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灰狼叼着花走远,站回石头上,沉沉望向她。
完整的、灰色的影子投落在地面。
昭瓷盯着自己的足尖,发现这次,没影子的人换成了她。
没有影子,是不是因为她不属于这片空间?
所以灰狼之前也没有影子。
她还以为人家是鬼, 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枯林暗处,传来窸窸窣窣声, 像成片软体动物爬过。
昭瓷搓搓胳膊起的疙瘩, 往后退了一步。
刚站稳身形, “哐当”,一阵地动山摇。
面前那片枯树, 转瞬全活过来, 伸着粗壮硕长的枝桠本来。砸在地面, 便是片尘土飞扬。枝干上还缠着黑雾, 明显是魔气。
灰狼总算发出点狼的声音, 仰天长啸, 嚎叫着跃下石头往她这奔来。
身影如电,在杂乱的枝干里穿梭。
但很快,它稍有疏忽, 立刻便被枯树抓住机会,擒住后肢。
灰狼发出凄厉的犬吠, 费力挣脱。
昭瓷毫不犹豫地丢出符纸和药剂。
可受禁制限制,符纸在空中就被撕成无数碎片,本该有杀伤力的药剂也跟白开水似的,落在地面润土。
眼见那枯枝缠着灰狼退后,她立刻掏出匕首,欺身上前,就着在青云宗学过的那点本领,跃起,“刷”地自上而下砍断枯枝,虎口被发疼。
尖锐的质感划伤手背,血滴溅到匕首时,猝然消失。
昭瓷瞪大眼,却没有因此愣神,砍断枯枝后立刻后撤,腰弯作拱桥,堪堪躲过从头顶袭来的枯枝。
她已经用上毕生所学了,气力都快耗得差不多。
昭瓷大口大口喘着气,心想要丁点用没有,她和这灰狼可能就得到黄泉再见。
好在枯枝吃痛,如潮水般退去,他们获得短暂的喘息时间。
枯枝带来的冲击力不小,昭瓷整个人像掉在蹦床似的,被往上甩。
电光石火间,她只来得及收起匕首,双手护头,免得从半空摔落时受重伤。
冷不丁的,掉到软绵绵的东西上头。
是那只灰狼,它飞速接住她。
昭瓷头埋在灰狼毛发间,猛然愣住,愈发觉得闻着的味像现代家里的那只二哈,浓郁的狗味儿。
很快枯枝又卷土重来,远比方才凶猛。枝干盘区错节,几乎将整片天都挡住。
灰狼驮着她,弓起背脊,接连发出呜噜的威胁声,远比之前冲她吼叫时凶的多。
枯枝愈密,它叫得愈凶。
倏忽间,灰狼的吼叫声一顿,绿莹莹的双眸里映照出一片拔地而起的藤蔓,与枯枝,分庭礼抗。
昭瓷趴在它背上,掌心新划的伤口正往外冒血。
滴落前,化成雾气蒸腾。
没想到血祭竟然能用。
这里唯一能用的术法类。
那片枯枝没有动静,观察着他们。
昭瓷也是,紧紧盯着那片枯枝,脑袋还在想血祭的事。
莫非是因为血祭相当同天道做交易,而天道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能无视这种禁制?
……有点编不下去了。
视野里,枯枝后缩,又如闪电般前袭。
昭瓷霎时严肃神情,匕首对着自己的伤口,一眨不眨看着藤蔓与枯枝碰撞。
突然的,太阳从云后探出脑袋,在两者碰撞之前。
阳光普照处,枯枝化作灰烬。余下幸存的,飞速缩回林间,快得几乎看不到影子。
昭瓷浑身紧绷,看到枯树林彻底归于寂静时,才松口气,从狼背翻身而下。
站稳时,手背上传来一阵湿漉漉的感觉,垂眸,是那只灰狼正用舌头舔她的伤痕。
昭瓷迟疑眨眼,看着那点痊愈,被舔过的皮肤光洁如初。
灰狼邀功似的摇摇尾巴。
昭瓷试探着拍拍它的脑袋,夸赞道:“真棒。”
它尾巴摇得更欢了些。
“吓死我了。”石罂花在识海里看得大气不敢出。
它实在不擅长打架,光能心急,半点用处都使不了。
这会儿转危为安,它立刻跳出来,坐在昭瓷的肩膀上,用叶片拍拍她的面颊,以示安抚。
“汪。”灰狼叫了一声,将那朵始终护着的花放到他面前。
这回它再没动作,任由昭瓷俯身捡起。
接住的刹那,昭瓷瞪大眼睛,无意识地绷紧下颌,愣愣看着掌心的花。石罂花也是,傻傻低头,如同复刻她的动作一般。
半晌,石罂花讷讷道:“这绝不可能是我的分身。”
“可它连气息都和你一样的。”昭瓷将它揪到眼皮底,同那朵花放在起比对着,迷茫开口,“你们长得就是一模一样。”
只是这朵花好像没有开灵智。
第一次见时,它分明和阿紫同股气息,现在又和石罂花同股。
百变小花?
石罂花不说话,试探地用叶子碰了碰。
刹那间,绿光大闪,那朵花就从昭瓷手里消失。
“这……”石罂花的叶子上上下下拍着自己,支支吾吾,半晌才讷讷道,“我的植核好像补齐了诶。”
宋鸣在碧霞村给她的植核,并非全部,还有大概一成左右没下落。
昭瓷原是想回来多留意。
可石罂花说那点儿不重要,平日也不见异样,她脑子不好,一下就搞忘记了。哪想到会在这,莫名其妙就找到这最后一成。
“所以,它是你的植核,然后变成了你的模样?”昭瓷困惑问道。
“好像不是。”石罂花挠挠叶片,“它应该就是我的一部分——但我真的没有留分身,除了植核也都是完整的啊。”
“而且,”它话语微顿,挥着自己的毛衣针道,“它百年前就在这儿了,可我百年前还在碧霞村呢。”
昭瓷大脑停止运转,快烧干了。
怪事,全都是怪事,她似乎抓住些什么却不能联系在一处。
灰狼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就地坐下。
石罂花也开始织起自己的毛衣,那她要干什么呢?
出又出不去,走又不敢乱走。
昭瓷发了会呆,望眼天,摸摸自己的肚皮,找了块石头坐下,倒不怎么惊慌,就是……
有点饿。
饿着肚子还要思考,她好难。
昭瓷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梳理整件事。
好消息,卯日灯在她手上。
坏消息,没有灯芯卯日灯没用。
更坏的消息,她和卯日灯都到奇怪的地方了。
这是哪?谁在这座山上布阵?那头灰狼是什么身份?
还有刚才那朵……唔,石罂花二号,怎么会同时有阿紫和石罂花的气息?又和植核扯上关系。
原先就积攒一箩筐的疑问,现在更多了。
这段时间,昭瓷发现冥冥之中,有股力会修正这个世界偏离的剧情。
不管剧情的结局怎么样,过程是一定要走的。
昭瓷还记得在三七客栈,阿紫回来拿卯日灯时,说的是:“差点儿把我的宝贝忘了。”
涂珊珊与阿紫相同状况时,说的内容是她该走的剧情。
那有没有可能,变成魔物时的阿紫,拿走卯日灯是想交给魔主?
她用阿紫的躯壳去偷灯,所以被城主认作是精怪;魔化之后将灯交给魔主,符合小说里下属献上卯日灯的剧情。
昭瓷肚子咕噜叫着。
她实在没法继续思考,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简笔人。
画的时候脑子空空,画完后,盯着小人脸颊点上不久的痣,昭瓷迟缓眨眼,没懂自己怎么把薛忱给画出来了。
薛忱有发现她丢了吗?
昭瓷尾指微屈,想起前不久她好像才勾了下他的尾指。
远处的枯树林缠着层薄薄的黑雾,在阳光照射下,灰蒙蒙的,显而易见得是整片魔气。
唔,还好被丢到这的是她。
昭瓷撑着脑袋想,微弯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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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什么鬼地方?”
红光一闪,巴掌大的凶兽停在薛忱肩膀,正是元气大伤的饕餮。
“幻境和现实反复横跳,还不带任何征兆。”饕餮啧啧赞叹,“许久没见过这样出色的阵法了。”
薛忱仍没回神,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上边似乎仍存抹温热。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他又撩起眼皮,环视周遭过于寂静的树林。
饕餮与他视线同步,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这瓮城也是卧虎藏龙,还有这等人物。若非方才亲眼所见,我还真得以为做了场梦呢。”
薛忱没应声,神色分外冷淡。光线昏暗,他大半张面颊都隐匿在阴影间。
一切恢复正常,树木、青叶、砂砾又都成了能触及的东西。
方才立着灰狼的那块石头旁,花样的沙画安静如初。
薛忱目光微动,乌睫又欲盖弥彰垂下。识海里的那抹联系,已然成了若有若无的状态。
去哪了呢?
他想着,面上却出奇得平静。
碎金样的阳光漫洒入林,青叶间,亮泽跳动不止,与姑娘家发带流转的亮光有点异曲同工。
薛忱微颤睫毛,刚欲有所动作,却倏忽皱眉,捂着唇,剧烈咳嗽几番,背脊不自觉弯折,鲜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滴落在地。
一片寂然,只能听得少年压抑的咳嗽声。
饕餮看了半天好戏,才存心给他添堵似的,佯装关切:
“痛不痛啊?”
薛忱体内的魔气,全都是用来压制他的。确实,效果甚佳,他不说逃跑或是作祟了,连本体都难以维持。
但……
饕餮看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又看眼面如白纸的少年,幸灾乐祸。
人体就像个容器,再怎么扩充,容量都会是有限的。无限制地往里填塞,早晚得有到临界值的那天。
凶兽命与天同,他确实无需着急。
熬就行了。
薛忱大抵能猜到饕餮在想什么,睨他眼,懒得搭理。
他拭去唇角的血,走到那副沙画前,半蹲下去,将指尖的血迹抹在花芯,眉眼微弯。
“你这在干什么?”饕餮弄不懂他,倒还记得原先这还有个人,抖着爪子道,“别管那小姑娘了。你的玉佩都还在她那,她肯定不会死。伤点残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的是薛忱之前大半夜道别的时候,将玉佩留给了昭瓷。
“走吧。”饕餮觑眼薛忱冷淡的神色,估摸他也不关心这事,便不再说,拍拍他的肩膀道,“这地方和不周山一样,诡异得很,你想待这我还不想呢。”
没人应声。依譁
薛忱伸手,将被风稍许吹乱沙画补齐。
饕餮不满他这等态度,轻啧一声,觑眼薛忱的神情,又好奇询问:“你在想什么?”
突然的,它那双冰冷的兽瞳猛地瞪大。
那片平平无奇的沙画,突然就像有生命似的。蜿蜒的红线自花蕊处蔓延,妖冶异常,霎时疾风大作,左右枝叶摇曳不休,似发出阵阵怒嚎。
不能用术法,所以他就又是血祭,又是神魂契的。
重获自由指日可待啊。
饕餮啧啧摇头,也不劝,巴不得他再折腾一些。
视野里,少年那身白衣很快被染作深色,被风吹着猎猎作响。
他侧过脸,漫不经心地拭去唇角血迹,温和笑道:“想把这座山炸了。”
第067章
昭瓷安静地坐在石头上, 抬手,顺着抚过灰狼的毛发,视线落在远处。
日光穿透层叠的云朵, 漫洒入林,却怎么也驱不散笼罩枯树林的那片黑雾。
身侧灰狼时不时抬头,瞄眼她肚子,跟着那震耳欲聋的咕噜声低嗷。
昭瓷却没太在意,沉着神,再次感受神魂契间的联系。
方才,识海突然有阵悸动。
待她想细细感受番,那点联系又荡然无存。
薛忱……还好吗?
昭瓷抿抿唇, 无意识绞紧手指,疑心那边也有了魔气。
联系不上薛忱, 她心里丁点没底, 只能祈祷无事发生, 然后薛忱赶紧下山,赶紧回三七客栈。
再次的, 幸好他没在这儿。
好端端的一座山, 为什么要弄点这种东西啊?
昭瓷将指节捏得嘎吱响, 恨不得一拳打爆整个山头。
突然的, 一件小毛衣在面前挥过。
石罂花将毛衣收回来, 哼哼一声, 得意道:“好看吧?”
其实就件纯白的毛衣,边角还有点起球。在现代,她也有件差不多的。
“挺好看的。”昭瓷捧场, 象征性地鼓掌。没坐多久,她就起身, 远远绕着那片枯树林走,看看能找到什么出去的法子。
走到她留沙画的那块石头旁,昭瓷俯身,将最上端的沙尘拂去,里头是片焦黑干裂的土壤。明显历史悠久,又被烧过。
倒是挺符合石罂花之前说的。
突然,身后传来声凶猛的“嗷”。
昭瓷双手握拳,绷着身体蓦地回头,见只是灰狼在闹,松口气,冲石罂花挥舞拳头:“你在干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啊。”石罂花抱紧毛衣,警惕看着灰狼,委屈巴巴,“我就冲它展现我的杰作。结果,它突然就要往我这扑。”
说着,石罂花突然恍然大悟:“我懂了,约莫是我的技艺太让它惊叹了罢。”
昭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