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的乌发被盘在脑后,发带束着,不见他挑的那支发簪。
“怎么?”昭瓷不是太想搭理他,稍犹豫,却还是应了声。
手腕被攥得愈发紧。
薛忱垂睫,面颊投着片浓密的阴影,瞧起来是罕见的乖巧。
半晌无声,布有厚茧的指腹一下下地摩挲着姑娘家纤细的手腕,尤久停于脉搏处。
良久,薛忱才开口,目光却越过昭瓷落在身后隐隐绰绰的屋瓦上,轻声问道:“你到底喜欢什么啊?”
这也不喜欢的,那也不喜欢的。
给什么都不会用,耳铛也是,发簪也是。
还有对别人,也轻而易举就比对他更亲近。
昭瓷迟疑眨眼,搞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他问得有些认真,想了好久,她犹豫着道:“花花草草?不过,为什么要问这个啊?”
真要说,其实送他的那个稻草娃娃她就很喜欢。
那是她做过最满意的了。
薛忱侧首望向她,乌发被风扯着又遮住那点红痣。
他似乎也愣了一下,神情稍显迷茫。半晌后,乌睫轻颤刹那:“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昭瓷仍念着自己变成草杆的娃娃,又听他这么说,更不满了。
对视的刹那,姑娘家双眸清澈干净,不容半点污秽。
薛忱一压眼皮,猛然转开视线,长睫欲盖弥彰地遮住黑瞳。
好想要她只和他说话,只看见他,只和他一人亲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想。
第062章
趁着腕上力度扫许松弛的空档, 昭瓷猛地将手抽出来。
“啪”地一下,她用力将自己新作的稻草娃娃拍到薛忱怀里,轻扬下颌, 言简意赅道:“新的,给你。”
“你在干什么?”石罂花欲言又止。
昭瓷:“道歉呢。”
这哪是道歉,这是想杀人吧,石罂花腹诽。
但它没说,这事它还是站昭瓷的。昭瓷做得那么辛苦,结果稻草娃娃就给薛忱用来泄气搞成一堆的草杆。
手里骤然一空,薛忱接住她给地东西,垂睫看眼, 又诧异望向她:“之前那个……”
话才起头,他便收了声音。
如果提醒了, 她会不会把之前那个收回去?
可两个他都喜欢的。
有点儿弄不清该说什么了。
薛忱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稻草娃娃, 轻轻一抿唇。
昭瓷耐心站在原地, 等他说下去,想着他稍稍解释或者表露点点的歉意, 她就一下也不会不高兴。
可半晌, 他都只拿着她的稻草娃娃, 神情平静, 连句谢谢或是夸赞都没有。
【所以, 果然他一开始就是不喜欢吧?】
昭瓷悄悄叹气, 怒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这本来也算不上太大的事。
她怎么又得出这种没道理的结论?
薛忱猛地抬眸,愣神间, 昭瓷就已经冲他挥挥手,问道:“你还有事吗?我先走了?”
这么问着, 她却已经小幅度转身,离去的意思相当明显。
倏忽间,手腕却又给拽住。力度很大,却也记着不叫她后仰着跌倒。
昭瓷猛然回头,刹那听闻少年平静的嗓音响起:“我没有不喜欢的。”
许是这般说还不大明显,他话语稍顿,又认真地补充:“你给的那些东西,稻草娃娃、香囊,或者是院里种的柳树,我都挺喜欢的,都很好看。”
清风穿廊,少年的乌发被扯着摇曳不休,发间隐隐可见抹银白。
昭瓷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他束发的发带,是她之前那条银白色的,似乎前几回用的也都是。
“喔。”她有点儿不自在,错开视线,很快又挪回来,反着腕在他手背轻轻拍了一下,小声嘟囔,“可是你拿我之前送的稻草娃娃撒气。”
“什么?”薛忱蹙眉,毫不犹豫地否认,“我没有。”
“你有!”昭瓷没想到他赖账,瞪大双眸,难以置信道,“你明明就有!我的稻草娃娃被搞成一堆草杆,乱七八糟的丢在房间里。”
说完她又小小声嘟囔:“不喜欢就还我嘛。乍一看见,还真挺心疼的。”
所以她才不带他送的发簪吗?
“我不会这样做的。”薛忱轻轻道。
他稍思索,组织着语言解释:“我昨天回玉溪了,临走前就用稻草娃娃给你留言——你是不是这也不知道?”
果然不知道。
“你不是生气吗?”昭瓷困惑眨眼,补充,“因为我冒昧的问话。”
薛忱:“……”
“我没有。”他屈指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下,不满埋怨,“你又不相信我,我是说了有事的。”
这般说着,薛忱却没多少怪她的意思,想了想,又道:“稻草娃娃的事,确实不是我干的,但我会搞清楚的。”
说这话时,少年的神态相当认真,目光澄澈,坦坦荡荡地同她对视,没有半分闪躲。
昭瓷稍一犹豫,用力点头。
“其实不是大事啦。”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没关系的。”
“这个的话,”薛忱将新的稻草娃娃在她面前一晃,眉眼轻弯,笑吟吟地道,“我会好好照顾的,上哪儿都带着。”
他笑起来就是很好看,昭瓷不自觉跟着弯眼:“好的。”
不过,再不去找阿紫好像真的就很晚了诶,还有芥子囊里的灯罩……
昭瓷悄悄松开自己的袖子,转而攥住那截白色的,扯了扯,试探地问道:“你要去看看阿紫吗?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草木精,她好像和卯日灯有关。”
薛忱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下:“好的。”
风吹簌簌,鸟语喳喳,周遭屹立的树木笼罩于灿烂的艳阳底。
怎么瞧都比玉溪有趣得多。
幸好他昨晚通宵把文书处理掉了,不然今天还得待玉溪。
薛忱悄悄弯过眉眼,指尖从攥着的那截皓腕挪到纤长的手指,轻轻捏着。倏忽间,手里却一空。
昭瓷往前走段距离,指着枝叶掩映里身形不大清晰的青年,问道:“可以等等我嘛?我还有点事想和他说。他如果和我们一起去看阿紫,可以吗?”
这么说着,她的脚步已经迅速往那边迈去。
不可以。不好。
薛忱想着,一点儿不想答应。
可她瞧着实在高兴,他转过脑袋,不太高兴地小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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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瓷先将阿紫在哪救他的问题问了。
“就在瓮城啊。”昭邹将大部分灵石收起来,准备等会还阿紫,边把剩下的塞昭瓷怀里边道,“我醒来时就在瓮城外头那座山上,是阿紫把我带回瓮城的。”
昭瓷点点头,赶忙把灵石推还给他:“我身上有钱的,你自己留着。”
以前读书的时候,昭邹就喜欢往她这塞钱。
昭瓷将两只手背到身后,打定主意不接,冲阿紫在的方向扬扬下颌:“哥哥你要去探望阿紫吗?藤蔓小人说她醒了。”
“去的去的。”昭邹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将那点灵石收起,顺着她目光望去,突然一愣,“那是谁?”
不算浓密的树荫旁,少年斜靠着墙,手里轻轻晃着娃娃样的东西。
身姿修长,形貌昳丽,坠着金饰的小辫子从耳边垂落,愈发显得有股横生的矜贵气质。
“喔。”昭瓷应了一声,“薛忱。”
她补充着解释:“我的同门,这次我也和他一起找卯日灯的。”
“长得是真好啊。”昭邹感慨,摸着下颌又疑惑道,“不过这名字我怎么听着有点耳熟,薛忱,薛……喔,薛家的那个是吧?他们少主?”
昭瓷点点头,扯着昭邹的胳膊往那走去,又听他感慨道:“我就说我怎么觉得耳熟,他在瓮城也挺有名的,天资卓越,实力出众,据说还长得特别好看——果然啊,你和他是同门还挺好的。”
在喜欢好看的东西这方面,昭邹和昭瓷是完全一致的。
“不过传闻里说他性子差,相处起来很难受,好像命格还不好啥的。”昭邹好奇问道,“真是这样吗?”
“那也没有。”昭瓷毫不犹豫开口,认真辩解,“薛忱人其实挺好的。”
昭邹眯眼审视她半晌,想起方才少年那张脸,警铃大响。
昨天拱白菜的还没找着,再来个危险人物可不行。
“这样啊。”他全然忘记之前还在夸薛忱,立时改口,“我仔细想了想,他也就那样吧。脸也挺一般的,和你哥哥我差不多嘛。”
其实还是薛忱更好看的。
昭瓷想着,但还是点头予以肯定。
“喔对,”快走到他面前,昭邹想起件事,提醒道,“我在这叫邹昭。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嘛,在外头不能以真名示众。”
昭瓷:“……好的。”
薛忱撩起眼皮,视野里的姑娘家正蹦蹦跳跳走过来,手搭在青年的胳膊。青年垂首,眉眼噙笑地望着她,一派和谐。
他轻啧一声,有点烦躁地错开视线,睫毛颤得飞快。
好烦。
真的好烦。
“薛忱。”昭瓷挥挥手,将身侧昭邹推到前边解释道,“这是邹昭。”
想起阿紫说她和昭邹是兄妹的事,省得麻烦,她便没在后解释自己和他的关系。
薛忱应了一声,抬眸同青年对视,两人神情如出一辙的冷淡,客套地打过招呼。
她好像有点缺心眼了。
不该图省事让他们一道去找阿紫的,都不熟,这立刻就有扑面而来的尴尬感了。
昭瓷抿抿唇,懊恼地反省。
但话都说出口了,这时再让他们回去,怎么看都会好奇怪吧?
她日常反省的小本本上又多添一笔。
好在到的时候,阿紫还是醒的,听见他们的敲门声,立刻在里屋热情应道:“请进。”
“阿兄,昭姑娘,薛公子。”她依次打过招呼,又笑着摆手,“不用关门啦。这没什么人回来,开门透透气也好。”
草木精惯喜欢对着草木。
阿紫的房门口就是大片大片的青树,在阳光底抖着叶片。
昭邹先进去的,昭瓷紧随其后。
刚迈开步子,衣袖突然给人扯住,指尖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我等会儿进去。”薛忱挨个捏过她的指尖,望向青树立着的白鸟,解释道,“稍微有点事。”
又蹙眉郑重强调:“是真的有事。”
“好的。”昭瓷点点头,将手指抽出来,往里屋走去,裙摆翩跹。
门板被风吹得发出吱呀声,颤巍着掩了一半。
薛忱不着痕迹往旁走了步,才能看清她的身影,眉头却拧得愈发紧。
姑娘家很自然地拽过椅子,挨着青年坐下,两人袖子紧紧叠在一处。
他转眸,盯着方在肩上停落的白鸟,平静出声:“玉溪怎么了?”
“还行。”白鸟摇摇头,犹豫道,“主要是你娘,她知道你又往瓮城跑,很不高兴。”
“哦。”薛忱平平淡淡应道,压根不在意。
稻草娃娃的事,如没意外,十之八九还得和薛芸有点关系。
更烦了。
他目光难以克制地往房内望去。
半掩房门里,姑娘家正兴高采烈同旁人说话,乌发愉快地左右晃动。
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可不可以别和旁人那么亲近了?
薛忱有点儿难以忍受。
白鸟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木质的房门,没搞懂薛忱在看什么,又接着道:“还有就是,上回你不是伤了薛平稚的神魂么?他爹挺生气的,好像准备找时机弹劾你。”
“以及护城大阵的事,”白鸟扑棱了下翅膀,“玉溪内好像有不少人有怨词,觉得你在瞎搞。”
“随便吧。”薛忱神情恹恹的,瞧着兴致不大高。
屋内,青年宽大的衣袖被几根纤指攥着,扯出数道褶皱。
白鸟转着脑袋,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薛忱抿抿唇,平静地移开视线,只是声音仍听起来闷闷的:“没什么。”
她已经攥那袖子好久了。
第063章
虫鸣阵阵, 室内的青植轻轻晃动着,搅碎满地光影。
昭瓷坐在屋内,安静听着阿紫说话, 偶尔附和上一两句。
许是有昭邹在,阿紫整个人都放松不少,甫一见面,就扯着他们热络聊天,时不时就讲她和昭邹的过往。
“我记得我和是在瓮城旁唯一的那座山上重逢的。”阿紫捂着唇,轻轻笑了一下。
“阿兄晕倒了,面前有只狼,那狼的唾沫都快滴到他面上。”她边说边比划着, 欣慰道,“我与阿兄自小分离, 没想到又会突然间重逢, 此番皆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