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带医修来找你。早上可以吗?”昭瓷直接开口,都没问他要不要、去不去。他实在太爱阳奉阴违了,不能再留丁点操作空间。
【他要再说自己没事,不用去,或者不想去,我就把他药晕了丢过去。】
昭瓷心里超级凶。
薛忱霎时咽回推脱的话,抬眸,看眼外边的天,轻轻道:“不要早上。”
昭瓷不为所动:“就要早上。”
选择越多,操作空间越大。她问那一句,只是客套性地走个流程。
“方才那堆东西里有个紫色的瓶子,你先拿出来喝了。”昭瓷指挥道,神情比姚渠长老抽查时还要严肃。
那个紫色的瓶子瓶子好找得很。正中还贴着个简笔画,乌发青衣,与她有几分相似。薛忱垂眸,指尖悄悄将她的轮廓描摹仔细。
昭瓷盯着他喝完,稍稍松口气,上前一步,想再像方才那样探探他的状况。才有动作,立刻便被摁住脑门,半分动弹不得。
她困惑抬眸,在少年眼底看见一闪而过的赧然。他正对着盏烛火,眼底颊侧耳尖,都染着瑰丽异常的色彩。
薛忱猜到她要干什么,推开她,在她要开口前,用力一弹她的额前,绷紧下颌:“不可以的。不要灵气入体,也不要灵气入识海。”
“对任何薛家人都不可以。”他又重复之前说过的话。
提到灵气入识海,昭瓷倒是有点印象,猜这约莫也是薛家人与众不同的某种习惯。想问问怎么回事,又怕超过同门的界限,打探了他的私事。
昭瓷抠着指甲盖,半晌,只点点头认真道:“好的。”他如果想告诉她,应当就会告诉她的。
“那明早……”她试探着问,想强硬点,又不太想罔顾他意愿地当个烦人的家伙。
夜色暗沉,烛火稍息,室内的温度却不降反升。
薛忱松开手,垂眸,盯着地面两人交叠的影子,微不可查地弯了眉眼,温声道:“下午好不好?”
除非只剩口气,他受了伤向来不找医修。但她要和他一道,那也可以,那当然才可以。
下什么午,早上都嫌晚。
若非医修非重伤不看,昭瓷都想直接将人拽过来。
冷不丁的,突然听见少年温和冷清的嗓音:“你自己看看现在什么时辰?”
昭瓷应得很快:“寅时啊。”
又问:“怎么了?”
薛忱瞧着她打个小小的哈欠,眼底一圈乌青,无奈道:“那还早上呢,你不睡觉的?上回才和你说过的,要睡足四个时辰。”
原来是因着这个。
昭瓷赶忙摇头:“这不重要啦,一点也不重要。”
不过薛忱的话倒也提醒了她。刚想开口,百妖夜啼里混着声尖锐的叫喊,她猛压眼皮,差点就分外狰狞地龇牙咧嘴。
这闹人的声音什么时候能消失啊?她悄悄叹气,记忆里也就方才莫名其妙平息了会儿。
“那我走了,明早来找你。”边说着,昭瓷边往门走去,叮嘱道,“好好休息。”
薛忱也想问她昏迷后的事,但月上树梢的,他便只颔首,轻轻应道:“好。”
又补充:“困就别起来了。”
“会起来的会起来的。”昭瓷认真保证,冲他挥挥手,“晚安。”
“晚安。”薛忱笑了一下。
门合紧前,他突然又喊到她的名字。昭瓷赶忙打开,探进个脑袋,疑惑问:“怎么?”
“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他垂眸,没有和她对视,异常轻地道,“我也是。对不起啊。”
昭瓷微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很感谢能认识你,也很抱歉有忽视你。”
“我也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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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昭瓷就去回早了薛忱,同他一道去看医修。出来时,浑身都轻松不少。
医修说他无甚大碍,又用了几个术法,便让他们走了。
清风和煦,左右两侧青树载着亮光,随意摇曳。
他们并肩走着,正正好走过薛忱窗前。昨日妖怪打架的地方,这会儿只剩下一地焦黑。耳边倒还能听见百妖夜啼的声响,只是不如之前那么闹人。
“我现在真挺好的。医修也说过没事的。虽然能听见百妖夜啼,但也没什么的。”昭瓷再次重复。
自从知道她能听见那堆奇怪的声响后,来回路上,薛忱就总问她有没觉得哪不舒服、哪不对劲。弄得她都得怀疑下自己是不是玻璃做的。
想了想,她大方冲他伸手,掌心朝上道:“要不你输点灵气进来看看吧?我不要紧的。”
“不要。”薛忱凝视她半晌,懒散应道。他抬手,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拍了下。
想这么干,但确实不能这么干。太亲近又太冒犯了。
她不知道就算了,但他实实在在不能这样先斩后奏。
“那我有事会和你说的。”昭瓷收回手,补充,偷偷阴阳怪气道,“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瞒过神魂契。”
薛忱沉默,不自在地一摸鼻子。
他拍她的时候,周围分外安静,久违的安静。
可等他松手时,又是纷杂的喧闹,百妖还在不停地啼鸣着。
她内心隐隐有个猜测,轻轻揪住他的衣摆,试探着问道:“你手能给我一下吗?”
薛忱没意见,将手递过去,懒散问道:“怎么?”
话音刚落,他指尖一缩,没来得及挪走便被柔软温热的触感包裹。
昭瓷攥住他全部的手指,又松开,再攥紧,像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乐此不疲玩着。
在她最后一次抽离前,薛忱微颤眼睫,很快收拢五指,反客为主地攥住她全部的手指,再次问道:“怎么了?”
他攥得不大紧,昭瓷也没抽出来的想法,轻微晃着,指尖一下下与他的指尖相碰。
“就是碰到你时,周围会变得很安静。”她认认真真道。好像碰到他的时候,就会听不见百妖夜啼的声音。
“咳咳咳。”
后边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几声刻意的咳嗽打断。
回过头,果然看见是昭邹。他背着手,正前所未有和善地望向她,和蔼微笑。
没等她开口,他就慈祥道:“昭瓷啊,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他已经站着观察很久了。真是越说越离谱。
昭邹的笑容愈来愈和善。
“就来。”昭瓷应道,松了攥着的衣袖。自己的衣袖却在同时被轻轻一扯。
“我在这等你?”薛忱垂眸,望向她嫩粉的指尖,又有点手痒想捏,指腹摩挲着。
昭瓷点点头,又很快摇头:“没事,我等会去找你罢。”
这番对话自然尽数落入昭邹耳中。他听得眉心一跳一跳,深吸气,才慢慢将心态放稳。
之前那个送发簪的还没找着,这又来一个。昭邹实在担心自家傻白菜吃亏。
等她过来,昭邹一扬下颌,带人走到角落,严肃喊她大名:“昭瓷。”
他严肃,昭瓷也跟着严肃,板着脸问:“怎么了?”
上回见昭邹这样的神情,还是她大考好几门课不及格时。
“是这样的,哥哥我呢觉得找到好朋友确实是件很好的事。”昭邹清清嗓子,尽量让氛围不那么紧绷。
昭瓷不明所以,点点头。
他这才进入正题,状似不经意问:“但你觉不觉得,你和那谁关系可能有点过好了?”
他连薛忱的名字都不愿意喊,想起方才那幕,就一个头两个大。
这几天,他也有打听薛忱的事,众说纷纭,有人崇拜他也有人唾弃他。
昭邹也知道传言不可信,也很感念他对昭瓷的照顾,可一码归一码,他实在不想昭瓷和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人扯上关系。
但昭邹也没想叫她不自在,拇指和食指捏了小段距离,委婉道:“虽然就一点点,这么一点。”
昭瓷反映了下,才意识到他在说薛忱。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摇头,坦坦荡荡道:“不就同门么?”
昨天薛忱才暗示不想加入她的友军第一梯队呢。
昭邹“啊”了一声,见她说得这般认真,又疑心自己感觉错了
“真的?”昭邹狐疑地望向她,“你没什么想法?”
有的话,他可得好好教她什么叫“拿捏”。
面前的少女比他还困惑,蹙眉反问:“要什么想法?”
昭邹盯着她半晌,从头打量到脚,舒口气,笑道:“没。就你说的那样,同门,挺好的。”
昭瓷等过挺久,都没见他讲话,晃着手指道:“那我走了?等会还要去论坛,想回去收下东西。”
“行。”昭邹点点头,“我也准备去找阿紫。”
昭瓷挥手:“拜拜。”
昭邹:“拜拜。”
可他还觉得有哪点不对,背着手,看自家傻白菜提着裙子往前跑去。
院里红墙旁,少年倚树而立。乌发倾斜,偶尔地遮住秾丽的眉眼,愈发显得神情冷淡。
一阵风起,扯着他耳边坠金饰的小辫子左右晃动。
他原先像在走神,于名字被喊出的刹那,陡然回眸。面上寒意消散,循声望去,整个人就变得鲜活不少,明显的少年朝气。
“薛忱。”青衣的姑娘广袖飞扬,像小鸟似的飞过去。
“你怎么还没回去?”她问。
她步履匆匆,碎发随风飞扬,稍许地挡住了眉眼。
薛忱自然抬手,将那点碎发拨到耳后,平静道:“想等你。”
目光越过少女的身影,正正好与树影里的青年对视。薛忱稍许怔愣,从她兄长的眼神里,莫名瞅出“大卸八块”四个字。
没等他细想个中缘由,指节便被轻轻勾了下,薛忱低头,就听她小声道:“碰到你的时候,我就听不到百妖夜啼的声音了。”
那和他的读心术一样?
薛忱挑眉,神情一片淡然,绿白交叠的衣袖底下,名正言顺地也勾住了她的手指。
第072章
快到论坛时, 昭瓷才发现自己忘拿东西了。她拽拽薛忱的袖子,没等他俯身,就踮起脚附耳解释道:“我回去拿下玉牌。”
玉牌等于他们的身份证明。没有玉牌, 单凭脸无用,脸可是最好弄假的。而且就算有玉牌,还得当着侍卫的面用灵力激活才能进去。
薛忱不假思索:“我和你一起。”
“不用不用。”昭瓷头摇得坚决,“我很快回来的。论坛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别搞得迟到了。”
每场论坛都得签到。但三七客栈离这就几步路的距离,一来一往,也无甚迟到的风险。
薛忱想和她回去, 又记起论坛的座位,向来是后排比前排难抢。再来回趟, 保不齐她就得坐前边去了。
他望望近在咫尺的殿门, 又望向来时的路, 颔首道:“那我给你占个位。”
“好的,谢谢!”昭瓷用力点头, 挥手同他道别。
等那抹浅绿消失不见, 薛忱这才抬脚往里边走。出示玉牌、签到, 再进去找座位。
殿堂内人不多, 可后排的位置几乎给占得七七八八。交谈声、嬉笑声, 混着各式的气味, 闹得人脑袋发晕。
薛忱走到平日里惯坐的地方,又在靠里处,放了块自己的玉佩占着。
声音和气味里都少点分外熟悉的东西。
还有嘈杂的心声, 薛忱垂睫,轻揉着太阳穴, 心想以前是这般难捱吗?
“请问这有人吗?”身侧突然响起女子的声音。
“有。”薛忱平静应道,抬眸,见着装立时认出那是玉琼楼的修士。
先前她正指着昭瓷的座位,问话间,已然想往里边走。闻言只得顿住脚步,一昂脑袋,倔傲道:“薛道友,其实是我有事找你。”
【哪来的人,怎么还不来?他不会在扯胡话吧。】
“没空。”他淡道,已经有点不耐。经这提醒,确也在想昭瓷怎么还不来?
余光里,刻“薛”字的玉佩赫然醒目,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薛忱一压眼皮,想起这是自己之前送的那块,被昨日昭瓷夹在东西里一道还回来了。
附着张便签:你忘记第三次啦。
送出去,给回来;再送出去,再给回来。
怎样都要还回来。
“就占用丁点时间。”女修仍杵在那,不为所动。
薛忱面色如常,嘴角甚至还挂着客套性的疏离微笑,目光却一寸寸沉下来。
【所以昭瓷到底来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