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羞恼越烧越烈,如火焚心,让叶叙川越发口不择言:“你还当真以为我对你有兴致不成,不过是嫌日子无趣,把你当个发泄玩意罢了,瞧瞧你这颓丧模样,若不是你这躯壳尚可一用,你早化作乱葬岗上无名尸骸了,还留你到今日么?”
前半截话烟年是信的,但后半截……呵,下不去手就直说,何必找一堆蹩脚缘由。
罢了,烟年悻悻地想,跟气头上的人讲不了道理,还是等他冷静了再说。
她识趣地打开自己,十指纤白,肤光如玉,配着她安然颓丧的神情,更显得冶艳,宛如海棠开到荼靡,任君采撷。
叶叙川喉头一紧。
还未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已经沉溺于她的甘美之中。
他不想与她多废话,反正说得再多,也得不到想要的应对,还不如就自行从她身上取走他需要的东西,简单省力。
他试图说服自己,自始至终,他喜欢的只是这张皮囊,而非皮囊下虚伪的灵魂。
他也不知道为何总来寻她,欢愉不假,可心始终是冷的,盯着她麻木的脸庞,他也跟着一同郁恨,到月上中天时,总是不欢而散。
可是,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吗?把她丢在夏府的那段时日,他不止一次午夜梦回,于迷梦中触摸温香软玉。
醒时只余一枕寒凉,他在黑暗的夜里喘息着,身体肿胀难忍,发疯般地地想把她抓回来,囚在他的床上,让她每天除了被他按着敦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得偿所愿,为何还是满腔愤懑?
烟年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
她目光虚虚地落在原处,好像隔着纱帐、房瓦、重重云霭,去望天际的月轮。
他注意到她脸色渐白,可却没有停下。
他想让她也难受一点,最好刻骨铭心,精疲力竭,永远别再有力气去引诱旁的什么夏修文,丞相公子。
烟年也没有求饶。
受过专业训练的细作,忍痛的本事总比一般人强一些,她只静静地躺在那里,消纳他的粗鲁蛮横。
待他尽兴,她才疲惫地靠上了枕头,伸手去够桌边的痰盂。
叶叙川盯着她,目光灼灼:“盛住,咽下去。”
烟年一顿,眼中掠过屈辱的光。
细白的颈子起伏。
她抹了抹嘴,低声道:“烟年送大人。”
这是她坚持的一个奇怪礼数,好像妓家送她相熟的客人。
这样的态度令叶叙川如鲠在喉。
他的骄傲不允许自己与她大吵一架来发泄情绪,毫无控制力之人与禽兽何异?所以他只冷冷道:“不必。”
可她还是穿上衣服跟来了,云鬟散乱,苍白的面上尤带红晕,好像风中一枝伶仃的海棠。
一缕细发贴在侧颊上,叶叙川想替她拨开,可刚抬起手,又放了下来。
走出两步,她忽然闷哼了一声。
叶叙川回过头,开口问道:“怎么了?”
“不要紧。”她道。
可叶叙川看她的模样,便知这绝非不要紧,她面色脆如金纸,眼角眉梢尽是痛楚,身体微微佝偻着,额角渗出细汗。
叶叙川目光一凛,立刻捉了她手臂,将她扶起来道:“哪里疼?先回去躺着,郎中随后就来。”
“别死在我府上。”他生硬地加上一句。
“不……会。”
烟年喃喃道。
痛楚实在是撕心裂肺,难以忍受,她实在撑不住,竟然双膝一软,昏了过去。
叶叙川瞳孔骤缩。
香榧和翠梨听见响动,匆匆赶来,却见叶叙川捞起烟年腰身,打横抱起了她,踹开院门疾步离去,神情竟是从未见过的焦灼。
香榧尚懵着:“娘子……可是昏了?方才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翠梨怔道:“我……我也不知啊……坏了!”
她如梦初醒一般瞪大了眼,飞速冲进了烟年的屋子,香榧恍惚看见她取走了烟年妆台上的一样东西,揣入怀中。
“你在这儿看着咱们院子,我去找娘子!”
说罢,她提起裙子,朝正院狂奔而去。
翠梨背影消失在转角。
香榧鬼使神差行至妆台前。
——妆台上东西齐全,唯独少了一根烟年常戴的发簪。
*
叶叙川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的正院,只记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可笑他还未站稳身子,便下意识低头查看怀里的女人。
她安静窝在他臂弯之中,清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那张气人的嘴紧紧地合着,唇上全无血色,比月光还要苍白。
正院为何那么远?医师为何还不来?她毫无生气的模样扼得他喘不过气来,怎么能瘦成这样?当真身子不利索的话,为何不告诉他?若是告诉了他,他一定会停下的。
一定会停下的……是吗?
彼时只顾着惩罚她,让她难受,这点无谓的意气却被她奄奄一息的模样清扫得一干二净。
耳畔嗡嗡作响,他似乎听见有小厮在问:可要请郎中?
他这才想起忘了叫大夫,嗓音嘶哑道:“快去。”
小厮赶紧拿牌子出府,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只见他天神一样无所不能的主人枯坐在床前,一动不动地望着榻上的烟年,好像弄坏了喜欢玩具的小孩。
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或许有些恼怒,有些无措,有些不肯承认的懊悔。
小厮腿脚快,不过一盏茶功夫就带来了郎中。
这郎中姓卢,五十来岁,其貌不扬,世代在营里做军医,曾送过叶叙川母亲最后一程,是少有的得叶叙川信任的部下。
军医么,睡得都浅,卢郎中对深夜上工没什么意见,可他一看病人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顿时头皮一麻。
叶叙川什么都没说,只是指着榻上的女人对他道:“卢伯,治好她。”
卢郎中两眼一抹黑:“这……这瞧着也不像是有外伤,属下是军医,跌打损伤尚且在行,可对女人的病,属实一窍不通。”
叶叙川道:“那便再叫别的郎中来,拿我令牌去宫里……”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道:“莫要请御医,去请外面的郎中,要擅医女子的。”
瞧见他眼神的那一刻,卢郎中忽地一愣。
有多少年没见过叶叙川露出这样的神色了?好像上回见到,还是他在临终的母亲病床前,那时他握着母亲的手,目光空洞,好像被夺走了所有喜怒哀乐。
他略一犹豫,还是取出了手枕道:“大人不放心,属下便先瞧瞧。”
第43章
烟年先前因痛楚而昏迷, 可也只是一时失了意识,卢郎中到来后,她就缓缓苏醒了过来。
妈的, 好痛。
这是她心里唯一浮现的一个念头。
仿佛五脏六腑拧成一团,互相挤压, 叫嚣着折磨她的身体。
她动了动手指, 手心冷汗涔涔。
怎么突然痛成这样,不应该啊……
烟年意识模糊,好不容易聚集起一点睁眼的力气。
话本子都是骗人的,她这一睁眼,没有丫鬟们惊喜的“娘子醒了, 快来人啊”相伴, 只有叶叙川黑漆漆的大床, 和他漂亮却阴沉的脸。
……好晦气。
等会儿,她怎么躺到叶叙川的床上去了……而且这床和她走时不大一样,帐子全撤了, 她喜欢的软枕也扔了个干净,只剩光秃秃一副架子, 悬挂一块蝉翼般的青绫, 被褥间萦绕淡淡的白檀香气味,是叶叙川偏爱的味道。
室内氛围压抑阴郁, 丫鬟们无声来去,大约怕触了主人霉头。
再看叶叙川,他眼白爬上淡淡的红丝,衣衫被揉乱, 坐在床前紧紧地盯着她,好像怕一眨眼她就要死去了似的。
烟年一愣,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在叶叙川脸上瞧见了类似懊悔的神情。
她本能地想拍拍这赏心悦目的脸蛋,嘶吼一句:“崽种,你是不是偷偷给老娘下毒了?”
手还没抬起,就被按回枕上,一个面善的中年男子道:“小娘子,先别动,让我探探你的脉相。”
叶叙川道:“听郎中的。”
烟年本想拒绝,又一阵疼痛袭来,她咬牙,身子微微蜷缩。
她这一动,卢郎中立时看见了她脖颈、锁骨处的痕迹。
军医不懂内伤,但对外伤极为敏感,见好好一个姑娘被揉捏成这样,到底不忍,仗着资历高,低声对叶叙川道:“大人血气方刚,可这位娘子却体弱,在那事上要得太频,对女子的消耗极大,男女燕好,总该是两厢情愿的。”
叶叙川别过了头,烟年看不清他面容,只听他轻声道:“知晓了。”
此时专司妇人病的郎中也到了,抬手诊脉,并细细观察,末了决断道:“大体是无碍的,但体内似是有寒毒淤积,气血不畅,才突然腹痛发作,约莫是用了避子药物?”
叶叙川久久无言,木然坐在床边,如一尊难看的石雕。
过了半晌,郎中都有些怕自己是否说错了话,叶叙川才开口道:“不是说了要用最温和的药物么?为何她还是落了病?”
烟年一愣:哟,他还吩咐过这个呢?
郎中迟疑:“这……这倒是颇为奇怪,按理来说,反应不应当如此剧烈……”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用,叶叙川道:“给她煎制些汤药,把亏空之处补了,若需要一些难寻的药材,尽管告知于我,我会收集来。”
郎中自下去开方抓药,叶叙川缓缓移动目光,落在烟年苍白的脸上。
烟年正在两拨疼痛的间隙,艰难地睁着眼:“大人何必自责,我早年颠沛流离,本就身子不好,也不是这几碗避子汤的过错。”
“即便是,这也是我应该饮的。”
她豁达得很,好像早已认了命。
叶叙川语调干涩:“寒毒非同小可,一旦沾上了极难调理,你为何非要隐忍,都这般难受了,还不愿告知于我。”
烟年竟然笑了笑,伸出手,勾住叶叙川的小指,柔声道:“大人误会了,大人给我的避子汤药药性颇为温和,不伤人身,且这些日子,大人不是已停了我的汤药吗?自然不是大人的错。”
她的声音宛如林中雾气,因气虚而飘渺空灵,可是温柔雾气中也会伸出淬了毒汁的藤蔓,缓慢地杀死来客。
“是我自作主张,服了几颗红花药丸,如此一来,即使大人不给我避子汤,我也照样不会怀上子嗣。”
见叶叙川面上血色丝丝褪尽,烟年疑惑地出声问道:“大人怎么了?“
“你疯了么!”他如同碰到了致命的毒液一般,仓促地收回手,豁然起身,踉跄后退两步。
脸色死白,眼中血丝却更甚先前,他怒道:“你不是最贪生怕死吗?怎么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
“怎么会不满意?一切均是我咎由自取。”她微微笑着道:“如今虽然疼,但总比怀上子嗣好些,大人放心,我是懂规矩的,定不会叫大人惹上血脉上的麻烦。”
声音虽轻,但每一字都清晰到振聋发聩,像一串点燃引信的火烧竹,在他耳畔摧枯拉朽般炸裂。
“这红花从何而来?”他厉声道:“哪个不知死活的敢给你这等虎狼药,可是那叫翠梨的丫鬟!”
上位者的威压太盛,烟年猛地一骇,十指攥紧被褥。
“不关翠梨的事。”她道:“是我先前藏的。”
“你可当真是出息极了,谁给你这份胆量伤及己身!红花药性猛烈,一个不好就要血崩,你自己不要命,也要掂量掂量是否要让这一屋子人为你陪葬!”
满屋婢女吓得肝胆俱裂,连忙跪下,却连求饶都不敢求一句。
烟年脸色微微发白,抿唇不语,暗暗思量对策。
这模样落在叶叙川眼中,无异于默认,他理智寸寸崩塌,胸中的怒气不断延伸,令四肢百骸都被气得发抖。
“来人,把她藏的红花统统找出来,”他从喉咙中挤出几字:“现在!”
他一声令下,一群下人连滚带爬起身,乌泱泱地冲去烟年的小院。
半晌,烟年她小声道:“大人,我是细作,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原本便不该有子嗣,且叶氏的血脉也容不得我来玷污。”
她想了一想,还是决定把黑锅甩给英国公府:
“我的旧主派我来时,亦嘱咐过我小心行事,莫要珠胎暗结,误了任务。”
“说谎,”叶叙川道。
烟年一愣。
“你的主子只会命令你竭尽所能地勾住我。”他神色狰狞,喃喃道:“你若有机会诞下我的子嗣,无异于为他送上我一个天大的软肋,他绝不会阻拦你。”
“是你自己不愿罢了。”他双目泛红,疯魔一般地想求一个答案,按住她瘦弱的肩膀,执着问道:“昔时种种皆为虚妄,其实你早已厌憎了我,对不对?”
她还未开口,叶叙川道:“不必再虚情假意,你尽可如实相告。”
烟年顿了顿,勉强挤出笑来:“大人想得多了,我又怎会……”
“说实话。”
烟年正疼着,心情极为糟糕,敷衍上这几句已是极限,被他这咄咄逼人的话语一激,当下便不想忍了。
连日堆积的怨气一朝爆发,她一巴掌打开叶叙川按她肩膀的手,冷冷道:“不错,叶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我的确无意替你生儿育女,身子坏了又如何?若能保我无孕,便是虎狼之药我也愿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