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她来的是个小厮,昭瓷实在不好意思问。
但在楼梯口时, 有看见端茶盏而过的婢女——长得还超好看的。
“要不你去问吧?”昭瓷灵机一动,“反正这儿的人都同修士共处, 也不会被你吓到。”
石罂花:“也行吧。”
“昭姑娘?”
突然的, 门外响起温和的女声, 伴着几次有节奏的叩门声。
昭瓷不认识她,继续趴在桌上, 假装不在。可那女子又喊了几次, 她只好起身, 披上薛忱的外袍, 边往椅子丢洁净术, 边往外走。
“请问有什么事?”她将门打开条缝, 稍愣。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在楼梯口见到的那婢女。
“昭姑娘,奴婢是阿紫。”那婢女友好一笑,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温和道, “都是干净的,姑娘若还要,可再找奴婢。”
昭瓷低头,看见她手里赫然是几条月事带。
“薛公子同奴婢说的。”阿紫解释。
昭瓷猜到了,垂睫,接过月事带:“谢谢。”
这边流行给小费。
昭瓷从芥子囊里掏出灵石往她手上塞去,刚想合门,一阵浅绿色的光晕悄然散开,似是无意为之。
阿紫竟然是个草木精。
昭瓷撩起眼皮,诧异望向她。
阿紫蹙眉,困惑:“怎么了?”
她故意放出气息,就是想叫昭瓷察觉,然后主动开口询问,这样就不会显得她找上门太过刻意。
理论上药修对草木精会感兴趣。
事实上确是如此,但昭瓷对变成人样的草木精不感兴趣。
“没事。”昭瓷客气礼貌一笑,见她没有旁的事,便合门,“谢谢姐姐。”
门安安静静关紧。
阿紫沉默了。
昭瓷能猜到阿紫有事找她,气息也是故意泄露的。
道行不高的草木精,确实有可能泄露气息。但绝不该是像阿紫那样,浓郁又纯粹的,一瞧便是修行千百年。
她不主动说,昭瓷当然也不会主动问。
而且不管阿紫有什么事,找她一个籍籍无名的药修,怎么瞧都不合理。
昭瓷去屏风后换月事带,还换了件衣服。薛忱的衣服给她丢在盆里,准备等会洗。即使用洁净术清理过,心理上也还想再洗一次。
出来时,就听石罂花感慨:“这里有好多草木精啊。”
推开窗,盎然的植物气息充斥满怀,来了的几位青云宗修士,对此均见惯不怪。
包括薛忱。
昭瓷一眼就看见经过她窗底的少年,乌发高束,容貌昳丽,白衣被风吹卷着,愈发显得身形匀长劲瘦。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薛忱撩起眼皮,懒懒散散向她望来。
对视时,他笑了一下:
“昭瓷。”
昭瓷条件反射地往旁边躲,躲完才懊恼咬唇,又试探地探出脑袋。
少年仍仰着脸往她这往,笑吟吟的,发间落有碎光。
她挥挥手。
转身时,屋里赫然多出个人。薛忱俯了身,正将方才手里拿着的东西挨个放在桌上。
“你好点么?”他问,态度很自然。
自然到昭瓷有一瞬间怀疑是她走错房间了。
昭瓷迟疑:“你怎么上来的?”
薛忱:“用术法?”
是问句,但显然就是如此。
被人看见薛忱在这可能不大好,昭瓷合窗,靠在框沿提醒:“你又不敲门。”
“可是你看到我了。”薛忱微歪脑袋,乌发滑落肩膀,轻声解释,“所以我才没敲的。”
“喔。”好像很有道理,昭瓷边想着边慢吞吞在他身侧的椅子坐下,本来也没太在意。
“你好点么?”薛忱想起方才感受到的那种萎靡,将她翘起的碎发理好,又问。
视线落在她腹部,又很快挪开。
“好点啦。” 痛经本来就是阵阵的,昭瓷点点头,“谢谢你诶。”
薛忱:“嗯。”
半晌,在后边补充:“不客气。”
他将桌上的东西推给昭瓷,连着手里的小册子一起给,解释道:“册子上写着会议流程。这些,”
薛忱话语微顿,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侍女说对姑娘家……的时候有益处。”
姜茶、玫瑰茶、红糖糕,依次摆在她面前。
昭瓷晃晃脑袋,一口糕点一口茶,望着他认真道:“谢谢诶。”
好吃也好喝,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昭瓷陷入沉思,突然的,赧然摁住自己的肚子。
薛忱蹙眉:“怎么了?”
坏了?还是下毒、下咒?按道理都不可能。难道是她肚子又不舒服了?
咕噜。
两人俱是一愣。
“饿了。”昭瓷揉揉自己作响的肚子,不好意思地解释,“想吃饭。”
薛忱:“噗。”
昭瓷已经有点恼火了,他还接着慢条斯理补充:“它叫得好响哦。”
昭瓷:“……”
“笑笑笑。”昭瓷把脑袋转向他,挥着拳头,威胁道,“好笑吗?”
“好笑。”薛忱毫不犹豫,见她当真恼了,屈指挡在唇边,相当没说服力地出声,“不好笑。”
昭瓷:“哈。”
她将头别过去,下颌用力搭在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咚”。
姑娘家轻蹙眉,脸颊的肉被桌面推挤着,看起来是有些气鼓鼓的。
薛忱稍垮脸,轻戳她的面颊,颤了下睫,相当肯定道:“你就是气泡鱼。”
上回他发烧时也这么说。
昭瓷转过去,怒目圆睁,难以置信道:“我怎么又是了?”
她好像更生气了。
薛忱收回手,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解释:“气泡鱼也挺可爱的。”
昭瓷没信:“最好是。”
她又扭回脑袋,还重重一哼,缠着银白绦带的发带对着他。
“对不起嘛,我说错话了。”薛忱将她脑袋转过来,没忍住,又抬手戳了戳她的脸,轻声道,“不要不高兴啦。”
少年的双眸澄澈干净,瞳仁仅仅映着她的模样。
昭瓷原也只是稍稍恼他,还没到不高兴或生气的程度,
“我没有不高兴啦。”昭瓷错开视线,有点儿赧然,“不用道歉,其实我知道你在开玩笑。”
真的知道吗?
薛忱怀疑,想起了之前在定山居她误解他在讨债的事。
姑娘家已经在瞪着他。
薛忱抿抿唇,半晌后:“好的,你知道。”
/
吃饱餍足后,再小睡会儿,差不多就得去论坛。
昭瓷跟在薛忱身侧,乌发上下晃动。她揪着薛忱袖子玩,出声感叹:“你最近人越来越好了。”
但凡有的选,她当然会在房里吃饭。
只是没想到饭菜会是薛忱去打包。
薛忱垂眸,袖子上的那几只纤指没染蔻丹,指甲就是自然的、娇嫩的浅粉色。
他指尖微动,却没有动作,冲腰侧的长剑一扬下颌:“拿去。”
昭瓷:“?”
薛忱:“自己架脖子上。”
昭瓷恼火地掐他一下。
但大抵是常年练剑的原因,他的小臂紧实有力,线条流畅,掐下去硬邦邦的。
昭瓷收手,悄悄一捏自己的手臂,软软肉肉的,对体弱多病这事是半点意见不剩了。
【不过,我捏起来可比薛忱舒服多了!】
昭瓷正骄傲地想着,指尖却突然被攥住,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耳边是少年平静的嗓音:“嗯。”
昭瓷没管他在应什么,出了三七客栈,没走多远的大理石殿堂便是强识论坛召开的地方。
他们来得还算早,里边只做了不到一半的人。
交叠的衣袖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仍扣着姑娘家的指节,轻轻捏着。
若非大庭广众的,他还挺想戳戳她的脸。
薛忱看眼身侧东张西望的少女,猜到她在想什么,附耳道:“位置是随便坐的。不过你挑右边吧,最后会在左边搞个活动。”
昭瓷好奇问:“你来过吗?”
“没。”薛忱话语微顿,平静道,“因为我不像有的人,拿到会议流程的册子后一眼不看。”
喔——她中午在睡觉嘛。
昭瓷想起在芥子囊里躺着的小册子,一阵心虚。
但她脸皮厚,依旧能面无表情且煞有其事道:“其实是我知道你很靠谱。”
薛忱微弯眉眼,没戳穿她。
“那我过去坐了。”昭瓷将手抽出来,薛忱也没拦。
走没两步,她又折回来,试探地问道:“你想坐哪?要不我和你坐吧。”
【好像我只认识薛忱,不想和陌生人坐。但他要不同意怎么办诶?应该不会吧。】
薛忱笑了下:“你挑,我随便。”
两人最后坐在右侧最后排最角落。
昭瓷翻着那册子,今天下午就只是修真界某位大能的经验分享。
她已经能想象多无聊了。
熟料到了点,上台的却不是鬓发花白的老年人。
一袭青衫的男子背手而立,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沉声道:“在下是瓮城城主,听闻诸位都是门派出色弟子,特有一事相求。”
昭瓷抬眸,不单左右皆困惑,薛忱亦是蹙眉,都不晓得这事。
但能进论坛的,显然是获诸位长老同意的。
瓮城城主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也不做解释,只道:“瓮城内,修士、凡人、精怪三者共存,草木精尤为多,诸位在客栈里想必也见到不少。千百年来,这都是翁城一大特色。”
“然而,”他话语稍顿,神情愈发凝重,“近日里,众精怪似乎有奉谁为主,听令行事,在翁城内兴风作浪。事态不严重,但确实影响翁城的正常运作。”
“那您是想叫我们抓住那只发令的精怪?”有弟子问道。
显而易见的,这事可比听年近半百的老头子说话来趣的多。
“非也。”翁城城主摇头,面露愧色,似是难以启齿,半晌后才道,“瓮城素来管有一至宝,卯日灯,似是遭府内侍奉的精怪偷去,想烦请诸位帮忙寻来。”
论坛毕竟是在瓮城举行的,虽有弟子不满,但到底不会明显表露,都答应下来。
只是,仍有弟子好奇开口,问道:“为何非得找这灯?”
因为卯日灯可司百妖。
昭瓷心拔凉拔凉的。
瓮城城主是这么解释的,出来后,昭瓷也一直在想这事。
卯日灯的剧情,基本可以确定这论坛就是书里提到的论坛。但还有很多地方不对,譬若魔主,小说里只写他在玉溪,但应该与他死战的薛忱人在瓮城;涂珊珊和宋洹这两男女主,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
那这剧情怎么走?
只是卯日灯非找不可。
若是像小说里一样,落在魔主的手里,必然会引起生灵涂炭。
“昭瓷。”薛忱垂眸望眼身侧像在发呆的姑娘,松手,转而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俯身状似不经意问道,“方才长老提到的组队一事,你记得么?”
喔对,还有这事。
昭瓷想起长老们提到的,寻卯日灯时需两到四人组队。在这儿她只认识薛忱,如果可以,当然想和薛忱待一处。
但问题是,小说里写着,薛忱是一人去找卯日灯的。
因着他过于能打,所以长老也没多大意见。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薛忱松手,瞧着她又像在发呆的样子,轻轻拽了下她的头发。差点扯散,又赶紧亡羊补牢似地扯紧。
姑娘家的心声涌入耳间,一如既往闹腾腾的。
【我该找谁组队嘞?青云宗来的人里,好像有几个是珊珊带我认过的。】
【但不知道人家还记不记得我了,直接去问吗?真的好尴尬啊天。】
……他呢?
薛忱眉头愈拧愈紧,听过半晌后终于忍无可忍。
他伸手,用力扯过姑娘家的脸,往两边一拽:“昭瓷。”
昭瓷脸都给他捏变形了,只能含糊不清地问道:“肿么了?”
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像真心实意在困惑。
薛忱更恼火地一捏,不满道:“我就在这,你为什么还想找别人?”
第059章
风和日暄, 树木苍翠。
昭瓷坐在窗前,打个哈欠,抬手摁住头顶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今天想换个颜色的绦带。”
“你现在还有要求了?”薛忱挑眉, 却将手里那条绦带丢到匣子里,一扬下颌,“什么颜色的?”
“因为有点看腻了——青绿的那个。”昭瓷诚恳道。
薛忱没意见,依言照做。
阳光穿过树缝,轻悄悄地落在桌前。昭瓷指尖抵着摆着的稻草娃娃,推过去,又松手让它落回来:“你怎么在哪都把它带着?”
在定山居时,它摆在那;在薛家时, 它也摆在那;到了三七客栈,它还是摆在那。
“好看。”薛忱言简意赅, 将她的头发束好。
同件事做得多了, 当真会熟练不少。他现在梳的辫子, 昭瓷晃晃脑袋,怎么都挑不出错处。
铜镜里的少年垂首, 乌发从左侧滑落, 停在肩颈处。随着他指尖动作和光影变化, 偶尔地轻晃。
昭瓷又打个哈欠, 直觉最近好像越来越容易困, 目光落在他那点红痣上。
【我能盯着薛忱的痣看一天! 好喜欢。】
薛忱动作微顿, 凝视着姑娘家漆黑的发顶,半晌才不自在地挪开视线,耳尖发红。