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送出去的礼物被这样对待, 她也有点不高兴。
但算了,省得闹些不愉快。
昭瓷对折草杆, 将那只新做好的稻草娃娃放到旁边去。
这样表露歉意, 薛忱应该能领会到吧?
稻草娃娃还在用那双黑豆点的眼睛盯着她。
昭瓷有点儿不满, 拿手指在它额上用力戳了戳。
薛忱也是有错的。
恰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缝下隐隐露出双粉色的绣鞋, 是阿紫。
她在门外温声道:“昭姑娘, 我阿兄回来了。”
昭瓷对着铜镜摆出礼貌的微笑, 起身往外走, 不忘装起刚做好的稻草娃娃。
她和阿紫实在不熟, 开门的刹那立时又变得面无表情。
怎么这样啊……
昭瓷内心崩溃, 却面无表情:“可以麻烦你带我去找他么?”
“可以的。”阿紫轻轻道,见她这样的神情,倒不像第一回那般发怵, 在前边带路。“昭姑娘这边请。”
阿紫带着她下楼梯,穿过长长的回廊, 又在转角处拐弯,最终来到三七客栈后方的柴房门口。
她左右环视,叩门道:“阿兄。”
“嗯。”低沉的男声响起。
这个声音……
昭瓷眸中稍露愕然。
来这之后,她想起原本的世界确实越来越少。
更何况是已故的兄长,就算在现代,她都会刻意不去想。
没想到在这,有人声音会如此一样。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昏暗无光。
很快,青年挺拔的身姿从阴影后显露,望眼阿紫,吊儿郎当喊道:“阿紫。”
五官很明显地同她现代那张脸相似。
昭瓷难以置信瞪大双眸,又迅速垂首,盯着地上摇曳的花草。
青年目光往后一瞧,好奇问:“这位是?”
阿紫温声解释:“昭瓷昭姑娘,她想找你问问卯日灯的事。”
“那昭姑娘,你和我阿兄聊?”她扭头,试探道,“我在三七客栈还有活要干。最近生意好,实在有些忙不过来。”
昭瓷当然不会拦:“没问题的。”
阿紫离开后,四周寂静。
昭瓷盯着自己的足尖,思绪飘荡。
青年却骤然开口:“你叫昭瓷?”
“哪个昭哪个瓷?”他并没有先问昭瓷有什么事,上下打量着她,又接着,“奇变偶不变。”
昭瓷:“符号看象限。”
青年:“天王盖地虎。”
昭瓷:“……宝塔镇河妖。”
眼见他还想再说,昭瓷抿抿唇,唤道:“昭邹。”
倒不是一开始不想认,就……有点太震惊了。
还有为什么他样子没有丁点改变?
青年怔愣。
半晌后,试探地唤道:“昭昭?”
后边还接了一连串她现代的信息,反复确认。
“嗯。”昭瓷垂眸轻应,站在原地没动,小小声喊,“哥哥。”
昭邹比她早一年去世。
他们患得是一样的病,只是昭邹是抢救无效,她是自我了断。
“好久不见啊。”昭邹开口,也有几分小心翼翼。
他出现得巧合又突然,昭瓷抿了下唇,却还是轻声道:“好久不见。”
沉默良久。
“昭昭……”昭邹像是想说什么,突然间,他面色一变,神情明显严肃不少。想起阿紫说的话,他问道:“你也是来找卯日灯的吗?”
见昭瓷点头,昭邹扯住她,不由分说扯着她往某处跑:“那跟我来。”
昭瓷睨眼窝在树后的石罂花,悄然点头,任由昭邹拽着。
三七客栈占挺大片地。
昭瓷被拽着,从这头跑到那头,所见之景皆不重复。奇怪的是,未遇见哪怕一名仆从。
路途上,昭邹瞅她眼,主动开口:“这地方在三七客栈后头,偏僻的很,平素基本没人来。”
四周杂草丛生,有些许还穿过裤脚扎人得很。
“我和阿紫不是兄妹,她只是前不久救过我一命。可我醒时,不知为何,她非说我是她兄长。”昭邹还在说,“我那时的药钱全她出的,在城主府打工就是想还她钱。”
他不好意思地挠头:“但城主府的管事克扣我月俸,我把他揍一顿,然后就被赶走了。”
“我和你一样,也在找卯日灯。”他又道,“城主府一早就出悬赏令,巨额酬金,倘使我能找到卯日灯就能把阿紫救我用的钱还清了。”
“卯日灯丢很久了,这段时间,我发现它就在三七客栈,就在这儿。”昭邹神情严肃,压低了音量。
昭瓷不晓得他所言真假,只是走到这儿,确实感觉到一股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蓬勃气息。
她沉默地点头。
“你现在是要去拿卯日灯?”昭瓷猜测。
“对,卯日灯在的地方我布了阵法。就在方才,偷卯日灯的小贼离开了。”昭邹轻叩几次院墙,地面立时出现道向下的楼梯。
“下面可能有危险,你就在这帮我盯着,我去看看里边什么情况。”他将昭瓷塞到树后,又递几张符纸,欣慰道,“如果你不在,我还真不敢自己下去。”
“有事用传音符。”昭邹指着最顶上的黄色符纸道。
昭瓷:“……好的。”
有时候,她是真觉得自己这哥哥有点缺心眼。
她还在怀疑他是不是旁人假扮的,昭邹就已经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了。给的这几张符纸,统统都是市面难买的好东西。
临行前,昭邹像以前那样拍拍她的脑袋。
突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昭昭,”昭邹扯了下她身后的辫子,感慨道,“许久不见,你扎头发的技术长进不少啊。”
因为不是她扎的,是薛忱。
昭瓷想,又觉得说出口好像怪怪的,便只轻轻应道:“嗯。”
昭邹没追问,反复检查她被藏得严实,这才转身。
昭瓷看着他步步走下楼梯阶。
随着他身影的消失,外部罩起一层浅绿色的结界,旁人瞧来便只是普通的草坪。
昭瓷背抵青树,轻阖眼,总觉得整件事似乎有种奇怪的诡异感。
真的是昭邹吗?他为什么样子丁点没变?
三七客栈下为什么会有这地方?住着谁?
还有卯日灯,真的在这吗?
可这就是个机会,她不能错过。
卯日灯不能落在魔主手里。
但这楼梯下有什么,她一无所知,贸然跟着进去没准一无所获还得配上自己。
尤其在昭邹如此突然冒出来之后。
上面守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也能给昭邹放哨。
偶尔,昭邹会用传音符联系她,说一切安好。
昭瓷就回一个:好的。
太阳逐渐没于山后,头顶乌云密布,像是快下雨了。
突然间,不远处飘来女子清脆的哼歌声,伴着隐隐约约的魔气。
“差点儿把我的宝贝忘了。”女子愉悦地自言自语道。
昭瓷看着地面的人影,难以置信抬眸。
女子一身华服,容貌清秀,面上却不再是之前那种腼腆温柔的笑容,阴鸷怖人。是她之前见过的那张脸。
药修在植物间基本是难以发现的。
女子同样没发现她,同昭邹所做的一样,在院墙轻叩几下,口中哼着不知名的歌谣。
双目空洞,行尸走肉似的,明显被人用术法控制住,周身也不是纯粹干净的气息。
偏偏她又在唱歌说话,像有自主意识。
昭瓷立时撕开传音符,眸中震惊未褪。
怎么会是阿紫?
或者该说,这人怎么和阿紫长着同样的脸。
/
“玉溪的事,是魔主在搞鬼吗?”
薛家内,白鸟立在窗沿,望着伏案桌前的少年问道。
薛忱放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蹙眉道:“不清楚,但应当有一定关系。饕餮感受不到他的存在,我也弄不清魔主在哪。”
“玉溪会大乱吗?”白鸟担忧道。
“不会。”薛忱稍许活动胳膊,又继续处理桌面的文书。听它困惑地“嗯?”了一声,才轻轻挑眉,露出个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容:“因为我没死。”
只要他一天不死,就会一天护着玉溪。
白鸟想起点不好的事,没敢再说,望眼桌面的沙漏提醒道:“两个时辰前,你娘就叫你过去。”
“嗯。”薛忱头也不抬,“不急。”
突然的,他像是想起什么,从抽屉里取出个包裹严实的小匣子递给白鸟。
还没来得及问,白鸟就很熟练地开口:“给昭昭的?”
薛忱应了一声,又猛地蹙眉,将它往窗外丢:“别这么喊她。”
他每次都喊全名呢。
“没人性。”白鸟嘟嘟囔囔,振着翅膀飞远。
等皎月东升,手里的文书差不多处理完,薛忱才放下笔,不紧不慢起身,往薛芸的房间走去。
门外侍女远远见着他,一早受薛芸嘱托,立刻上前将他往里迎。
天不算冷,薛芸又是实力出众的修士,按理是不怕寒的。可室内偏偏点着炭火,窗户关实,甫一进门混着药香的热浪边扑面而来。
屏风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地面血红点点。
薛忱看了眼,漫不经心收回视线,行礼道:“家主。”
一阵悉悉簌簌声。
薛芸披件大氅,里着白衫,缓缓走出来,冷淡道:“迟了。”
薛忱应了声,没解释,客套的关心话也懒得说,直接问:“什么事?”
“你下去吧。”薛芸转头同侍女道。
侍女合门离去后,她这才一拢大敞,冷声道:“你去瓮城了?”
“跟你一道的,叫昭瓷的那姑娘。”虽是问话,她却没给薛忱回答的机会,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口道,“说说看,那小姑娘好在哪,让你这般喜欢,竟还敢去结神魂契。”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她怎么会知道神魂契的事?
薛忱蹙眉,却没第一时间否认。
“我和你爹都没敢结神魂契,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薛芸没管他在想什么,一扯嘴角,罕见地露出讥讽笑意,“不知死活。”
外界对神魂契都一知半解的,各种传闻喧嚣尘上。
他们至多知道,神魂契是天道的恩赐,能将结契者的性命捆绑于一处,却不知道神魂契本就是用来制衡薛家人的。
为主动方的结契者若想,辅以术法,甚至能直接取另方性命。
只是在神魂契的结法落入薛家人手中后,才成薛家独门拥有。
结神魂契是个意外,但薛忱没想同薛芸解释。
没必要。
“那是我的事,与您无甚关系。”他平静开口,稍顿,因她话语里的嘲意而不悦,“她很好,我确实觉得她很好。但她怎么样,也同您无关,不是么?”
来时还以为薛芸是要问玉溪的状况,或是魔主的下落,怎么也没想到会和昭瓷有关。
“您要没事我就走了。”薛忱面无波澜,转身往门外走去,“忙,没空和您闲聊。”
在玉溪待的每分每秒,都像催促他回瓮城。
实在是,无聊又令人生厌。
身后薛芸轻嗤一声,他只当没听见。
“别说我没提醒你。”
推门时,薛芸却又骤然开口:“结过神魂契的道侣从没一对善终。”
她嗓音里如覆冰碴:“但在薛家,向来只有道侣能结神魂契。”
……什么?
薛忱动作一顿,愕然回首。
第061章
一阵雷鸣, 细密的雨滴淅淅沥沥下着,四周整片雾蒙。
昭瓷仍躲在树后,神情淡然, 目光短暂停留在地面行走的青线,耐心等着它跑到阿紫的足边。
“夭寿了夭寿了,我这就出来,马上。”昭邹夸张的尖叫透过传音符到她识海中。
昭瓷轻应一声,没再说。
白光骤闪,乌压压的苍穹被劈作两半。
视野里的华服女子等候半晌,仍未见地面有所动静,稍许蹙眉。
突然的, 阿紫面色一变,像是发现什么, 周身气势大涨, 却又猛地阖眼, 瘫软着跌倒在地。
那条迤逦的青线骤然没入她踝侧。
昭邹出来时,正见阿紫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他立时想上前搀扶, 见昭瓷那神情, 却很快意识到不对劲, 抱着手里的东西走近, 蹙眉道:“这儿住的是她?”
“不晓得。”昭瓷没拦他查看阿紫的动作, 开口解释, “但她晓得如何开这处密道,显然与此事脱不了关系。”
昭邹探探阿紫鼻息,松口气:“她怎么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