神色严肃,“快进来,今日有要事同你说。”
白桥回来时没有吃晚饭,便上了餐桌,一面拿起碗筷,不解地问:“什么事?”
白娄负手站在一旁,开口道:“殿下要你送货进京。”
“送货进京的事,我知道。”白桥神色舒展,“只是距离远了些,但一路还有其他人在,不用担心。”
白娄道:“他们想让你妹妹跟着去。”
“为什么?”白桥停下筷子,满脸诧异,“让她去不是折腾她么,这一路又是骑马又是乘船,都在赶路,很累人。”
白樟沉默片刻:“是京中那一位要求带上桃桃。”
一时之间,屋中的三人都沉默了。良久,白桥说出那句藏在三个人心中的猜测。
“那位……莫不是看上了桃桃。”
当初为了让桃桃能够安然离开遂州,他们做了这件错事,将他们两个安排在一起。如今他的身份恢复,白家为了补偿他,又做了不少事,怎么他还不能放过桃桃。
难道在那段时间里,那一位真的对白桃动了心?
若真如此,一个月之前他又怎么会把人送回来。
“万一没看上……”白娄沉思道,“若是旁人知道桃桃同男子有这么一层关系,以后的亲事都很难说。”
现在白桃的婚事都已经让白娄头疼,再这么一折腾,白桃年纪更大,再要找门婚事只会更难。
“如若不然,进京之前,我们为她寻一门亲事。”白桥出主意,“做个幌子,这样回来的时候有理由带她回来。”
“即便如此。”白樟叹了口气,“如果他真的看上了桃桃呢?”
“他若是执意不放人,我们也不能怎样。”
“婚事,先定。”白娄决定道,“为桃桃找好回来的理由,有了这么一层关系,那位殿下说不定会放她回来成亲。”
即便沈宴清是京中皇子,她的父兄也不想把白桃托付出去。
婚事原本就该门当户对,高攀上了对方,即便眼下一时欢欣,迟早都会因为观念不合而被厌弃。
他们在遂州,山长水远,没法做她的依靠。到时候她在京城被欺负了,都没有人撑腰。
“最好是能放桃桃回来成亲。”白樟道,“还是在家里好,不容易被欺负。”
“去问问桃桃吧。”白桥飞快地把碗里的饭吃完,“或许她有想法。”
天色幽蓝,上边挂着一截月牙,与树下的枝丫合在一起,就像是枝头挂了一弯香蕉。
树下的少女仰着脸,眉心微蹙,但还是尽力地挂着笑意,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出意外,她二哥应该是今天回,然而白桃却不敢在前厅多留,打算等二哥单独回屋之后再去找他。
没过多久,院子外传来动静,白桃转头望去:“爹?”
不止她爹,她大哥、二哥全在,高大的个子前后走进她的院子,白桃心底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事,爹?”白桃率先开口发问。
“爹有话问你,没别的意思。”白娄先铺垫一阵,才道,“你觉得京城怎样?”
白桃当即警铃大作,她要和二哥说的就是这件事,难道她爹已经知道了?
“还好。”白桃谨慎地回答。
“倘若是要去京城玩,你去不去?”
白桃当即沉默,果然,这事他们已经知道了,但他们不知道她也早已得到消息。
“去。”白桃回答。
或许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白家三个男人又一次沉默,先前预想的那些困难不存在,桃桃她自己就想回京。
“是殿下想让你跟着镇州来的队伍一齐回京。”白樟强调道,“恐怕是殿下想见你。”
白桃早已做好了准备:“见就见吧。”
这下让面前的三个男人有些束手无策,被迫返回京城,她还毫无怨言,难不成真的和那位殿下有什么纠葛?
“这一路恐怕艰难,队伍人多,恐怕也难照顾到你。”白娄不由得拧起眉来,“万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你一个姑娘如何自保。”
“不是还有哥哥在么?”白桃连忙道,“您别担心,御卫营的侍卫也在,他们会护着我回去。”
这番话让白娄心底的忧惧稍微好了一些,然而他更加担心,白桃是不是倾慕京中的那个人,毕竟原先她就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