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瓷弄不懂他在想什么,脑海里,一会儿是地牢里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一会儿又是薛芸几次把他丢下去的场景,混乱至极。
风声簌簌,嘈嘈切切的细微纷杂混在一处。
说点什么。
她想说点什么。
薛芸那PUA似的话完全没道理。
“薛忱。”昭瓷轻轻开口,又在后边,郑重补充,“薛师兄。”
薛忱:“嗯?”
应完他又愣住,视线下移,盯着她堆起的卧蚕,不甚自在道:“别突然这样喊我。”
挺奇怪的。
“但你就是排在我前面的。”昭瓷翻过他的掌心,放了只金坠子,正中嵌的红玉流转异彩,被她捂得发热。
她一根根合实薛忱的手指,像他掰开她的手指那样,抬眸,认认真真道:“你入门比我早,修为比我高,懂得也比我多很多。宗门里的大家,都觉得你很厉害,非常厉害。”
她说得很委婉,悄悄反驳薛芸说他一无是处的话。
应该能听懂吧?
又怕他听懂了觉得她冒昧,昭瓷揪着袖子,在后边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我一般也不会说这种话。只是,有点儿担心你。”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与混着香气的山风一道,吹得少年心头发痒。掌心里的坠子也是,沾着温度,像钩子一样落着。
他没忍住,抬手将姑娘家本就乱糟的头发揉得更乱些。
“这是什么?”他问。
“给你挂在小辫子上的。”昭瓷猜他不想继续那个话题,便也顺势而下,有意活跃气氛,骄傲道,“我自己做的。厉害吧?”
之前她扯他辫子时,就想着要弄好多漂亮的东西给他挂上。
“厉害。”薛忱五指收紧,又俶尔展开,递给她笑道,“可以帮我弄么?我不大会。”
他往前凑点,双臂撑在她身侧,尾指有意无意勾着她的尾指。
“还有那是他们觉得,你呢?”他又问。
薛忱那张脸长得太漂亮了,昭瓷从第一次见,就这么觉得。
这会儿骤然在眼前放大,晃得她脑袋晕乎,半晌没说话,脸颊不自觉发热。
“我什么?”她愣愣问道,像个木头人样,僵硬替他别好坠子。
发间稍沉,金坠子偶尔撞在面颊上,带着点温度。
薛忱笑了一下。
大多数时候,他都没在意自己长什么样,左右只是副皮囊。
可昭瓷好像分外喜欢他这张脸。
薛忱微弯眉眼,红痣明晃地对着她。视线里,姑娘家的耳垂依旧空空荡荡。
他抬手,轻轻一捏,又重复道:“你呢?你怎么想的?”
指尖冰冷异常,被他捏过的地方却泛着诡异的热意。
昭瓷解救出自己被□□的耳垂,在手里揉着,越弄越痒,还红彤彤的。
她回神,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竭力忽视那点别扭感,认真道:“我也觉得你很厉害。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二厉害的。”
“方才见的事绝不会和别人说的,而且很快忘记。”昭瓷双手捂嘴,指尖打开又并拢,悄声道,“但你要有什么想说,都可以找我。或者有什么我能做的,也告诉我。”
薛忱低低应了一声,眉眼莫名耷拉。
良久,才轻轻开口:“确实有件事想要你做的。”
“您说。”昭瓷严肃。
薛忱轻笑一声,将她的乌发别到耳后,刻意避开耳尖:“别再从我眼皮底消失。”
可这事不怪她的。
要能选,她也不想突然弄这出。
这般想着,昭瓷却还是用力点头:“我会努力的。”
她又回到先前的问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不告诉你。”薛忱刻意瞒过神魂契,当然不会告诉她,之前开口,也就是想逗着玩儿。
昭瓷见他态度坚决,无意追问,轻轻“哦”了一声。
【不过,薛忱来这了,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呢?】
“等。”薛忱微弯眉眼,得到满意的答案,主动解释道,“找你的时候,我发现两边空间在某个时刻会短暂重叠,同时暴露阵法构造。找到阵眼,便有机会出去。”
昭瓷立刻联想到之前的事:“是我之前消失的那个时间点吗?”
“嗯。”薛忱应道,
阳光愈发刺眼,坐着的石头都变得热乎。
昭瓷抬手挡在眼前,叹气:“那不得等到明天了?时间又不会倒流……”
她话语微顿,骤然瞪大眼睛,仰起脸望向头顶的烈日。
是啊,时间不会倒流。
但方才,枯树作祟的时候,太阳已有西沉迹象,这会儿却又高悬头顶,还在往上升。
昭瓷望向挂在树梢的卯日灯,难以置信道:“这里的时间,不会是倒着走的吧?
“看起来是的。”薛忱应道。
风一吹,少女方别好的乌发便胡乱飘动。
他干脆扯掉自己的发带,五指作梳,替她重新笼络发丝,由着自己的头发散开。
瞧见两人无意间纠缠一处的发丝,薛忱微微愣住,想起些什么,又骤然停下动作。
昭瓷以为他又要给她绑辫子,便没管,甚至还乖巧转过身,将后脑勺正对着他,方便动作,心想等会儿就有美美的头发。
她由着薛忱动作,掰着手指数道:“我在这已经见到了你、卯日灯和石罂花,都现实里的一模一样,又都不属于这山。”
“拿这里的阵法,会不会像照镜子那样,把你们映射出来?然后再回溯时间。”
所以,她才能看见有灯芯的卯日灯、植核完整的石罂花,以及年纪稍幼的薛忱。
因为那都是他们的过去。
不过……
为什么她没有被复刻?
薛忱不懂什么叫复刻,但能大致猜出她的意思。
“理论上确实可以。”他思索刹那,点头肯定道,“上古时期,听说确实有大能在故国灭亡时,另辟空间,连自身一道封存其中。里边的时间就是倒转的,反复重映以前的事。
“但这些法子,后来都成了禁术,失传已久。”
“只是这样玄妙的阵法,外部是百年前的景象,内部又时光回溯,我此前从未听闻。”薛忱微蹙眉,拨弄着她的头发,半晌都没束起。
外部就是他们之前在现实里见的幻境。
他们现在待的,则是内部了。
太阳已经升到正中。
昭瓷打了个哈欠,困得无法思考,捂着唇道:“那就先出去再说吧。”
最近怎么越来越嗜睡了?
平日,薛忱给她扎头发都还挺快的,这会儿不晓得为何,良久都没动静。
昭瓷坐得昏昏欲睡,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不停上下点着。
突然,听他开口,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第一厉害的是谁?”
昭瓷没在意他嗓音里的低沉,不假思索道:“我哥哥!”
这样啊。
薛忱惋惜:“那就算了。”
昭瓷:“什么算了?”
“唔。”薛忱一弯眉眼,指尖刮了下她的耳垂,笑吟吟道,“杀掉那个第一厉害的人这事。”
昭瓷:“……”
就是这样他才老被当作杀人如麻的大反派。
“你不能总讲这么危险的话的。”昭瓷现在已经不大好吓,有样学样,也屈指,在他手背上用力一弹。
比他弹她脑门更大的声响。
少女的眉眼霎时成了轮弯月。
薛忱垂眸,被她弹过的地方有点红痕,像火烧过似的,痛痒异常。
他想在她手背弄个同样的痕迹,瞧着那片莹白的肌肤,又缩回手指,不轻不重一刮,保证道:“嗯,下次不说了。”
昭瓷满意地轻哼一声。
转过脸,无意间瞧见他手里攥着的那把乌发,她难以置信瞪大双眸。
“请问,这是有什么特殊用意吗?”昭瓷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问道。
为什么要把她的头发打结?
看着还是死结。
其实是有的,但薛忱没说。
只“唔”了一声,等她快爆炸时,才吞吞吐吐道:“好玩?”
……你完了。
火气直冲脑门,昭瓷一把扯出自己的头发,张牙舞爪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行。”薛忱挑挑眉,瞅着她与那结作斗争,稍许有点惋惜。
还想把她的头发和他的绑在一起呢。
昭瓷见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
有辫子的难道只她一人吗?
结一时半会打不开,她干脆直接丢到身后,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扯住薛忱的头发,逼他俯身,也要给那小辫子打个结。
他那张漂亮的脸上,笑意不减。
昭瓷看着来气,脑袋后仰,又用力往前一撞,重重叩在他的额头。
嗙的一声,她如愿看见少年微变的神情。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尽管额头好痛,昭瓷还是心情颇佳地微弯眉眼。
她手里还捏着薛忱的辫子,察觉他后退的意图,更是攥紧五指,另只手握拳,威胁性地在他眼皮底下晃悠:“你……”
话未出口,就被薛忱不甚自在地打断:“我错了。”
他的声音极轻,漆黑的瞳仁里也是波澜不惊。只睫毛轻颤,一下胜一下,连耳尖都似和那点红痣染同样的色彩。
对视时,他错开视线,耳尖红意更甚,重复道:“松手,我错了。”
“哪错了?”昭瓷没忍住,轻轻触了下。
刚刚气得很,这会儿冷静下来,她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挨得有些近,他的呼吸几乎从她面颊拂过。
像被烫到似的,昭瓷赶忙松手,想后缩,脑袋却冷不丁给人摁住。
薛忱神色如常,好似方才那点羞恼全是她的错觉,只有耳尖依旧泛红。
也学着她那样,用额头轻轻一撞。
“哪都错了。”薛忱道。
手却背着她,在身后将两人的乌发绕在一处。
他没想到自己有天会信薛家传统。
信这等纠缠至死的寓意。
第069章
无事可干最为难熬。
昭瓷连打几个哈欠, 任由薛忱捣鼓她的头发,异常困倦。明明从前发呆都能发上整天,但现在, 没发多久便只想着睡觉。
“还要等多久?”她扭头问道。话音刚落,便没忍住又打个哈欠。
头顶的烈日晃晃荡荡,就是回不到之前的高度。现在也是,还差那么丁点。
薛忱记着前不久,还是她找到回溯的规律,说要算时间。只当她忘记了,温声道:“一炷香的时间罢。”
他瞧昭瓷实在困得不像话,察觉些许不对:“你怎么这般困?之前不才睡过大半天吗?”
“春困秋乏嘛。我本来就挺能睡的, 睡睡更健康。”昭瓷稍许打起点精神,不甚在意。
她没忍住抚开薛忱蹙着的眉头, 看向他手里那把乌发, 微扬下颌, 问道:“你还没弄完么?”
方才就是这样,他非要拿她的头发打结。昭瓷猜这是有什么寓意的, 但他不说, 她也没力气去纠结, 太累了。
反正他答应会再给她拆开的。
“快了。”薛忱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眉心处留着点温热。他一弹她的额头, 身体悄然后撤, 想要挪开手,又没舍得,在她耳垂轻轻一勾。
很好奇她喜欢什么样的, 不喜欢什么样的,又衬什么样的。
“还有九次吧。”他不厌其烦地将两人的发丝缠在一处, 打个结,又拆开再结。
薛家有很多烦人的传统。譬若祭典,譬若祈神节,譬若各种同结发类似、毫无道理的习俗。每逢那时,所有人都在做各种没意义的事,去讨个虚的兆头。
年年他都觉得厌烦。如今,倒也会突然想起那片夜里绚烂升起的花火。
“那你弄快点。”昭瓷愈发困,掐了自己一把,在心里数着还有多久才到一炷香。才能离开这,回三七客栈睡觉。
识海里,石罂花也已经睡着了。毛线在身侧乱糟糟地缠成一团,被根针穿过,串着刚织了大半的毛衣。
昭瓷知道它是营养过剩,得花时间消化。那她呢?她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多,消化不了,所以才总想睡觉。
但这样的地方可不兴睡,没准一睡就不用醒了。
她托着腮,一会儿看坐在树下的灰狼,一会儿看挂在树上的卯日灯,心里困惑。
石罂花可以吸收那朵石罂花二号的植核,为什么卯日灯,就不能带走这个卯日灯二号的灯芯?不说带走了,它两碰在一起压根就没任何反应。
挂着的那盏灯,只能摸,摘不了也碰不掉。
那就不带出去吧,昭瓷惋惜地想,又开始琢磨得去哪找灯芯。阿紫会知道吗?
她环视四周,头顶阳光正好,可四周却无形暗沉。连灰狼看起来都蔫巴巴的,趴在地面,像是睡着了。
昭瓷没感觉到魔气,虽然之前已经问过一回,还是忍不住又问:“你没事吧?”
薛忱刚将最后个结打好,拆散后,用缠在手腕的那圈银白发带替她束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