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邹却叹口气, 试图再挣扎一下:“有没有可能你认错人了?”
“阿兄你脑子还没好?”阿紫不满地瞪他眼,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草木精靠气息认人, 我虽然记忆不完全, 但还不至于连人都认错。分明是阿兄你伤着脑袋罢。”
他们说话间, 昭瓷不着痕迹打量着端坐床榻的姑娘。
阿紫目光清明, 神智正常, 周遭也是纯粹干净的气息,那点儿魔气荡然无存。
屋里种着的草木也是,枝叶摇晃, 生机盎然,没有丝毫被魔气侵袭的痕迹。
所以, 之前她为什么会有那般奇怪的气息和举措?
昭瓷沉思着,耳边阿紫还在努力向昭邹证明他两的兄妹关系。
喧闹间,骤闻“吱呀”一声。
半掩的房门被推开。
少年修长挺拔的身影将她从头到脚笼络。
昭瓷后仰脸,盯着他冷冽紧绷的下颌,松开只手挥了挥,微弯眉眼:“你回来啦?”
她的另只手还在玩着别人的袖子。
薛忱郁闷地错开视线,有点儿不想理她。
但余光里,姑娘家还认认真真望向他,薛忱抿抿唇,扯过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冷淡应道:“嗯。”
【他怎么又不想理人了?】
昭瓷想着,撇撇嘴,转过脑袋不再看他。
一旁,昭邹记着来的其他目的,已经试探着问阿紫:“话说,昨日你去哪了?”
“我想想。”阿紫稍一思索,掰着手指数道,“后厨、前堂。然后快晚间时有点困,便在屋里小憩片刻。”
“怎么了吗?”许是昭邹神情有点不对,她绞着锦被,咬唇望向昭瓷,担忧地问道,“是昨天把我送回来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我近日,”她愈发用力地攥住被褥,似有些羞于启齿,“总魇着,醒来时经常不在睡着的地方。客栈里的伙计曾说,大半夜看见过我在庭院里哭。昨天……是不是又做了奇怪的事?”
“所以才会是你们两把我送回来的。”说到最后,她话语里带点哭腔。
这状况似曾相识。
昭瓷瞪大眼睛,陡然想起之前涂珊珊也是类似的描述。
但涂珊珊是魇怪导致的。
昭瓷环视四周,不管昨天还是现在,确实都没感受到魇怪的气息。
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薛忱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解释:“屋里没魇怪,她身上也没有魇怪的气息。”
在这方面,昭瓷从不怀疑薛忱,认真点头。
垂在椅侧的手这时给悄悄握住。
昭瓷抬眸,少年侧着脸,并未看她,下颌似乎稍许放松。只在她挪开视线的刹那,不轻不重捏了捏她的指尖。
她没注意到,薛忱同样侧了首,正正好同昭邹对视,温和又平静地冲他笑了一下。
昭瓷拍拍阿紫攥紧被褥的手,宽慰道:“没什么的。”
见阿紫面色稍舒,她又斟酌着开口,如实道:“昨日我和哥哥……”
她话语微顿,尾指屈起,不满地在薛忱掌心挠了一下,接着:“在后院里见着你,你有什么印象么?”
阿紫迷茫地摇头:“后院荒芜许久,平日里我们都不大去那的。”
线索就断在这了。
卯日灯、魔气、莫名的失忆,都好像在指向魔主。但阿紫和涂珊珊一致的症状要怎么解释——她们基本无甚共同点。
出来后,昭瓷也一直在想这些事。
脑后的发辫给用力拽了一下,她抬眸望去,果然是昭邹干的。
“你在发呆,还是在思考啊?”他好奇地问道。
昭瓷:“……思考。”
昭邹收手,讷讷道:“哦。”
又喊哥哥。又亲近异常。
薛忱低垂乌睫,烦躁地错开视线,一眼都不想再看。
他指腹无意识摩挲着,似乎还残留些许温热的、细腻的触感。
方才离开阿紫房间的时候,昭瓷就把手抽出来,跑去揪那位邹昭的袖子,理都不理他。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薛忱闷闷地想。
他轻轻一勾飘到指尖的衣袖,扯了扯,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昭瓷想把灯罩的事和薛忱说下,冷不丁的,发辫又被一扯。
“你到站了。”昭邹叩叩她的房门,指着前边的长廊,笑道,“那我走啦?”
“你要有事,就去柴房找我。”昭邹笑眯眯的,察觉出她的想法,又摆手,“不用给我订客房,是我自己要住那小柴房的,安静舒适。”
他一弹昭瓷脑门:“拜拜啦。”
“拜拜。”昭瓷挥手,想送他过去。
昭邹却已经拉开她的门,不由分说地将人往里边塞,敷衍道:“好的好的,下回让你送。你那细胳膊小腿的,先歇着吧。”
就算穿越了,昭瓷的个头依旧和现代差不多。
他不自觉就认为昭瓷还是体弱多病。
“薛公子,昭昭说你和她同门。”昭邹转向薛忱,牢记哥哥的职责。
他像以前帮昭瓷开家长会时那样,伸手温和道:“昭昭这段时间蒙你照顾了,以后有机会来家里吃饭,辛苦了。”
薛忱:“……”
这人真的好烦啊。
直接杀掉的话……昭瓷会不会生气?
薛忱微笑:“不辛苦呢。薛家也很欢迎您的。”
他虽看不懂昭邹的手势,却也能猜个大概,伸手试探着一握。
“那我走了。”昭邹无意寒暄,看出薛忱无寒暄意图,更是一拍即合,挥挥手道,“改天见。”
说是回柴房,他却是往大堂走的——簪子她还在那,得赶紧找出拱白菜的人。
走没几步,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关门声。
昭邹陡然想起,还没问问方才在阿紫房里,薛忱看他的那眼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却见走廊里早没了少年的身影。
枯叶打着转儿徐徐坠落。
薛忱不是住旁边么?这么快就回去了?
不愧是剑修,恐怖如斯啊。
昭邹愣了一下,只好转身,背着手回自己小柴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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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也进来了?”
昭瓷回眸,看着少年靠在门板上,困惑开口。
薛忱轻颤睫毛,并没解释,只平淡地应道:“嗯。”
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少年绷着下颌,唇也抿得紧紧的,眉眼耷拉,就连那颗她最最喜欢的红痣好像陡然间都没了精神。
又半晌不说话。
想起他之前种种奇怪表现,昭瓷试探问道:“你是不是又不高兴啊?”
薛忱没理。
“为什么啊?说说?”昭瓷戳戳他的腰间,还没碰到,指尖就被猛然扼住,轻轻攥在手里捏着。
因为她和别人更亲。
喊别人也更亲。
薛忱实在恼极,气焰明显奔着她去,又不想冲她发火,别过脑袋,闹别扭似地道:“没有。”
陡然间,他想起之前在阿紫房里,昭瓷认为他不想理她的那通心声。
“没有不高兴,也没有不想理你。”薛忱很快挪回了视线,认真强调,“一直都没有。”
昭瓷狐疑:“真的吗?”
薛忱:“嗯。”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肚皮向上的那只白猫,轻声问道:“你给它取名了么?”
“有的。”昭瓷见他面色恢复如常,只当自己先前感知错误,不好意思地一锤脑袋,用力点头,“反黑!”
黑狗叫反白,白猫叫反黑。
薛忱:“……你真的好会取名。”
“我也这么觉得。”昭瓷抬头挺胸。
说这话时,她半仰起脸,颤着睫毛,面颊有些隐约的神采飞扬。
薛忱垂眸,盯着她怀里的白猫,轻轻应了一声。
“话说,我准备去瓮城附近的山——就阿紫提过的那座。”昭瓷拽住反黑那只快碰到盆栽的爪子,“你要来吗?”
“只有今天论坛安排是空的。”她补充。
这是刚才在路上就想好的。
阿紫在瓮城附近的山遇见昭邹,昭邹穿越时也在那座山上。
还有小说里,魔物上缴卯日灯的地方也是座山,正好在论坛附近。
论坛已经确定是瓮城的强识论坛。
那这山就由不得旁人多想了。
因着抓猫的动作用力,昭瓷说话也比平时带点力,听起来有点恶狠狠的。
她心里一片安宁,薛忱轻轻蹙眉,不太确定是不是自己哪惹了她。
“嗯。”他毫不犹豫应道。
很快,又在后边补充:“我下回进来一定敲门。”
昭瓷诧异看他眼,晃晃脑袋,没搞明白他怎的突然说这个,还是应道:“好的。”
片刻后,两人就出了瓮城,站在青山脚底下。
昭瓷原还担心自己迷路,但这座山,委实好找得很。出了瓮城便是,果然是周遭唯一的一座。
“这吗?”薛忱问。
昭瓷点头:“应该吧。”
面前青山巍峨,顶端直耸云霄,但对修士来说完全不算什么事嘛。
昭瓷想都不想,撕开手里的符纸。
身形骤然消失,半晌,又复现在原地。
她捏着手里撕开的符纸,震惊回头,问道:“这怎么回事?”
薛忱眸中亦是明显的愕然。
同她一样撕开符纸,也获得一样的结局。
他半蹲下身,蹙着眉抚过面前那片地,摇头道:“不是结界。”
“好像只有人不可以用术法。”昭瓷盯着被云雾掩埋的山顶,也开口道,“刚才的传送符,能把石罂花留在上边,但不让我和它换位置。”
不管御剑,或是御其他的什么,都不可以。
这片山的上空,似乎有片无形的禁制。
昭瓷没在古籍里看过,薛忱同样不晓得这事。
试过各种法子,他们最后只得徒步往上走。
一年前,她爬个小土坡都气喘吁吁;一年后,爬这样的高山,竟然能面不改色。
昭瓷自己都佩服自己,悄然竖起个大拇指。
“昭瓷。”薛忱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姑娘家染上些许泥泞的裙摆,轻声道,“你裙子脏了。”
他丢了个洁净术,可因这山奇怪的禁制,又没有半点效用。
“喔。”昭瓷低头,裙摆的纹路都脏得看不见了,她却满不在意挥手,大气道,“裙子而已,不用管的啦。”
这样走一路,裙子得脏成什么样?
薛忱抿了抿唇,试探着:“我背你?”
“不用不用。”昭瓷赶忙摆手,提起裙子笑道,“我这样拎着就好啦。”
青绿裙摆下露出双被染成深棕的绣鞋。
薛忱又一抿唇。
姑娘家的额前满是晶莹汗滴,碎发黏在额前,双眸却异常明亮清澈,面颊丰润,沾着正正灿烂的阳光,像是晨间新开的山茶花。
“我背你吧。”薛忱凑近些,伸手将她发丝别到耳后,认认真真询问:“好不好?”
他离得稍微有点儿近,盯着她,认认真真在等回应。乌睫黑瞳,连那点红痣都看得分外清楚。
不好。
昭瓷很坚决地想。
但可能薛忱那张脸长得太漂亮些,对视时,她稀里糊涂就点了点头。
反应过来时,就已经趴在人背上了。
下次一定不这样。
昭瓷懊恼地想。
一时间,只能听见枝叶沙沙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
有点儿困。
她无意识地将下颌搭在他肩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昭瓷。”
突然的,耳边传来少年状似不经意的嗓音:“你能不能,别喊那谁哥哥?”
昭瓷一愣,没立刻应声,又听他更轻地道:“真论起来,我还是你师兄呢。”
是这道理没错,但……
昭瓷困惑:“为什么不能喊?”
解释起来好麻烦,她原没想费口舌和薛忱说的。可他说些没道理的话,似乎还在好奇。
昭瓷想了想,接着道:“他本来就是我哥啊。只是不知为何,阿紫将他误认成兄长了。”
“亲哥。”她补充。
薛忱:“……?”
他眸中难掩愕然。
瞧见薛忱的震惊,昭瓷在自己脸颊比划着,嘟嘟囔囔:“你就没觉得,我们长得有一点点像吗?”
这么一说,好像是的——虽然不多。
薛忱“嗯”了一声,心想主要是他没听见过邹昭的心声,她嘴上心里又总哥哥长、哥哥短的。
又有点庆幸,还好之前他没对昭邹动手。
倏忽间,薛忱蓦地想起件事。
他有听到昭瓷的心声,有听到阿紫的心声,却独独没有听到过……
薛忱微眯眼,轻轻挑了下眉。
按理读心术只对两类人无效。
天选之人,和薛家人,他是哪种呢?
昭瓷没再说话,薛忱也没有,背着姑娘家稳步走在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