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的小太监捧着的是对极其珍贵的金簪,他叫起下跪的众人,笑道:“得知许家姑娘及笄,太后特意命奴才送来贺礼。”
太后亲赐的贺礼,可是无比的珍贵,其他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太太和许家五小姐,上回朝中还传出陛下不喜许宰相倒卖御赐之物一事,转眼宫里就又赐了礼,可见传言不真,许家荣宠依旧。
大太太强自按下心中的惊疑,摸不清皇上的想法,给小太监奉上了一枚厚厚的荷包,被打断的及笄礼这才又慢慢进行起来。
大太太给许嘉星准备的冠笄是永宁伯夫人送来的,疼爱孙子孙女的外祖母,拿出了压箱底的宝物,当初开国时,太.祖从前朝皇帝私库中找了许多珍奇赏赐给各家,这冠笄就在其中,是市面上绝无可能找到的。
洗去浅浅灰尘的碧蓝冠笄,代替原本银制的冠笄,落在了许嘉星头上,沉沉的重量让许嘉星脖子一酸,但她忍住没动,这般漂亮的冠笄,就算是再重一倍,她也愿意。
跟着赞礼,许嘉星一位一位谢过,众位夫人瞧着这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姑娘,不禁看向了大太太,先是一位人称京中淡菊的大姑娘,如今又有这么一位如此容色的小女儿,大太太这是怎样的福气。
及笄礼后,许嘉星没过几日就来了葵水,在床上躺了一日便恢复了气力,大太太刮了刮女儿的鼻子,怪道:“还担心你会痛,请了郎中在家。”
毕竟许嘉星的娇气有目共睹,谁知道这大部分女儿家要痛的事,到她这儿全跟没事人似的。
桃桃对此发表看法——这与日日在前院苦练的剑法和与李夫子共同练舞不可分离。
锻炼强身健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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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宫里太后传来抱病的消息。
六月十九,太后重病,意识不清。
萧宣晏沉沉地看着昏迷后还喃喃‘晗儿’的母后,抹掉眼角微不可查的泪,回到承远殿写起了圣旨。
当天,宫外为着圣旨一片哗然。
圣旨言明有二。
一,太后病重,以钦天监冲喜之言,选秀提前到今年九月,各府五品官以上皆可送进一名女儿。
二,为替太后祈福,加开恩科,学子不必再等三年,明年二月便可参加考试。
一时间,再没了一窝蜂闹着要给六皇子伸张正义的学子,所有人都闭上嘴备着明年的科考。
许府里,大太太骤然得知此消息,连忙叫来了许嘉元,穿着素衣的许嘉元瞬间白了脸,回到绿摇轩没有半日,便彻底晕了过去。
第53章
大太太如今对皇上敬畏不已, 原以为为着变卖御赐之物,陛下要冷着自家,可太后却忽地在星儿及笄礼上赏赐金簪, 给足了面子,这是赏是罚,根本摸不清。
告诉了许嘉元选秀提前后的消息,大太太唤来了方嬷嬷,她是之前备着和许嘉元一同进宫的大嬷嬷,也是跟着宫里嬷嬷学宫规学得最好的一位。
“大姑娘近日可好?”
方嬷嬷看着许嘉元长大,极为满意,“姑娘虽总不爱走动, 但规矩气度一样没丢,什么都是一学就会。”
大太太终于放心, 叮嘱道:“她身子刚好, 什么都要适度, 晚上就不练了,让她早些歇息。”
方嬷嬷一一应下, 大太太说完犹自不放心, 扶着夏嬷嬷起身, “一起再去看看大姐儿。”
选秀突然提前这么多时日, 她怕元儿压力太大, 累着自个儿,
几人刚走到绿摇轩门口,洛芬就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看见大太太便哭嗓道:“太太, 小姐,小姐昏过去了!”
大太太立刻传唤郎中, 自己连忙跑进了绿摇轩,里头好几个丫鬟乱作一团,端水的端水,路过内室时,大太太看见梳妆镜前鲜红的一片血迹,双目猛睁。
大太太握住女儿冰凉的手,怒喝道:“你们怎么伺候姑娘的!”
洛芬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回来后就不肯说话,坐在镜前好一会儿才道自己要睡觉。”
“可,可姑娘刚站起来就喷出好大一口血,接着就晕了过去......”
大太太心惊胆战地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嘴唇惨白挂着干涸的鲜血,脸上却依旧红润,她轻轻一抹,没成想竟擦掉一手指的胭脂。
大太太不可置信,叫人来拿帕子,一点点擦干净后,许嘉元萎黄肌瘦的脸便明明白白地敞在众人眼皮底下。
就这张毫无血色的脸,任谁看到也只会叹一句可怜,大太太攒紧了拳头,叫过了所有近身伺候许嘉元的丫鬟嬷嬷,怒不可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枉她还以为女儿是小病一场,没伤着底子,原来都是胭脂水粉涂上去的欺瞒!
洛芬洛茹是伺候姑娘梳妆的,她们跪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大小姐如今都吐血了,她们再不敢为姑娘遮掩。
“自老太太下葬后,姑娘总说心里烧得慌,夜里睡不着觉,只能点灯看书以作消遣。”
“那时候姑娘还能睡个两三个时辰,后来,嬷嬷们将此事告知了夫人,夫人劝过后,姑娘就再没熬灯看书。”
这些大太太都知道,可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儿了,她听着洛芬哭道,“可姑娘还是睡不着,睁着眼睛能从夜里到天亮,如此这般日日熬着,身子受不了,姑娘才能趴在桌上小憩一会儿。”
“但就算这样的小眠也持续不了太久,断断续续,姑娘便命我们按时买来胭脂,也不再叫我们近身伺候梳妆。”
大太太听得心头锥痛,“为什么不来禀告我!”
几个丫鬟哭哭啼啼,大太太只是无力发问,原因她当然明白,丫鬟们听主子的话,无可厚非。
“大夫来了!”
王郎中揣着药箱,瞧见许嘉元的面色就直呼不好,在周围人的怒视下才收回话头,隔着布巾诊起了脉。
大太太期待地等着郎中的话,王郎中摇摇头,“姑娘这病,在下治不好。”
“胡说!庸医!怎么会治不好!”
夏嬷嬷安抚住暴怒的大太太,使着眼色让人送走面色不虞的王郎中,劝慰道:“夫人快别气了,老爷已经递了牌子去请太医,定然能治好咱们姑娘的!”
许呈晋得了夫人传来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朝家里赶,眼神落在女儿不忍直视的面容下,堂堂男子瞬间红了眼眶,他摸了摸女儿的头,自她十岁后,便再无这般亲近的互动。
他的动作无疑是温柔的,可抬手后,缠在指尖的十几根发丝还是轻松掉落,大太太瞅见这情况,捂着泣不成声。
太医赶来得很快,他把着脉,说的话却和王郎中一般无二,委婉却致命,“准备准备吧。”
大太太终于痛哭出声,“她,究竟是怎么了?”
太医道:“令爱是心中郁结,深至肺腑,又因常年少觉,是以伤了根本,若是早半年时间,解开心中愁结,再施以补药,还有救回的把握。”
“如今,确实在是药石无医。”
大太太征愣在原地,她的元儿才十九岁,何至于心中郁结到这般地步,自己竟从未察觉到,许呈晋抹了把脸,伸手请太医开方子,“还请太医多留几日,实在是......”
太医被这么急匆匆叫出来的时候就有这预料了,他点点头,“医者父母心,许大人不必多言。”
晚间,许恒卓许恒山和许嘉星都默默地来了绿摇轩,许嘉星犹自不可相信大姐姐病得这么厉害,可看见她那张枯黄的脸,终究还是难过地哭了起来。
许嘉元是在子时醒过来的,瞧见父母弟妹都在,还以为他们不知道,勉强笑道:“吓着你们了吧。”
大太太流泪泣声道:“你怎么这么傻,什么都不和娘说。”
许嘉元一愣,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滑腻的脂粉,是自己本来的肌肤,她忽地松了口气。
许嘉元这么久了,一直撑着,如今晓得母亲已经知道这事,反倒松懈,病来如山倒,彻底压倒了许嘉元。
像是要把这几年缺失的睡眠补回来,她常常一睡十一个时辰,醒过来了,就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吃点东西喝些汤药,眼见着人一日日地削瘦了下去。
大太太问不出,也不忍去问许嘉元为何郁结至深,日日陪着她,许嘉星也乖乖地不再和朋友往外跑,一起待在绿摇轩陪着许嘉元。
七月的某一日,许嘉元精神极好,比床边的母亲妹妹都要醒得早,她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母亲,一起用早膳吧。”
大太太瞧她就如瞧易碎的琉璃,面对着许嘉元突如其来的精神头,痛苦得浑身发抖。
许嘉元在母亲的搀扶下逛了一遍整个许府,在月江阁,看见郁郁葱葱的树木,她怔怔叹道:“真旺盛啊。”,再之后,她又去了后院李姨娘的住处,她在许呈晋那里不再受宠,人却还是利索活力,这会儿正指着院里的丫鬟把四少爷的书拿出来晒。
“死丫头,轻点,撕烂了臭小子又要闹腾!”
许嘉元站在门外,久久不语,回到绿摇轩后,她浑身没了力气,躺在了床上,喘气道,“母亲,洛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别怪她们,等我走了,把身契还给她们,让她们离府过自己的日子吧。”
大太太不住地点头,哽咽道,“元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都告诉母亲,母亲都答应你。”
许嘉元微微一笑,“...没什么了。”
她身上好累,她是宰相府的嫡女,又成了一家的期待,以图进宫获得恩宠光耀许家,所以她把心思藏在最深处,没有告诉任何人,可那日,父母亲自告诉她,不用她进宫了,她是多么高兴。
可母亲转瞬又替她谋划起了高门世家公子,她像是被割成了两个人,一个告诉她,担起家族兴衰,一个告诉她,已经不用入宫了,嫁谁都是一样的。
她在折磨里拉扯,放不过自己。
她对不起父母,他们朝自己倾注了那么多心思,连妹妹都总是闹嚷。
可是真的好难受,她撑不下去了。
好在如今进宫不再是必须的,她死了,父母除了伤心,却也不会有更多的损失。
许嘉元模模糊糊,眼前仿佛闪过一道白光,像是一道人影,继而再无动静。
“元儿!!!”
绿摇轩里传来撕心裂肺地痛哭,抱着许嘉元的尸首,大太太几欲昏厥,直到许呈晋果断地打在大太太后脖颈,人才瞬间晕了过去。
许嘉元自发病到去世不过短短十几日,大太太醒后一言不发,默默地操持着女儿的后事,按着她的心意,洛芬几个人都被还了身契,皆为自由身,整个绿摇轩全员安全,剩下的丫鬟乖巧的留下,其他的发卖。
桃桃没跟着许嘉星去绿摇轩,她跑来了外院,绣巧拿着手帕,绣得三心二意,她忽地道:“大小姐几时起灵?”
桃桃算算日子,“好像是后日。”
许嘉元没出嫁就逝世,按习俗却为不详,不过许呈晋毫不在乎,按着正常的丧礼,把女儿放进祖坟。
绣巧扣着丝线,犹豫道:“桃桃,大小姐去世,我竟没什么感觉......”
从前许嘉元知道府上有位绣工绝佳的姑娘,还曾亲自请她一叙,对她的绣品多加赞扬,知道她不肯教习自己后也没有强求,奉上了三两银子就让她回去了。
这是极宽容的,可绣巧感激不起来。
她温柔善良的母亲,就只为做了让许嘉元脸上起了点点红疹的花生糕点,就被活活打死。
她怔怔道:“如果她命定如此,为什么不更早点...”
桃桃吓得一把捂住绣巧的嘴,没让她说完,想了半晌,道:“现在你开心吗?”
绣巧立刻摇摇头。
“那就别说这些狠话,绣巧是个和张娘子一样善良的姑娘。”
桃桃牵着绣巧的手,“走,我们去给张娘子和大小姐都烧点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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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外,洛芬穿着黑色的斗篷,怀里抱着好几卷字画,再三犹豫地走进了那家狭窄的书店,里头的掌柜正专心读着书。
看见洛芬,姜云行放下书,“姑娘怎么拿了这么多字画。”
他很久没见到心上人的丫鬟,迫不及待保证道:“陛下加开恩科,明年我就能再下场,这次我绝不会再耽搁了。”
洛芬怔怔,猛地把手上的画卷砸向姜云行,“耽搁?你已经耽搁了!”
皇宫内,选秀在即,礼官们再次催促着符合资格的各府人家递交名帖。
许呈晋面色凝重地递上折子,官打开帖子一看,确认道:“是许家五姑娘,许嘉星是吗?”
许呈晋僵硬点头。
那礼官便收下帖子,想了想,套近乎道:“许呈辽大人也送了帖子,是他家四姑娘,若是两位姑娘都选上了,日后宫里两姐妹还能做个伴。”
许呈晋目光倏地一凝。
第54章
许呈晋这些日子甚是心焦痛苦, 大女儿的去世让他看着如同老了十岁,但不容他好好悲伤一场,各路事情就纷至沓来。
先是从前与他作对的礼部侍郎的女儿, 宫里成安帝的新宠,前些日子还风光得意,在李侍郎朝堂上屡屡抢先夺事后,忽地一日就被打入了冷宫,现下已经香消玉殒。
宫里和朝堂表面上干干净净,实则息息相关,他迟迟没有上交选秀的帖子,到前日, 成安帝已经第二次暗示他了。
许呈晋不求女儿进宫能帮助家里什么,但求自家不要触怒圣颜, 所以哪怕星儿什么都不懂, 也必须进宫。
做下这个决定, 许呈晋本就不是滋味,因此乍一听到礼官说许呈辽也想送女儿入宫, 他出奇地怒了。
多日的憋闷无处发泄, 许呈晋出宫后一边让人去西街许府, 一边直奔户部, 今日休沐, 里面只有清点文书的小主事, 他赶忙迎上来,“宰相大人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