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没怎么关注,但周围人都在聊,听到过一些关键词。
那个被热议的资产管理公司实际就是个要债公司,因为触犯多罪被警方查办。
从她身边经过的小护士还在说:“看到没有,那个男的就是重症区小星的父亲。”
“那两个警察还挺有人性,穿便衣带他来看了自己女儿最后一面。”
“刚看他陪小星玩的时候感觉还挺难过的,小姑娘都不知道是见她爸最后一面。”
“这种男人有什么好可怜,以前都没来看过自己女儿老婆,哦,现在犯事了,知道要来了,笑死。”
过了几天,又有一拨人来医院。
是凌空派出所的便衣民警。
在这一天,心外科的周宸运医生接受了警方的笔录询访。
派出所的走后,周宸运又被医院上级领导叫到办公室约谈。
至于是怎么一回事。
猜测纷纭,但没人知道其中内幕。
在医院这个八卦滋生更迭迅速的地方,没几天,这些事就被大家淡忘。
随之取代的是小星的手术方案和手术时间确定后,小星的手术费募捐活动里收到一笔一百万的匿名捐赠。
*
这一次手术,刑台云不是以麻醉医生的身份进入手术室,他在做麻醉之前就是心外的,这场手术经过了上级的特批。
祁主任主刀,刑台云一助,周宸运二助。
手术时间到,麻醉那边却还没来通知。
一位住院医师嘀咕,“麻醉今天怎么那么反常,平时嫌我们慢,今天换成他们了。”
刑台云微垂眼睑,记得这一场手术里有林栖。
她跟另一位麻醉医生搭档,以助理的身份协助。
十五分钟后终于有护士来通知进手术室。
刑台云进去后远远看了林栖一眼。
手术过程中猝不及防的各种意外频出。
整个手术室的氛围紧绷得像锋利的刀片。
林栖第一次见刑台云站在手术台上的样子。
与往常的反差很大。
上了手术台的刑台云是严肃刻板的,甚至带着冷厉的气息。
他低沉严谨的声音时不时从手术台传过来。
相比起动刀子,更多的时候他在指挥和操盘整场手术的节奏。
林栖并不知道他手上的问题,只是觉得这人展现出的专业素养竟不是被外人吹道的操刀技术。
反而是他临场应变的沉稳与迅速,以及沉淀积累的手术经验丰富。
脑海里闪现过好些画面,沉默无声的黑暗里荡漾着一簇光亮,刻在林栖脑海里的是每一个夜晚刑台云在那间操作室的背影。
这台手术是一场硬仗,从早上九点一直持续到下午五点多。
监控器上再次出现小星的心脏跳动时,所有付出都是值得的。
刑台云下手术台后才从同事那得知麻醉推迟的那十五分钟里发生了什么。
在做诱导时麻醉医生发现林栖配的麻药有问题。
林栖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立马去跑流程重新领药配置。
因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手术进行这段期间,整个麻醉科都传开了。
“林助从没犯过那么低级的错误,不知道这次怎么了。”
萌妹护士表情很严肃,“刑医生,林助很自责,不然您去安慰一下林助?”
下手术台后刑台云就被喊去参加了手术复盘会。
这会儿刚回到办公室。
刑台云抬起头看萌妹护士一眼。
萌妹心一紧,补充道:“毕竟您是林助的带教医生。”
“真的邢医生,林助在重新配药时手一直是抖的,她当时甚至…”
刑台云对她这个停顿颇为不满,身体靠进椅子里,看着萌妹道:“甚至什么?”
“甚至还扇了自己一嘴巴。”萌妹轻声嘀咕。
这时高冷突然出现在门口,“刑医生,您赶紧去七楼看一下吧。”
*
刑台云赶到七楼时,ICU门口一片混乱,女人的声音哽咽颤抖地爆发,“我不原谅你,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几个护士将女人拦住,刑台云透过人群缝隙,看到深深鞠着躬的林栖。
护士们都在安抚女人的情绪,林栖孤零零被抛在一边。
刑台云快步走过去,扒开众人,他拉住林栖的手臂,“起来。”
刑台云将她拽直,一言不发的把人带走。
电梯直升至天台。
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的余热还没散尽,吹来的风裹着粘腻的热浪。
后面的三十分钟,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就这样,肩膀抵着肩膀,靠在暗黑的墙角下。
那又高又宽的墙壁下,两人像渺小的蚂蚁。
眼前是没有尽头的城市夜景。
风渐渐凉下来。
空气里出现齿轮摩擦的声响。
刑台云偏头看着林栖。
每一次火光亮起来,短暂的照亮她的五官。
她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衔在嘴里的烟身细微颤抖。
尝试好几次都没点燃那杆烟是因为她的手颤抖得更厉害。
手里的火机突然被抽空,林栖愣了一瞬,抬眼的那一刻,刑台云高大的身形往前压下来。
打火机冰凉的一截挑起她的下巴,那小玩意轻易在他手里转了个圈之后,他一手拢烟挡着风,另一只手捏着打火机轻轻一拨。
一簇火苗蹿出来,点燃她嘴里的那支烟。
微弱的火光照亮彼此的眼底和五官。
林栖深深吸了口,就着这姿势抬眼看刑台云。
白茫茫的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缠绵。
她望进刑台云的眼底,什么都没有说。
刑台云也就这样看着她。
“抽吗?”林栖从唇缝里发音。
“我不抽烟。”
“你在抽二手烟。”
两人的眼睛都直直勾着对方,半晌刑台云才开口,“那你要把烟灭了吗?”
林栖突然想起杨铮,她叼着烟,脑袋向后靠在墙皮上,下巴微抬,一杆烟在她嘴里呈现出野性的弧度。
她依旧看着刑台云,忽而嘴角扯了下道:“你知道上一个叫我灭烟的人结果怎么样吗?”
“怎么样?”
林栖压低的声音有点老烟枪的味道,“和我同流合污,这会儿估计比我抽的还狠。”
刑台云看着她将一杆烟抽完。
在她低头那一瞬,刑台云捏住她下巴尖。
左右一转,视线在她脸颊两边一对比。
对自己下手还真狠。
长久以来林栖在工作中的专注与认真刑台云看在眼里,所以他比谁都清楚,今天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她比任何人都无法原谅自己。
事实上她这段时间状态一直都不太好。
刑台云很束手无措。
“还要抽一根吗?”刑台云的拇指轻轻剐蹭了下细腻的皮肤。
“抽怎么样?不抽又怎么样?”林栖感受到他指腹的热。
“抽,我等你。”
“不抽,我们回家。”
第24章
☁案件。.
林栖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实在看不清他,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沉默几秒,林栖一偏头,挣开束缚,“走吧。”
刑台云今天手术室站了那么多个小时,林栖不想折腾他。
回去的路上,林栖收到法院的开庭短信通知。
早在一个星期前,韩严就跟她打过电话,告诉她这周末开庭。
在案子判下来之前,邹兴一直关在看守所里。
林栖和指控邹兴的那个姑娘在开庭前一天见了一面。
她的性侵案和女孩的强/奸案警方并案处理了。
她们约见的地点是一处公园。
坐在长条椅上,头顶一棵茂密的绿色大树像一把天然大伞,两人乘在绿荫下,眼前是一片宁静宽阔的湖面。
风一吹,波光粼粼。
风景宜人。
她们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们不是来享受周末或欣赏风光的。
她们安静的坐在那里,口中轻声交谈着关于性侵关于□□这些第二天要面对的事情。
这几天网上的热度又起来一些,所以两人都带着帽子和口罩。
女孩递给林栖一卷钱。
虽然张张都是一百,但那旧的,破的,脏污的,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
林栖并没有仔细了解过这个女孩,只是从她说话的语气判断出她是个软弱的,胆小的。
年纪轻轻却有一双四十岁的手,皲裂,粗糙。
女孩注意到林栖的目光,缩了缩手,说她在理发店里工作,是因为总接触染发膏所以一双手又丑又老。
林栖没要,“你自己留着用。”
“可是是你找的律师,我应该出一些的。”
“那律师是我朋友,他不收费。”
这是一个不会给人压力的回答。
韩严是个厉害的狠角,第二天案子打得很顺利,邹兴的律师只有被他摁在地上摩擦的份。
至此,这件事终于结束。
林栖和那女孩在法院门口分别。
来接女孩的是两年迈的老人,女孩把一封信塞在她手心就跑了。
刑台云和韩严站在车子边,两人目光都落在不远处的林栖身上。
“一起吃个饭?”刑台云问他。
韩严哼笑,“都什么关系了还搞这套。”
刑台云也低头笑了下。
韩严抽着一支烟,“饭就真不吃了,等会儿还得去趟看守所,昨天警方提审张光平和余飙他们了,我去看看余飙的情况。”
韩严来到看守所,接待的小警员道:“您等会儿,有人来看余飙了。”
韩严站在廊下抽烟。
一根烟快抽完,门内突然一阵响动,韩严回头看。
老飙光着膀子,身上只穿着一件看守所发的蓝色马甲。
他的编号是0674。
因为他突然的挣扎,两位民警反应迅速拽住他。
拉扯间老飙的马甲被撕碎,韩严微眯起眼,看清老飙胸前的大片纹身。
是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女人。
老飙魁梧,挣开警方束缚后,韩严听到了膝盖砸到地上发出的闷响。
指间的烟扑簌簌掉落一截灰,韩严看着老飙给一个男人磕头。
屋内飘来一句哽咽坚硬的:“周医生,老飙谢谢您。”
另一边。
林栖本打算请韩严吃个饭,得知韩严去看守所了只好作罢。
半路,刑台云有电话进来,车载蓝牙接通,男人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来。
“今天有人来看余飙了,是你们医院的医生,他向我询问了余飙的案子,也跟我说了些余飙和他老婆孩子的事,我发现一条可走的新路子。”
林栖已经听出电话中的声音是韩律师的,只是这语气…
林栖瞥了刑台云一眼,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而且韩律师口中的余飙,是老飙吧?
“舆论,打感情牌,余飙的罪名关键不在暴力讨债,他是个聪明人,这几年干的都是死缠烂打那一挂,有麻烦的是诈骗罪,但关键就在于他这起诈骗不同寻常,铁律严法面前他唯一的转机就是舆论大众的同情。”
“所以你这通电话又是需要我做什么?”
“要我说你这人就是聪明,我刚来这边不久,你给我找个靠谱的公关公司。”
“我找找吧。”
韩严挂断电话后,车里一时安静。
凭着某种直觉,林栖打开手机搜了前段时间那个被查处的资产管理公司的新闻。
网上能搜到的说法大同小异,警方向外披露的信息不多,搜了半天,林栖终于在某篇文章的评论区看到一些民间野生说法。
网友巴丹龙:[博主瞎几把乱吹,一个公司养的律师团队能不知道法律红线?能这么轻易让警方抓住把柄?还真信什么群众举报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说辞?]
巴丹龙的评论勾起了好奇心,一些网友纷纷留言问他后续,巴丹龙陆续又回复了几条。
[宝喜街那家最火的酒吧,应该不会有人不知道老板zgp吧,人家打架斗殴进派出所家常便饭的事。]
[什么意思?再直白点,一个酒吧老板哪来那么多架打?没发现那家酒吧现在已经关门了吗。]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那么多,只能说几年前年轻不懂事教训吃多了,而且跟几年前的狠劲比起来,那谁现在已经算比较低调了。]
林栖脑子活跃的运转起来。
如果按照巴旦木的说法,那家资产管理公司被端八成跟这家酒吧有关系,也就是问题出在这家酒吧上,更确切的说是这家酒吧那群要债的人让警方抓到了把柄。
所以那天在医院走廊见到老飙,就是因为这件事吧。
奇怪的是,巴丹龙说这家酒吧这两年已经很低调,经过上次红毛那件事,林栖也发现那群人极其聪明和狡猾,动手有分寸,话术高明圆滑。
如此小心翼翼就是为了不让警方抓住把柄,怎么会突然就被警方端了,甚至牵连到一家企业公司。
而且刚才韩律师说的诈骗是指什么?
“不想问点什么?”刑台云突然开口。
林栖抬起头,她偏头看向刑台云。
从刚才刑台云跟韩严的聊天判断,这人肯定知道不少内幕,既然他饭都喂到她嘴边了,林栖岂有不吃的道理。
“韩律师新接的案子是跟那个要债公司有关吗?”
“嗯。”
“那他刚才说的诈骗是指什么?”
刑台云从后视镜瞥林栖一眼,她的问题直接跳到这里,说明很多东西她已经理清。
倒是有些惊讶,她的反应速度竟那么快。
“医院刚做完财务系统升级,小星这几年的治疗费跟医院的账对不上,医院没有声张,准备报警时接到警方通知,小星父亲因非法要债被抓后还自首交代了这些年利用医院财务系统漏洞骗治疗费。”
刑台云知道医院里的这些内幕林栖并不觉得奇怪,就像上一次,也是他告诉她匿名举报人是姨妈。
“那周医生知道小星父亲这几年的这些行为吗?”林栖记得警方和医院领导都找周宸运谈过话。
旁边的刑台云道:“听祁主任说过,小星进院那年刚好是周宸运进医院的第一年,也是周宸运接触的第一个患者,转眼几年过去,整个心脏科找不出第二个比周宸运更了解更关注小星情况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