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远锦走出帐篷,握紧手中的刀,深吸一口气。
二哥,我要拿着你送的刀上战场了。
若是我今日战死,你不要生气,我听了你的话,在最危险的时候把刀拿出来用了。
第六十一章
夕阳将要西下, 信州边界,一场激烈的厮杀还在进行之中,战场之上, 杀声震天,残阳如血。
“杀!”郑远锦大喝一声,手中陌刀直劈而下。
沉重的陌刀,裹着寒气和杀意,呼啸而过,那冰冷的刀锋映照在夕阳里,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红艳的薄光,仿佛急欲噬人的野兽, 令人胆寒。
周围的匪徒知道这刀的厉害,想往后退。
在这两个时辰内, 死在这刀下的人太多了。
一个头目躲在人群后, 嘶声喊道:“不许退!上去, 杀了他!”
还是有几个匪徒吓破了胆,不管不顾, 回头就跑, 有一个扔了手中的兵器, 双手抱着头, 边跑边颤声叫着:“妖怪!他不是人, 是妖怪!妖怪!”
妖怪才有这么大的力气, 挥舞着重刀,恍若无物。
妖怪才有这么厉害的法宝,锋利无比, 无物可挡,无人可挡, 一刀过来,势若奔雷,挡者人马俱裂。
“杀!”在郑远锦的大声喝叫中,陌刀扫向匪徒。
最前的一个匪徒被砍倒,陌刀扬起,荡起一片血光,去势不绝,继续向前,匪徒们连连惨叫,被砍倒一片。
前排的匪徒倒下,后排的围着郑远锦几人,持刀相对,却不敢上前。
“妖怪!妖怪!”又有几个匪徒叫着往后撤。
“不许退!”头目厉声喊道,几步追上一个逃跑的匪徒,一剑刺入他的腹部,“谁敢后退,杀无赦!”
头目面上凶狠,心中却在暗暗叫苦。
他到这儿来是领了叶老大的命令,给叶老大探路的。
叶老大在封州被围追截堵,处境很是不妙,于是动了去其他州避一避的心思。
他仔细考虑了一番去处,觉得在周边的州郡中,信州是首选。
信州山多,随便往哪座山一躲,凭借山势,就可以与官兵周旋数月乃至数年。
至于数年以后,谁知道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呢,那时大齐朝都不一定还在,所以先躲一躲,以后再看情势做打算。
头目带着三万人,从大部队离开,奉命探路。
经过数日探访,好不容易找到一条隐秘的捷径,绕到了封州军的后方,来到信州边界,却遇到了一支凶悍异常的官兵。
明明兵力远远弱于他们,却和他们纠缠了整整两个时辰。
和以前见过的官兵不同,这支官兵个个悍不畏死,没有一个后退逃避,使得这场战斗异常惨烈,让他们损失惨重。
这支官兵为首之人,更是一尊杀神,所向披靡,手下无一合之敌。
更让头目着急的是,他们在这儿耽误的时间太长,闹出的动静也太大,恐怕会引来封州大军的注意。
一旦封州大军到来,他们撤到信州的计划就要受到阻碍。
想到这儿,头目瞪着眼,脸上横肉鼓起,催促匪徒们:“快去!杀了他们!”
这支官兵只剩下千余人,在他们的强势攻击下,支撑不了多久了。
一定要赶在封州大军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头目拿着剑站在后面,一旦发现有人逃跑,或是踌躇不前,就赶上去杀了。匪徒在他的催逼威胁之下,不得不冲上去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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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杀!杀!”郑远锦一声声嘶喊,一刀刀劈下。
“杀!”十数人跟在他的身边,奋勇拼杀。
举刀、劈下,又举刀、劈下,这样的动作,郑远锦已经重复了两个时辰。
饶是他勇武过人,这时也已力竭,双臂麻木坠痛,每次收回刀,他都以为自己再也没力气劈出下一刀。
可是他咬着牙,劈出了一刀,又一刀。
不到最后一刻,他不能倒下,不能放弃。
他的亲娘,他的二哥,听到他身死的消息,该有多么伤心。
能多活一刻,他就要多活一刻。只愿他身死的消息,传到他娘和二哥耳中的时间,往后一点,再往后一点。
可是他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啊!
郑远锦的两个亲卫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尽力护着他。
他们一个拿着一把横刀,一个拿着一把剑,都是郑远锦给他们的。
这两样兵器简直是绝世神兵,匪徒手中的刀剑碰上就断,毫无招架之力,他们已经不记得用这神兵利器杀了多少人了。
可是人太多了,杀了一波,又来一波,杀之不尽。
神兵依旧锋锐,他们却已经拿不动了。
“杀啊!”头目叫喊。
“啊!”匪徒们手中刀剑齐出。
郑远锦等人挥出兵器,动作迟缓,眼看就要被匪徒们的刀剑刺中。
成了,结束了!头目见状,心中一喜,这场战斗终于要结束了。
郑远锦挥出了陌刀,却知道这刀慢了,等不到他的刀砍中匪徒,他就先要被匪徒的刀剑刺中了。
他已经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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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嗖!嗖!”
箭雨飞来,面前的匪徒中箭倒下。郑远锦一愣,转过头,向箭飞来的方向望去。
黑压压的一支军队,足有几万人,向这边奔跑过来。
跑在前面的是骑兵,一色的黑色骑装,队伍中竖起一杆旗,杆的尽头,旗帜高高扬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上面红底黑字,一个张牙舞爪的“郑”字在空中飞舞。
“是世子,世子来了!”亲卫惊喜地喊。
虽然不知道世子为什么离开了,又能及时赶回来,可是他们知道,世子来了,三公子得救了,他们得救了。
军队来得很快,转眼已到眼前,和匪徒们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匪徒们和郑远锦纠缠良久,死伤多人,兵力大减,又个个精疲力竭,不是这支生力军的对手,顷刻兵败如山倒,死的死降的降,结束了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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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郑世子在战场上找到了郑远锦。
郑远锦提着陌刀,脸上沾满了血,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血更多了,一道道的血痕,他却毫无知觉,咧开嘴笑:“大哥,你来了,真好。”
说完,一头栽向地下,手中陌刀掉落地上,“砰”的一声,地面上被砸出了一个浅坑,尘土飞扬。
两个亲卫手忙脚乱地接住郑远军,其中一个顺手捡起陌刀。
郑世子大惊,急忙喊道:“大夫!”
军医赶紧上前,给郑远锦检查,外伤不严重,又探了脉,笑道:“三公子就是累着了,有些脱力,睡一觉就好了。”
郑世子放了心,让人把郑远锦抬回营地休息。
安排好郑远锦,郑世子吩咐士兵打扫战场,统计伤亡情况。
这次伤亡惨重,五千人看样子只剩下千来人了,而且这还是他爹的嫡系部队,对他爹很忠心,一下损伤这么多,他爹会要心疼死了。
不幸中的万幸,三弟没出意外。
他是发现叶寒的部队突然少了几万人,又从蛛丝马迹中探得少的那几万人往这边来了,担心叶寒有什么阴谋,这才中途返回,追寻着这些人的踪迹而来。
可是他也没想到,封州军如此无能,被几万匪徒悄悄绕过,竟一点都没察觉到,让三弟和这三万匪徒正面碰上。
三弟这里只有五千人,若不是他路上赶得急,回来得及时,连三弟都要折在这儿了。
郑世子心中恼恨,暗自寻思,把伤亡情况统计后,稍稍夸大一下,上呈皇帝,请求回信州休整,皇帝不好意思不答应。
而且经过这次遭遇战,叶寒被灭了几万人马,实力大减,封州军应该能独自应付了,皇帝不会强求他们留下。
如此,他们年前就能率军回信州了。
郑世子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随从叫他。
“世子,你看这伤。”声音中满是惊异。
郑世子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匪徒,倒在地上,死状凄惨,身子被砍中,身旁一把剑,也断成了两截。
“世子,你看这伤口,还有这剑的断口。”随从指点着。
郑世子蹲下去看,只见伤口平整,皮肉没有丝毫撕扯牵连,剑的断口也是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坑洼。
就好像拿刀去切他妹妹做出来的豆腐,毫不费力,所以才能切得这样平整。
什么样的兵器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就他所知的,这世上没有这样的兵器。
就是那仅有的几个顶级匠师,他们千锤百炼铸出的刀,他爹费了老大力气买了六把,他试用过,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郑世子站起身,转目四顾,看到一个士兵坐在地上,显然是累极了,一时走不动路,喘着气休息。
这士兵有点眼熟,应该是常常跟在三弟身边的,他去追赶叶寒的大部队,留下五千人给三弟,这个士兵就是其中的一个。
郑世子走到士兵身边,指着地上的匪徒问:“这人是被谁杀死的?”
士兵看了一眼,回道:“是三公子。”
“用什么杀的?”
三弟不是用锤吗?
“刀,一把长刀。”士兵顿时精神起来,眼中发亮,连疲劳都减轻了几分,双手比划着,“这么长,三公子一刀过去,就砍倒一片。”
战场上挥着长刀的三公子,简直就是天神啊!
若不是有这天神带着,他们早就崩溃了,也等不到世子赶来。
“刀?”郑世子猛地想起刚刚掉落在地上的那把刀。
当时他的心神全部在三弟身上,没有在意那把刀。
现在,刀呢?他朝地上看去,没有刀的踪影。
士兵看到世子在地上找刀,连忙告诉他:“三公子的亲卫把刀拿走了。”
他坐在这儿看得清楚,那时几个人抬着三公子下去休息,三公子的两个亲卫也跟着,有一个手中就拿着那把刀。
士兵又加了一句:“还有一把刀和剑,亲卫也一起拿走了。”
“什么刀和剑?”郑世子疑惑问道。
“两个亲卫用的刀和剑啊,和三公子用的刀一样厉害。”
郑世子眯起了眼。
三弟的两个亲卫用的刀剑他知道,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随从走过来,神情复杂,震惊中又有敬佩。
“世子,从伤口来看,死于那刀下的人共有一百零一人。”
郑世子倒吸一口冷气,他三弟一人竟杀了一百零一人!
三弟固然神勇,那刀也功不可没。
“走,回营。”他要赶紧回去看看那三件神器。
郑世子率领众人向营地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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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三年,一月二十日,腊月二十二,靖王率五千人驻守信州边界,遇叶寒之部三万人,悍然不惧,手持陌刀,挡者人马俱裂,一人杀敌一百零一人。昭帝闻讯赞曰:“吾儿神勇,天神也。”昭帝朝武有二杰,一为霍青霍大将军,一为靖王郑三公子,二人皆使陌刀,时人乃尊陌刀为刀中之王。
第六十二章
腊月二十二, 晚上。
信州边界,一块空地上,搭了一片帐篷, 先前郑远锦就领着士兵驻扎在这里,他的帐篷在最中间的位置,旁边就是他的两个亲卫的帐篷。
此时,在亲卫的帐篷内,或站或立着三个人。
帐篷内摆设很简陋,一块木板上铺着被褥,一张凳子,角落堆着两个箱子, 里面放了两个亲卫的换洗衣裳,两个木头桩子凑在一起拼成一张桌子。
除了这几样, 帐篷里再没其它的家私, 一眼望去, 空荡荡的。
郑世子坐在唯一的凳子上,两个亲卫站在他的面前, 身姿笔挺, 忐忑不安。
天已入夜, 旁边的桌子上点了一盏灯, 昏黄的灯光映着郑世子的半边脸, 另一半隐在黑暗中, 使得他的一张脸半明半暗,有点幽深。
在他的脚下,地上有几样兵器, 一把陌刀、一把横刀、一把长剑、一把匕首。
“这么说,你们不知道这些是从哪儿来的了?”郑世子缓缓问道。
“真不知道, 临上战场之前,三公子给了我们这个,以前从没看见过。”两个亲卫心中打鼓,却还是耿着脖子,“三公子从哪儿得来的这些,我们确实不知道。”
三公子把那三把刀剑和匕首藏得很紧,对他们都没说起过,不过他们和三公子日夜相处,还是偶尔瞥见过一二。
除了这些,还有一把弓。
那是上次二公子回都督府,在当天晚上送给三公子的,三公子神神秘秘地拿回了流云院。
从那天起,三公子就经常躲开人,连他们两个最心腹的亲卫都避开了,悄悄地把兵器拿出来练习。
练习得最多的就是那把长刀,横刀和长剑有时也练练,三公子不喜射箭,那张弓倒是拿出来的少,只拿出来练过一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