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只能听得匀称的呼吸声。
毫无征兆的,突然有点温热的、湿润的触感从肩颈擦过。
一触即逝。
薛忱怔愣刹那,恍惚间,猛然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眸。
又想起之前,他意外亲了昭瓷一下。
也是这样柔软的感觉。
只是方才,远比之前直观得多。
薛忱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耳尖像是抹了把云霞,连面上都是片浓郁的绯色。
柔顺的发梢取代那点触感,从同位置擦过时,他足下踉跄,手也是一抖,差点连人都托不住。
他停了脚步,抿着唇望向远处远处的怪石。
等过良久,背着的姑娘家一声不吭,连点反应都没有,像是丁点不在意。
薛忱又有些烦闷地轻压眼皮,重新启步,竭力忽视涌起的那抹异样感。
景色更迭,山间小路同走不到尽头似的。
尤其脖颈上,一会儿是发梢轻轻划过,一会儿是那点柔软蜻蜓点水。
“昭瓷。”薛忱实在受不了,抿抿唇,半侧着脸道,“你能不能把你头发拨一下,脸再转个方向?”
没人应声。
“昭瓷?”他蹙眉,脸转过更大的幅度,直到视线里出现姑娘家的面颊。
阖眸熟睡的,眼底乌青,瞧着是难掩的疲态。
薛忱霎时噤声,后悔方才又喊她。
昭瓷却已经醒了,脑袋无意识地在他颌角一叩,眨眨眼。半晌,脑袋清醒后,才开口问:“怎么了?”
现在约莫在山腰,树木青葱,遮天蔽日,橙黄的阳光穿过树缝洒落,视野里亮闪闪的,连少年的发丝也格外漂亮。
昭瓷悄悄扯住他的小辫子,揉了揉,又若无其事地松手:“我下来自己走吧。”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薛忱什么也没说,随她去了。
反正扎着,也就因为她觉得好看。
“睡着了,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不好意思诶。”昭瓷抱歉道,在他宽阔的背脊一撑,就要往下跳。
却被猛地扼住。
“行了,别乱动。”薛忱单手托着她,另只手在她脑门一弹,见她不安分,又威胁道,“再动我把你从这丢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左侧高千丈、缭绕云雾的悬崖。
“真的吗?”昭瓷震惊,瞧他说的很认真,不敢再动。
“嗯。”薛忱笑了一下,“假的。”
那他还得去捞,不自找麻烦么?
昭瓷撇撇嘴,下颌又像方才那样,搭在他的肩膀。
移开不久的乌发卷土重来,混着热气,一阵阵地扫过脖颈。
薛忱难耐地扭头,耳尖红了小片。
半晌,他才开口,温声问:“你昨晚干什么去?困成这样。”
“在想你呢。”昭瓷勉强睁眼望向他,诚恳道。
薛忱难以置信瞪大双眸,怔愣间,又听她道:“想你是不是生气了,要是和我绝交怎么办,然后还捣鼓了下稻草娃娃——大半夜就过去了。”
心里那点不虞,因她和别人更亲而产生的,骤然随这番话,作云烟般消去。
“下次,”薛忱话语微顿,空出只手在她脑门轻轻一拍,温声道,“睡觉去吧,不用管我的。”
“要管的。”昭瓷困极了,声音起初有点小,又蓦地拔高音量,“当然要管的,我不希望你生气。”
层层叠叠的枝叶掩映间,碧空如洗,艳阳高照。
薛忱悄悄一弯眉眼,没再说话。
等过半晌,昭瓷都没听他出声,又有些昏昏欲睡。
山间清风轻缓,穿过枝叶,卷起她散落的乌发,又悄悄捎来少年温和的嗓音。
“昭瓷。”
昭瓷陡然间听见他喊她名字,恍惚地应了声,问道:“怎么了?”
薛忱没开口,微侧脸,目光落在姑娘家眼底那片隐隐约约的卧蚕上。
从刚刚起,脑海里突然一直薛芸那句:她究竟好在哪里,让你这般喜欢?
就方才,他想了想,发现找不出她丁点儿缺点。
爱闹别扭、怕生,或是总生气,都成了格外好玩、值得记住的特点。
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不讨厌昭瓷。
仅此而已。
“薛忱?”昭瓷小声唤道,打着哈欠等他回复。
“嗯。”薛忱应道,脑袋再往旁边偏了点,与她悄悄一碰,抵着她的前额,眉眼微弯。
明艳的绮香果然更毫无保留地将他包围,纤长的睫毛戳着面颊,酥酥麻麻的。
“没事啦。”他轻笑着,将她往上托了托,“你继续睡吧。”
她好像是特别的。
也只有她是这样特别的。
第064章
山风轻柔, 缓慢卷起姑娘家的乌发,露出张香甜的睡靥。
昭瓷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只听得簌簌枝叶声。恍惚间, 她陡然意识到不对劲,揉着眼睛,坐直腰板,身上搭着的玄色外袍顺势滑落。
不晓得睡过多久,头顶悬着的艳阳已经偏过正中,现了点颓势。
她及时揪起玄色外袍,盯着那片饕餮纹,迟缓地眨了下眼。起身时, 才发现坐着的那块石头也垫着件外袍。
这可太抱歉了。
先让人家背着上山,又披着、垫着人家的衣服睡觉。
昭瓷将坐着的衣服收进芥子囊, 想着回去洗洗, 往披着的那件丢了个洁净术, 同上回的,一道揣在手里往不远处坐着的少年走去。
他低垂乌睫, 不知在想什么, 分外入神, 连她走近都没发现。
直到头顶投落整片阴影, 他才仰起脸, 神情平淡地望向她, 眼底那颗红痣隐隐绰绰。
“怎么了?”薛忱很快移开目光,轻声问道。
昭瓷将衣服递给他,解释:“上次的我洗干净了。另件的话, 我回去洗好再给你。”
“嗯。”薛忱抬眸睨她眼,接过衣服, 平静开口,“睡醒了?”
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相触。
薛忱动作微滞,手骤然后缩,回过神,却又立刻攥住她的指尖,乌睫飞颤,只虚虚攥住,倒不像平日那样轻轻捏着。
昭瓷没怎么在意,点头应:“醒了。”
“不好意思诶。”她有点儿抱歉,又捻着手指小声道,“我没想睡这么久。谢谢你的外套,以及你把我背上来。”
“辛苦了!”她鞠躬,两只胳膊向后伸直。
差点儿就将手指抽出来,却冷不丁被用力拽住,扯着俯了身。
她腰弯得很低,从侧边滑落的发辫几乎垂到少年面颊上,携股绮香。
薛忱轻抿唇,睫毛颤得愈发快,攥住姑娘家的手腕却骤然收紧。
即使将近未时,山风依旧徐缓清新,穿枝绕林,盘旋在姑娘家的发间,悄悄衔来了片青叶。
薛忱眯了眯眼,又将她往下一扯,微仰下颌,同她前额抵得更多些。
他们离得有点儿过分的近,呼吸几乎交织在一处。
周遭嘈杂的、不止的自然喧嚣,统统归于宁静。
“怎、怎么了?”昭瓷一动不敢动,只能靠神魂契知道他情绪不大平静,猜是不是又魔气发作,或者有哪不舒服。
薛忱半屈条腿,怀里堆着她还的衣裳,仰起脸,平静同她对视,半晌不说话。
实在怪怪的。
昭瓷拧眉,见他耳尖有些难以察觉的绯色,一惊,心想他不会发烧了吧?立时想往他额前探去,手却被猛地躲开。
薛忱身体后倾,将她的手推回去,抿唇道:“我挺好的。”
昭瓷:“真的?”
薛忱:“嗯。”
昭瓷认真打量会儿,薛忱面色如常,方才那点红好似他的错觉。神魂契也说一切正常,加之薛忱这种抗拒的态度……
【唔,那就不管你啦。】
她想得还挺开心。
薛忱眼尾耷拉,又扯住她的手腕,完全不想再听见她任何心声了。
他向前一探,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前,平静道:“方才我在想你。”
昭瓷愣:“想我?想我干什么?”
不会是她睡觉打呼噜还流口水吧。
好像她是有前科的诶。
昭瓷心虚地想,应激性走神。
“怎么?”薛忱不满她的走神,轻轻撞了下她,见昭瓷震惊地回神,才笑吟吟问道,“就许你想我,不许我想你?
笑里似乎藏着几分难言的恶劣。
“喔。”昭瓷知他指自己之前说的话,晃晃脑袋,不甚在意道,“许的许的,随你啦。”
薛忱似乎又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又成了不高兴的、郁闷的轻压眼皮。
他不再说话,松手,轻轻取下她鬓边的叶子,前额也不再抵着她,若无其事道:“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发现这片叶子。”
两指一松,青叶立时随山风飘远。
“方才我看了下,山顶倒没再有奇怪的禁制。只是,”薛忱目光环视四周,轻蹙了下眉道,“整片地没有活物的气息。”
他这么说,昭瓷猛然发现从睡醒到现在,竟没听见任何虫鸣鸟叫,连枝叶沙沙都成了诡异的声响。
不能用术法,她便让石罂花试了下。
石罂花摇着头:“联系不上,它们确实没有活物的气息。”
昭瓷蹙眉,隐约觉得这种感觉,同在不周山时分外相似。又有点像之前她感受过的,那种草木凋败的气息。
可薛忱不清楚,她也弄不懂这等怪事。
突然间,昭瓷想起件事,掏出芥子囊里的灯罩递给薛忱,解释:“这是在三七客栈发现的灯罩,你知道有什么作用么?”
薛忱困惑:“谁和你说这是灯罩的?”
昭瓷:“哥哥。”
薛忱差点儿就应了,猛然间反应过来她在喊谁,郁闷垂眸。
就算知道他两是兄妹,还是无缘由地有点儿不高兴。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平静出声:“这就是卯日灯。”
昭瓷:“……?”
她打量着薛忱手里的东西,困惑眨眼,长得分明同现代灯罩相似。灯柱、灯座、灯碗一个不见,怎么就是灯了?
小说里分明写着,卯日灯做工精美,这瞧着和精美怎么都扯不上关系啊。
“卯日灯内有根灯芯,亘古不灭,是它司百妖效用的由来。”薛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卯日灯递回给她,解释,“它应当是被抽去灯芯后,进入了休眠状态。”
说着,他也轻微蹙眉:“按理说卯日灯有灯灵,即使被抽去灯芯,灯体仍在就不该休眠的。”
失去灯芯的卯日灯,就跟普通的灯无甚区别。
所以得从找灯变成找灯芯了——那么小的东西,会更不好找吧?
昭瓷稍许垮脸,点点头,又问:“不过,你怎么知道它是卯日灯的?”
昭邹和她都是穿来的,见这长得跟灯罩似的东西,多少带点惯性思维。她听见的时候也是,根本不加怀疑。
薛忱想说什么,却突然捂唇,咳嗽不止,面色似乎都比平时苍白许多。每咳一次,掌心就是一点鲜红。
他将喉里的血腥强压下去,沙哑解释:“以前见过一回。那时卯日灯还未生灯灵,换灯芯时,就会变成这样。”
识海里响起饕餮幸灾乐祸的声音:“所以我说你现在还活着,已经是命大了。”
薛忱懒得理他,漫不经心藏起掌心血迹。抬眸,瞧见姑娘家里边明晃晃的担忧,稍许一愣。
“怎么了?”昭瓷问道,只晓得他不舒服,却不知道怎么回事。
薛忱稍一犹豫,轻声道:“有点感冒。”
昭瓷不疑有他,伸手想探他额头,又想起他之前的抗拒,赶忙从芥子囊里不停掏药剂递给他:“这个止咳,这个退烧,这个……”
“小感冒。”薛忱将药剂推还给她,笑道,“不用浪费啦。”
他猜昭瓷得往下劝,微弯眉眼,拍拍她的脑袋笑道:“再有不舒服,我会告诉你的。到时候再给我,好不好?”
昭瓷用力点头:“好的。”
她将药剂和卯日灯收好。
突然间,一阵纯粹干净的气息自山林深处袭来,与阿紫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那你在这歇歇,我等会来找你。”昭瓷拍拍薛忱的手,指着林子解释,“里边有株植物,和阿紫本体的气息很像。”
薛忱什么也没感受到,却不会怀疑她,微蹙眉,毫不犹豫道:“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些。”他笑着解释。
想想也是诶,昭瓷轻轻点头,又不放心道:“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薛忱:“好。”
那股气息转瞬即逝,即使昭瓷拼了命去感受,也一无所获。
越往里走,头顶树木愈是青葱,之前瞧着似是生机盎然,这会儿倒像无形间透露股死气。
昭瓷心里无端发慌,停下脚步,轻扯薛忱的袖子,正想和他说回去吧。一朵绿油油的花,陡然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就在高耸入云的青树下,枝叶摇曳,像同他们招手似的。
昭瓷分明记得,之前那没有花的。
她想起姚渠长老说过,开了灵智的植物是能随心念移动的,譬若石罂花。但这朵花,虽有磅礴灵气,却明显未开灵智。
而且,为什么长得这么像石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